丁奉現在已經絕不把自己當東吳人士。


    畢竟狹義上的吳人也隻有江東那巴掌大的一塊地,丁奉從來沒有跟他們攀老鄉的想法。


    有了虞翻的支持,這些天一直緊張兮兮的丁奉終於能睡個好覺。


    哎,這種事可比上陣廝殺困難太多了,不如以後就跟甘興霸一樣裝成一塊桀驁的滾刀肉算了?


    不行不行,世子好像不喜歡這種風格。


    丁奉能好好睡覺,同城的潘濬卻一直輾轉難眠。


    他是荊州的重要人物,地位僅次於關羽,尤高過糜芳,


    劉禪見他不在,不問一聲是絕對不可能。


    下午他聽說劉禪進城之後就一直在床上裝病,早就背好了一篇洋洋灑灑的文章,準備控訴丁奉的暴行。


    他相信劉禪一定會對他多加安撫,讓他勤於政務,共創美好大漢新局麵。


    甚至,潘濬幾乎都想到劉禪應該不會處置丁奉,


    如果丁奉的認錯態度好,當眾給他下跪道歉,潘濬應該也會拿出名士的姿態跟丁奉和好。


    到時候史書裏潘濬就會增加識大體顧大局的形象,想想就讓人非常向往。


    可他左等右等,劉禪都沒有出現。


    仆人來報,說劉禪在城中轉了一圈,已經回府歇息。


    潘濬心道這定是丁奉搬弄是非,不敢告訴劉禪他毆打自己,再加上劉禪畢竟年幼,顧慮不周,說不定還在等自己拜見。


    哼,我就是不去,到第二天世子肯定會上門尋我。


    潘濬這一晚上輾轉反側,他一會兒夢見丁奉跪在自己榻邊哭著道歉,一會兒夢見劉禪握著他的手,誠懇地求他出山拯救大漢蒼生。


    甚至有一會兒,他似乎夢到自己手提重兵,指揮若定,正在圍剿一群叛逆。


    隻不過夢中的場麵一轉,他驚奇的發現自己圍剿的叛逆居然是自己的老鄉樊伷,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天,潘濬早早起床。


    他用罷早飯,就開始在屋中等待。


    劉禪左右不來,他急得抓耳撓腮,甚至還命令仆役爬到房頂,


    隻要看到世子過來,他就立刻躺下裝病。


    這一等又是從白天等到中午。


    到了中午,太陽投下幾縷溫暖的陽光,趴在屋頂的仆役這才恢複了一點生機,哆哆嗦嗦地道:


    “主人,我看世子是不會……”


    “住口!”潘濬兀自不服,“怎麽可能,世子怎麽會對我不聞不問。”


    好點是荊州目前僅次於關羽的人物,給點麵子好不好?


    仆役苦笑道:


    “主人,這城中已經熱鬧起來,世子已經在調度城中大小事,


    主人還是盡早去拜見世子為妙啊。”


    調度城中大小事?


    雖然潘濬被軟禁,但這臨沅的真正主人一直還是潘濬。


    之前丁奉手掌大軍,也不過是吃自己的庫糧,其他賦稅徭役諸事他根本無法也不敢幹涉。


    “丁奉粗鄙,他如何能調動城中官吏?簡直是笑話!”


    潘濬決然不信,繼續在屋裏枯坐。


    可一直等待深夜,居然還沒有劉禪到來的消息,這下潘濬急了。


    不可能啊,劉禪說什麽也應該得到自己生病的消息,按理說應該來探望自己一番才是啊。


    世子對丁奉的袒護已經到了這種程度,甚至不顧荊州世族體麵了嗎?


    想到這,潘濬頓時陣陣冷汗。


    算了,還是抓緊去拜見世子吧。


    頂著夜晚呼嘯的冷風,潘濬穿上儒袍,外罩大襖,哆哆嗦嗦向劉禪下榻的宅院踱去。


    這年頭大半夜可不是隨便誰都能出門的,


    丁奉手下巡夜的士卒攔住風塵仆仆的潘濬,喝問他的身份。


    潘濬勃然大怒,高聲道:


    “世子抵達臨沅,本官正要拜見,爾等是要造反不成?”


    那個小兵冷笑道:


    “正是世子下令盤查,現在時疫四起,無關人等,禁止夜行,足下請回吧!”


    潘濬見夜色茫茫,心道這會兒就算被這無名小兵一戟刺死也是尋常。


    無奈之下,他隻能歎了口氣,回家繼續輾轉反側。


    第二天一早,潘濬又整理好衣衫,讓仆役開路,確認沒有什麽問題,這才來到劉禪下榻的宅院拜見。


    寒冬臘月,劉禪正在被窩裏賴床,聽說潘濬居然一早就來拜見,不禁火冒三丈。


    “仲翔先生,幫我應付一番……”


    他迷迷糊糊道:


    “有什麽話,等下午再說吧。”


    老年人睡眠少,虞翻早早起床,聽見劉禪的吩咐,他不禁莞爾。


    “好,全都交給老夫了。”


    虞翻擔當大任,這會兒自然信心滿滿。


    他稍微整了整自己有些蓬亂的衣衫,緩緩走到門口,故作聲勢:


    “何人來訪?”


    潘濬見一個從沒有見過的老者緩步出門,倒是也收起一肚子的鬱氣,恭敬地道:


    “武陵潘濬,特來拜見世子,還望先生通傳。”


    虞翻見潘濬的態度倒是不錯,一時找不到杠點,也隻好點點頭。


    “世子偶感風寒,今天要稍事休息,閣下傍晚再來吧!”


    潘濬心說我特麽傍晚門都出不去……


    他和顏悅色地道:


    “敢問先生名號?”


    虞翻倨傲地道:


    “老夫會稽虞翻!”


    虞翻!


    潘濬立刻渾身一震,趕緊下拜行禮:


    “竟不知是仲翔先生當麵,請受在下一拜。”


    潘濬還在念書的時候虞翻已經是名動天下的文士,


    他當然不敢在虞翻麵前拿捏架子,隻好恭敬拜倒。


    虞翻昂然受了,淡然一笑:


    “世子都來了兩天了,為何潘治中姍姍來遲,莫不是欺世子年幼,不願來拜?”


    潘濬心裏咯噔一聲,心道早就聽說虞翻這個人嘴臭,沒想到這麽不會聊天,怎麽什麽話都往外麵說。


    他強壓住想打死虞翻的衝動,勉強一笑:


    “在下之前被丁奉毆傷,一直在家中休養,


    直到世子到來,這才勉強起身出門,還請先生莫怪。”


    “哦?!”虞翻假做驚恐地摸了摸下巴,


    “竟有此事,這個丁承淵,真是孟浪了。


    嘿,不過他畢竟是粗笨武夫,此戰立了大功,漢中王封他做了奮威將軍,也不好隨意教訓,


    承明不如忍他一時,就這麽算了吧!”


    潘濬:???


    “奮威將軍?誰?”


    “丁奉啊,丁承淵。”虞翻又摸了摸下巴,“哦,對,是世子來傳訊的——


    你說你啊,早來一天,世子一看你被丁奉打成這樣,說不定一怒之下就不給丁奉封這個將軍了。”


    “老夫略懂醫術,看你氣色還不錯,現在還怎麽跟世子說你被丁奉打傷的事情啊。”


    奮威將軍……


    漢中王居然給丁奉封了個奮威將軍!!


    潘濬隻覺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轉,很難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太快了太快了。


    此人不是才剛剛投奔世子沒有多久嗎,為何……


    潘濬以前隻知道丁奉是劉禪一手提拔起來的,萬萬沒想到丁奉的地位居然高到了這種程度。


    看來……


    他這次是自取其辱了。


    虞翻淡然一笑:


    “說起來,荊州今年諸事不安,潘治中在家高臥,也並非不妥。”


    冷風中,潘濬頓感冷汗直冒,一時說不出半句話來。


    “世子來江陵的時候,承明安坐武陵;


    世子去襄陽的時候,承明安坐武陵;


    世子去油江口的時候,承明安坐武陵。”


    “老夫也知道承明諸事繁雜,


    可汝坐守武陵,居然一次也不去拜見世子,


    此番世子苦戰擊退東吳,汝又作壁上觀,等世子打跑了吳人,汝便與世子手下大將生了嫌隙。


    嘿嘿,世子心胸似海,我等世子門下,卻頗有幾分怨言了。”


    劉禪抵達江陵之後,潘濬除了作書問候一次,之後就再也沒有半點動靜。


    說實在,uu看書ww.uuknshu他對這個年輕的世子真是沒啥敬意,認為劉禪應該來拜見他才對。


    這一拖,就耽誤了些時日。


    虞翻作證,劉禪非常禮賢下士,是個有為之人,


    以他的名聲,足以中和掉劉禪對潘濬不敬帶來的負麵影響。


    “哦對了,”虞翻陰陽怪氣地道,


    “昨日世子繁忙,丁將軍又不通政務,隻好暫以樊伷為武陵從事,協理武陵諸事。”


    “承明是荊州的治中從事,關將軍收複襄陽,世子又坐鎮江陵,汝理當去江陵輔佐世子。


    武陵一地,也該交給手下人操持,莫要事無巨細一肩擔負。


    江陵的風物也比此間稍好,不如改日我等去江陵把酒言歡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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