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布條確實蠻好用的。


    在送走周瑾以後,陸淵去別的同門那裏試了試,效果杠杠的。


    做足偽裝後,歸真境界的同門基本發現不了自己,而金丹境界的他還沒敢找幾位試試。


    不太敢,因為不熟。


    能作為參考的隻有周瑾。


    據他所言,不用眼睛看的情況下,稍稍疏忽一點,就很難察覺到係上布條以後的陸淵氣息。


    那這......還行啊。


    勉強能讓人滿意吧。


    陸淵本來的期望是,能夠徹底瞞過金丹真人的感知,但現在來看,離目標還有點距離。


    回去再跟大姥研究一下,看哪裏出了問題。


    ......


    ......


    青都界,東海。


    島嶼上妖聲鼎沸,數道用望氣之術才能感知的接天煙柱拔地而起。


    上接雲層,下連河山。


    妖嬰境界的大妖們,在這裏絲毫沒有掩飾的必要。


    他們體內奔湧的海量妖元毫無遮掩地凝成一種難以言喻的勢,同自然應和,同天地交感。


    修行本身不分好壞,所以不管是人族真君還是妖族府君,均有這等氣象。


    但這種望氣視野中的景象雖然仍舊令人畏懼,卻已經不如幾個月前那樣令人震駭。


    豐都城交戰之前,這座島嶼幾乎都被龐然而壯闊的煙塵掩住。


    那樣的景象,足以讓豐都城上所有人喪膽,令任何一名化神以下的修者不戰自潰,望風而逃。


    來自其他妖域的煙柱同大妖都不見了。


    他們按照命令,分別撤回了各自的地盤。


    並不是所有大妖都能承受徒勞無功的巨大損耗,麵對這樣沒有道理的命令,自然是有妖提出質疑的。


    然後他們的屍體,就成為了休戰的誠意,被送到修者那裏。


    此刻,這座東海最大的島嶼上,隻剩下原本就存於此地的幾位青都界本土大妖。


    青簷走在一條僻靜的小路上,這裏沒有其它人,顯得很是空曠。


    這是青都界最大的妖府,名字叫做踞海。


    踞海妖府。


    建築和組織結構皆仿照人族所構建,是以在這裏也有石磚鋪成的道路、來往叫賣的商販以及規規矩矩做生意的商鋪。


    這可能是好事吧,一個人走在路上的青簷這樣想著。


    但青簷並不喜歡熱鬧的環境,那讓他很不適應。


    妖們的喧囂,讓他渾身都像牽絆著什麽無形的沉重事物,呼吸都更加困難。


    同在豐都城談判時,那些金丹境界修者給他的壓力比起來,這些熱鬧的聲音,更讓他覺得難以忍受。


    所以在接到踞海府君要見他的命令時,他並沒有走大道,而是撿了這條兩側牆壁滿是青苔與藤蔓的小路。


    雖然不喜,但青簷仍覺得那些熱鬧是好的,作出這樣判斷的原因很簡單。


    軍主在的時候,就喜歡放些修者入赤蛟界交易,既然軍主作出那樣的決定,那就說明這一定是正確的。


    青簷一腳踩進了水窪裏。


    前不久下了雨,道路潮濕,許多石板損壞缺失的路段,也會積起一汪渾濁的水窪。


    畢竟不是修者,加上這裏偏僻,少有人走,所以至今無人修繕。


    有水窪很正常。


    但一位表麵上是歸真境界的妖族,踩進水窪裏,這件事情就有些不合邏輯。


    因為青簷的思緒突然崩斷。


    軍主...已經不在了。


    他猛然想起這個事實,於是僵在原地。


    他的裝扮仍是豐都城裏的那一套,青衣小帽,玉佩黑靴,像極了人族的書生。


    那雙並不是法器的尋常黑靴,泡在肮髒渾濁的積水裏,任憑汙水漫過腳踝,滲進內裏。


    但靴子的主人渾然不覺。


    良久,青簷才從積水中涉出,繼續朝前走。


    隻是步履緩慢了許多,每一步前行,都像拖著千鈞巨石。


    思緒也渾噩,同當初在豐都城中和談時已是天壤之別。


    他甚至記不清,自己是如何穿過小路,越過妖府,抵達踞海府君會客的廳堂前的。


    直到廳堂前的衛士喝止住他,才漸漸從那種蹣跚的狀態中脫離。


    “青使君還是換雙靴子吧,這樣去見府君實在不妥。”


    那衛士身著盔甲,麵貌和身形同人類毫無區別。


    他朝青簷後麵抬了抬下巴,提醒道。


    青使君,是對青簷的別稱。


    從他孤身一人,帶著三位大妖的棺材,單人獨騎地去豐都城裏和談以後,便多了個敬稱。


    妖族看重實力,也同樣看重膽氣,所以青簷在青都界的妖族中,聲名鵲起。


    就連踞海府君的衛士,也認得他。


    “多謝提醒。”


    青簷思緒恢複正常,轉身看向後麵,才發現這座雅致院落中的石板路上,留下許多褐色的濕潤腳印。


    這自然是源自他那雙浸滿泥水的靴子。


    換做旁人,不等進來,就會被打出去。


    青簷道了謝,就要出去找地方換下這雙黑靴。


    如此行徑,已是大不敬。


    若不是同踞海府君有些關係,又得了些薄名,這會應當已經被庭院的主人一巴掌拍扁了。


    但此時,廳室的門開了。


    一個蒼老卻強硬的聲音從中傳出,讓人很難升起拂逆的勇氣。


    “別換了,直接進來吧!”


    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可以看到廳室的矮桌前,踞坐著一位須發皆白的長者。


    他就是踞海府君。


    此刻這位老者朝青簷招手,示意趕快進來。


    青簷猶豫了一個呼吸,但隨即咬牙,踩著石階進去了。


    幹燥的白色石階上,留下一個極為顯眼的,帶著濕潤泥土的鞋印。


    他剛進門,兩扇打開的門戶就自動合上了。


    外界的響動傳不進來,裏麵的聲音也無法被外界得知。


    青簷看上去有些不安,進門後便站在原地,不敢多走一步。


    任誰穿著一雙拖泥帶水的靴子,進到一位大妖待客的廳室中都會不安,青簷的表現已經算是鎮定。


    “上前來,坐下,不必拘禮。”


    踞海府君示意他過來。


    青簷隻好依言照做,但他發現,靴子上的水分和泥土在未曾察覺到的時候,被無聲無息地烘幹了。


    “你是軍主點化的吧。”


    簡單一句,便在青簷心中掀起狂瀾萬丈。


    他渾身妖元蓄勢待發,全身緊繃,似乎下一刻就會彈起,同麵前的老者殊死一搏。


    雖然一個歸真,連擋住踞海府君一指的資格都沒有。


    “果然,”須發皆白的老者並不為青簷的舉動而生氣,隻是沏了杯茶,將羊脂玉般的茶盞朝青簷推了過去。


    “你原本沒有化形的資質,難以修行,是赤淵軍主給了你一次機會,以靈物點化開竅,才能有現在的青使君,是也不是?”


    “是!”


    這本就是板上釘釘,無可更改的事實,縱然暴露以後,如今的妖域再無他容身之處,但青簷絕不會否認那位的大恩。


    任何時候都不會。


    何況眼下已經暴露,否認已經沒有意義。


    “好,我再問你,赤淵軍主已經是過去式,被我族餘下的化神所不容,現下她的所有餘黨皆已經伏誅,隻有些許雜魚逃過一劫,若是再見赤蛟軍餘孽,你當如何?”


    老者的氣息逐漸沉凝,似滔滔東海,以萬鈞之勢,朝青簷狠狠壓了過去。


    “原來還藏了一手,已經凝結出妖丹了。”


    但全然無用。


    縱使青簷早就凝結出妖丹,但在大妖麵前,比隻小貓也差不了多少。


    妖丹境界和大妖的差別,就像土丘與高山。


    他被如山般的壓力死死壓在地板上,重壓幾乎讓他窒息,可即使催動全身真元,也難以挪動小指頭。


    唯一還在掌控中的,隻有嘴巴。


    還是被特意留下的。


    “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者卻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放聲大笑,直到很久才勉強止住。


    “諸界哪還有你們的容身之處?你看看這些數目眾多的界域,人族不會接納你們,妖府也會趕盡殺絕。


    你們還能去哪?”


    踞海府君朝冒著騰騰熱氣的茶盞吹了口氣,撇去茶沫:“不過眼下有個機會活命,畢竟是青使君,膽氣和本事還是有的。


    隻要你以神真名諱立誓,此後完全忠於我,並且往後碰上赤淵軍餘孽,當即格殺,我就能把你的這條小命保下來。


    怎麽樣,考慮一下?”


    青簷口鼻已經滲出血絲,蓋在身上的壓力隨著時間推移更加磅礴。


    照這樣的趨勢,不用多長時間,就會連呼吸也做不到。


    但青簷隻是死死地盯著麵前的老者,眼睛裏除了憤怒,還有深沉的無力與悲哀。


    不是為自己,而是為那個點化他的女性。


    她百年來為妖族,為和平所做的努力,就換回這些。


    就在他露出這樣的神情時,踞海府君卻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而後那些壓力一瞬間消失無蹤,隻剩下青簷嘴角的鮮血與身體中的各處瘀傷,才能證明它們確實存在過。


    一枚稱得上剔透的丹丸被塞進青簷嘴裏,在津液中化成清氣,迅速朝全身蔓延。


    所過之處,傷勢盡複。


    沒過多久,他渾身的傷勢就已經徹底痊愈。


    沒等青簷探究踞海府君的用意,便再度被麵前這個老頭拋出的話語震得眩暈。


    “軍主沒死,赤蛟界也沒亡。”


    踞海府君站起來,朝青簷彎腰行了一禮:“方才是為了試青使君是否變節,老朽在這裏賠罪了。”


    青簷捏緊了拳頭,正要說話,踞海府君卻製止了他。


    “你先聽我說,軍主的下落沒人知道,但我活了千年之久,又曾經跟隨過軍主征戰,有一些辦法確定軍主仍未身隕。但軍主在什麽地方,我卻不知。


    另外,我曾穿過天幕,去虛淵中尋找赤蛟界的蹤影,卻並沒有發現赤蛟界破碎的殘骸,隻有虛淵通道的碎片,所以赤蛟界大概率也沒有損毀,而是墜入了虛淵深處。


    再就是,我私下攏了些仍忠於軍主的妖,他們大多數都在被通緝追殺,不能外出見人。


    這是當下的情況。”


    須發花白的老者從手上褪下一枚戒指,鄭重地交於青簷,


    “這枚江山戒中,存著我千年以來積聚的所有一切,如今把它交付給你。我有個請求,請你帶著他們,離開青都界,離開妖域。”


    青簷並未就此答應,他很快從眩暈中清醒,神念探入戒指中,確認無誤,而後捋了捋當前的境況,抬頭問道:“為什麽不能繼續庇護他們?為什麽是我?”


    踞海府君手指微動,剛剛他所用的杯盞即被掀開。


    裏麵放著一枚通體金黃,布滿天然紋理的葉子。


    “我本身並沒有值得一提的血脈,能活千年已屬僥幸。我的大限在兩個月前就應該到了,如今隻是靠這片萬歲葉續著,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所以你們必須離開,否則一旦暴露,所有妖府都會撲上來,沒有大妖庇護,是無法繼續活下去的。


    至於為什麽是你。”


    “現在的境況下,還效忠軍主的大多是一幫死腦筋,不能指望他們成事。”


    踞海府君朝他比了個大拇指,“但你不一樣,起碼我凝成妖丹的時候,是萬萬不敢一個人麵對一群元嬰修者和金丹修者,最後竟還能全身而退的。”


    這確實是了不得的壯舉。


    “唯有你這樣的人帶領,我們這些仍然期盼軍主回來的,才能有些盼頭。”


    青簷再次確認了江山戒中那令人難以想象的財富,才躬身向眼前的老者表達敬意:“我願意帶他們走,但不保證他們全都能活著。”


    他的眼中是鄭重和理性:“我會帶他們去盤圓界,會把他們練成一支可以依靠的力量,等軍主回來。uu看書 wwuukansu.cm


    但如果其中有任何人妨礙到這個目標,我也不會手軟。”


    “要的就是你這個態度!有舍才能有得!”


    踞海府君拍出一麵令牌:“這是我的令牌,拿著它,去倉庫。那些兄弟們,已經扮成我麾下兵士,藏在其中了。


    你想去哪裏,都能以我的商隊作掩護。


    隻要我還有一口氣,旁人就沒有膽子去查驗!”


    青簷收起令牌:“我要去盤圓界,那裏的勢力多,比較亂,又有許多資源。


    什麽時候可以走?”


    老者拿起桌上茶盞,一飲而盡,連同那片萬歲葉,也吞嚼入腹。


    這樣會少活些日子,卻能一直保持狀態。


    “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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