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金記 ()”


    天氣晴好近中秋,春愁河澄澈得如同明鏡。


    這一天,楚腰館門前來了個小和尚,站在那裏,想說話又不知如何開口。


    館裏的姑娘們吃過了飯,正閑的無事做,就隔著窗子鬥逗弄那小和尚。


    小和尚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嚇得不敢抬頭,隻是一個勁兒念佛。


    蘇好意恰好下樓,便覺得有些奇怪。


    他們這地方出家人是不來的,就連平時化緣也不會經過這裏。


    所以楚腰館的人都是到廟裏去獻香資。


    看這小和尚的穿著打扮應該是走了很遠的路,想必是外來雲遊的和尚。


    不知他站在門前要做什麽,但肯定有什麽事,否則不會站著不走的。


    蘇好意因此走上前,行了個佛禮問道:“小師父,不知你可有什麽事嗎?”


    小和尚紅著臉還禮,他被那些姑娘們逗的害了臊臊,看書蘇好意是個男子才多少好些。


    “多謝施主動問,小僧法名元覺……”小和尚的嘴唇有些幹裂,說話的時候總是忍不住用舌頭去舔。


    “小師父稍等,”楚腰館去拉水的車剛好回來,被蘇好意叫住了,舀了一瓢水遞給小和尚:“請先喝口水。”


    “阿彌陀佛,施主真是菩薩心腸。”小和尚謝了又謝,將水瓢接過來,咕咚咕咚喝了個底朝天。


    將水瓢還回去,小和尚用灰布衣袖擦了擦嘴,朝蘇好意靦腆地笑了笑,才又接著往下說:“小僧來這裏是要尋個人。”


    “小師父要找誰?這裏的人我都認識。”蘇好意心裏也有些好奇,畢竟出家人到他們這裏來找人是很少見的。


    “小僧也是受人之托,來這裏尋一個叫姹兒姨的。”小和尚說。


    “那是我娘,”蘇好意忙說:“能否同我說呢?”


    “這個……”小和尚似乎有些為難:“小僧不是信不過施主,實在是那位師父臨終前托付我一定要當麵跟姹兒姨說。”


    蘇好意的眼皮跳了兩跳,心裏覺得不好。今天早上,姹兒姨早起的時候還同她說夜裏夢見了妙哉,說他要來見自己。


    “敢問小師父,你說的那位師父法名叫做什麽?”蘇好意忍著心中的不安問。


    “小僧是出來雲遊的,經過絳州的時候,在金蟬寺遇到了一位師父,法名妙哉。”小和尚如實回答。


    蘇好意腦袋裏轟地一聲,身體也僵了。


    這麽多年,舅爺爺都沒有再現身,姹兒姨一直在等著他,甚至怕他回來找不見自己,所以這麽多年都沒離開。


    “妙哉師父臨終前托付了小僧一些事情,需得當麵向姹兒姨交代。”小和尚是個一根筋,否則妙哉也不可能把遺願托付給他。


    “小師父,真是多謝你了。”蘇好意忍著心中的悲傷,客客氣氣地對元覺說:“這一路實在辛苦,隻可惜我們這樣的地方不方便請您進去。這樣吧,咱們到對麵的茶棚坐坐,我把我娘請出來跟你見麵。”


    大夏國人崇佛,茶棚的婆婆見到小和尚也非常禮遇,主動端了茶上來。


    蘇好意跟婆婆打了招呼,回頭去找姹兒姨。


    到如今她與姹兒姨相依為命已經整整十年了,從沒有像今天這樣難以啟齒過。


    “你不是要出門嗎?怎麽又回來了?”姹兒姨正在繡一幅觀音像,見蘇好意進來有些意外:“怎麽不說話呀?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臉色這麽難看。”


    “娘,外頭有人要見你,”蘇好意艱難地開了口:“你去見見吧。”


    “什麽人啊?把他請進來不就得了。”姹兒姨不怎麽當回事。


    “他……不方便進來,”蘇好意沒勇氣把真相說出口:“他是個出家人。”


    姹兒姨手裏的針紮偏了,險些紮到自己。


    她有些慌亂地起了身,像是要找什麽,最後卻隻是扯了扯衣襟。


    “是那個死禿驢來了吧?”姹兒姨的聲音發緊,盡管那語氣裏帶著恨意,卻也隻是女人家的埋怨。


    “您去看看吧。”蘇好意心裏疼得厲害,連呼吸都得控製著:“我讓他到對麵的茶棚裏去等了。”


    姹兒姨抬手整了整鬢發,走到門口又返回去,拿了柄團扇。


    蘇好意緊跟著她,下樓的時候主動扶著姹兒姨,能感到她的手臂在微微顫抖。


    到了門前一眼就能望到路對麵,姹兒姨看到那裏坐著的是個小和尚,腳步便慢了下來。


    元覺早已站起了身,等姹兒姨走到跟前,他便雙手合十問禮。


    姹兒姨還了禮,坐下後問道:“不知小師父找我有什麽事?”


    “小僧在絳州金禪寺的時候遇到了妙哉師父,他坐化前托付小僧將他的骨灰帶到天都來,當麵教給你。”元覺說著從他的竹背簍裏拿出一隻四方匣子來。


    “你說什麽?”姹兒姨使勁側了側耳朵:“你說妙哉他……坐化了?”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妙哉師父他的確已經圓寂了。u看書 wwuukansh”元覺說著又行了個佛禮。


    姹兒姨看著桌子上那隻木匣呆呆發愣,那感覺就像是被快刀在心上割了一下,因為刀子太快,起初都感覺不到疼痛。


    蘇好意隻能忍著傷心去輕輕地推她,低聲喚道:“娘!娘!”


    又緩了好一會兒,姹兒姨才伸出手去捧住了那匣子。她的手很僵硬,所以動作顯得很笨拙。


    “他……還說了什麽?”姹兒姨的兩眼很空洞,無論如何也不能聚焦:“他還有什麽話要告訴我嗎?”


    “妙哉師父隻說他的骨灰得你來揚,”元覺眨巴著眼睛說:“別的就沒有了。”


    蘇好意也不知道姹兒姨聽清楚了沒有,隻見她僵硬地點了點頭。


    然後就抱著那個匣子木然轉身,像癡呆了似的一步一頓地往回走。


    “元覺師父,實在多謝你!”蘇好意把身上的銀子拿出來硬塞到小和尚手上:“我先陪我娘回去,你若有事尋我,就到這裏來找蘇八郎。”


    姹兒姨旁若無人地走回了楚腰館,在眾人費解的目光中回了房間。


    蘇好意跟著她進門,卻被轟了出來。


    姹兒姨將房門從裏麵反鎖,蘇好意不放心就在門外等著。


    過了許久許久,姹兒姨房裏響起了琵琶聲,是眾人都沒聽過的曲子。


    姹兒姨許久不彈琵琶了,上一次彈,還是去年送崔千戶。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問遺君,雙珠玳瑁簪,用玉紹繚之。


    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


    摧燒之,當風揚其灰,


    從今以往,勿複相思,


    相思與君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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