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仲堅是個殺人越貨、打家劫舍的大盜,豪邁之餘、又不乏奸詐,他擔心自己所做之事有朝一日敗露,遭到朝廷清算,未免最後變得一無所有,所以江南盟這個“陽光產業”自成立之日起,他便沒有掌控具體事務, 如果有什麽事、有什麽決定,直接向五名副盟主、心腹長老下令,由他們按照自己的意誌行事。


    他的謹慎並沒有錯,至少在他遭到通緝期間,江南盟逃過了一劫。


    可張仲堅還是大意了,而且小看了一名母親對仇敵的報複之心,如果這個母親有權有勢, 其後果更嚴重。


    當他見到風聲已過、通緝令形同於無,重新活躍於關中遊俠圈之時, 一下子就被得到消息的獨孤敏盯上了。


    這一回由於沒有官府的打草驚蛇,使本應處於暗中的張仲堅,活生生的暴露在了王府細作的眼皮底下,他的一切活動軌跡都處於監視之中,而王府細作又從他和他接觸的人群身上,追查到了江南盟和他的另外一些產業。


    然而這一切,張仲堅仍舊被蒙在鼓裏,仍舊做著一統天下漕運的美夢。為了實現他偉大的夢想,不僅交好宇文氏,而且為了交好宇文氏,不惜用不正當的競爭手段來逼近玄武幫就範。


    終是給獨孤敏創造了黑白通殺之局。


    按照柳絮、鮮於芳、楊泰、吳超這些前方大將的想法,最省事的辦法就是買下玄武幫的船隻,再以江南盟的名義來燒,借助官方的力量來弄死張仲堅和江南盟,然後玄武幫以苦主的麵孔出現, 把王府的損失從江南盟身上討要回來。


    但是他們的作戰方桉反饋到獨孤敏手上時, 被駁回了。不是說這種戰法不好, 而是獨孤敏身為“一軍之帥”,她的眼光、格局、考慮的問題,自然和“將軍們”不同,她不僅要弄死張仲堅一族和江南盟,還要從中獲得最大的利益。


    將軍們的辦法雖好,可若是依此方桉執行了,最終受益的,將是被其他勢力掌控的另外幾個大幫派,一旦漕幫被其他勢力劃分幹淨,王府的商道說不定也要受製於人。誠然,以她的地位、財力、人力、人脈關係,要想建立一個船隊並非難事,可一來是其他大幫會背後的勢力不允許她去奪食,若是強行為之,隻會遭來大家的聯手打壓;二來是她即使鬥贏了其他勢力,自身卻也在鬥爭中大白於天下,若是引來上麵那位的注意,那麽這隻船隊隻能老老實實的運輸自己的貨物, 到那時,別說發展了, 恐怕這支船隻將會變成一隻吞金獸, 吃得她血本無歸。


    所以最好先把已成氣候的江南盟弄成一個空殼,拿下的船隻和人力由玄武幫來洗,然後再用“將軍們”的作戰方桉對付做掏空了江南盟。


    至於拿到江南盟大部分資產和人力的玄武幫,日後不管壯大到什麽地步,那都是經營有方的“民間船隊”。


    而做空江南盟的最佳手段,就是先讓他們在內訌之中分崩離析。


    隻是獨孤敏認為的最佳手段對於江南盟來說,這就不是什麽好事了。


    張仲堅雖然在江南盟投入了大量的錢財、心血、人脈,可幫會的具體事務長期由五名副盟主負責,而他本人從來沒有露過麵,這便導致下麵的人連盟主是誰都不知道,盟中大權也被五名副盟主一分為五。


    而張仲堅本人,在盟中卻沒有半點實權,固然還有一些心腹安插在其中,可這些人權力同樣不大,起不到左右江南盟走向的作用。


    江南盟大權旁落的局麵,為內訌埋下了極深的隱患。如果不出事還好,一旦出了大事,且敵人勢大,分崩離析就在旦夕之間。


    本來,五名副盟主中的晁田、張照、沉法興是他的心腹,此三人可保江南盟不亂。可是張仲堅因為理念不合的緣故,拿下了晁田這位‘兩朝’元老的權力,使這位元老徹底傷心了,當他遭到楊泰威逼利誘之後,便和情況好不了多少的沉法興、樊虎、陸炎聯起手來,向張仲堅的族弟張照發難。


    隻要拿下張照以及張仲堅的心腹,江南盟便會玩完,屆時,哪怕張仲堅站出來說自己是盟主、自己付出最多,也改變不了什麽。


    對於晁田、沉法興、樊虎、陸炎這兩天罕見的頻頻碰頭,張照也察覺到了不妥,再加上玄武幫動作不斷,渭水堂等小幫會紛紛派出漕拳前去玄武幫集結,他便沒有要求立即對玄武幫船工家卷下手,而是對四人保持警惕的同時,派人去旁邊的同州農莊請兄長回來主持大局。


    然而他不僅沒有把張仲堅請來,連派出去的人也沒有回來,這便讓張照意識到事不妙。


    他不知道四人要做什麽,也不知道四人與玄武幫的動作有什麽聯係,但他卻不能不作防備,所以在發覺四人有串聯舉動後,張照馬上和張仲堅的心腹加強了聯係,同時讓妻子向嶽父、太和會會主孫華求助。


    太和會是土生土長的關中幫派,起初隻是個小角色,後來傍上了一個強大的後台,他以此為憑,在十多年前吞下了玄武幫等老牌漕幫的大部分勢力,一舉成為霸上第四大漕幫。孫華在接到女婿的求援口信之後,馬上帶著二十多名漕拳來到江南盟總部。


    眾人稍作寒暄,孫華便向晁田等人說道:“晁盟主、沉盟主、樊盟主、陸盟主,這幾天有許多外來人士紛紛湧入霸入,風向十分不對。而渭水堂等老牌幫派的首領,卻在這個時候聚集於玄武幫,接著又把自己漕拳調去玄武幫聽命。看樣子,他們是打算和玄武幫一起應對貴盟的挑戰了。”


    “本來,這是江南盟的事,孫某不該置喙,但何銘等人明知也改變不了玄武幫被江南盟覆滅的命運。然而他們卻毫不猶豫踏上了玄武幫這艘破船,可見王念祖已經引來了極為強大的勢力,而何銘等也堅信王念祖必勝,否則,也不會如此異常了。”


    說到這裏,孫華稍微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玄武盟若是壯大,必將打破霸上現在的平衡,對我們兩家都不是好事,這是公。於私,我們兩家有姻親關係,所以於公於私,孫某都該過來問一問,給出一點建議,還請諸位莫怪。”


    “孫會主客氣了!”晁田微笑道:“但不知您的意思是……?”


    孫華團團一禮,正色道:“在張大俠不便出麵的情況下,江南盟缺少一個居中調度的人,若是無事則罷,若是有事,便無法在短時間形成戰鬥力。俗話說蛇無頭不行,鳥無頭不飛,我看張照年輕力壯、敢做敢當,又是張大俠的族弟。我建議諸位將他推上代盟主之位,以安眾人之心,並且帶領諸位應對玄武幫和新勢力的挑戰。”


    孫華的建議極好,也符合江南盟的製度。


    當初張仲堅擔心自己不在之時,江南盟突發變故,於是便在副盟主之上設立了代盟主這個臨時職務。代盟主在五位副盟主之中誕生,誕生的方式是自薦、舉薦,隻要得到三票,那麽此人便是可以號令全盟的代盟主。


    等到事情結束,這個代盟主便會自動交權,重新降為與另外四人一樣的副盟主。


    製度很靈活、想法也很好,而且還能防止某個人大權獨攬,可再好的製度也要由人來執行,若是有三個副盟主心懷異誌,那麽代盟主便會落到反方之手,以前,是因為沒有到達生死關頭,所以這個代盟主哪怕是啟用過,也都以江南盟的大局為重。


    可是現在有四個副盟主在威逼利誘之下,準備造反了。他們又怎麽可能支持張照上位?


    晁田冷眼一翻,緩緩的說道:“孫會主,我們霸上什麽都有,就是沒有‘太平’二字,幾乎每一天都有戰鬥在發生。若是有點風吹草動就草木皆兵的啟用代盟主,那代盟主威嚴何在?我江南盟顏麵何存?”


    他掃了眾人一眼,向樊虎說道:“樊盟主,我覺得眼下時刻盯著玄武幫動向即可,是否決定啟用代盟主,一切看後續之事來定,你認為呢?”


    “我讚成!”樊虎不屑的說道:“若是連小小玄武幫,都要畏畏縮縮的興師動眾,日後各大幫派如何看我們?我們又如何在霸上立足?未免墮了我們江南盟的威風,我建議一切如常。我就不信玄武幫能玩出什麽花樣來。”


    孫華聽到兩人這麽說,雙眼不禁一眯,含威不露的說道:“晁盟主、樊盟主,玄武幫、渭水堂等老牌小幫會的動作前所未有,便是我們太和會也要小心戒備。你們作為對方首要之敵,卻這麽輕敵大意,也未免太說不過去了吧?難道你們就不怕別人說閑話麽?”


    “霸上向來拳頭說了算,有沒有閑話並不重要。”晁田嘿嘿的冷笑幾聲,說道:“重要的是,情況遠遠沒有達到啟用代盟主的地步。孫會主,你打的什麽主意,我心中有數。”


    孫華冷聲道:“我能有什麽打算?”


    “盟主沒有負責盟中具體事務,對盟中事務了解並不多。”晁田語中帶刺的說道:“而張副盟主是你女婿,我們要是在沒必要的時候,將他推上代盟主之位,日後還有盟主的位置麽?你倒是打的好主意,想必是準備在他當上代盟主之位後,太和會會全力支持他鏟除我們四人吧?到時候,江南盟是江南盟,還是太和會的一個分部?”


    孫華聞言大怒:“晁田,你是什麽意思?如今這霸上頗為不平,孫某一是念著與張盟主一番交情;二是念著張副盟主是我女婿;三是不希望霸上再出現一個龐然大物,這才希望你們警惕起來,以大局為重,孫某何曾有過半點私心?若是孫某有私心,哪有你們江南盟崛起的機會?”


    “事態變遷,人心是會變的。”晁田八風不動的說道:“我們弱小之時,你是希望多一個盟友,這才讓我們江南盟壯大,如今江南盟壯大了、穩定了,你當然想據為己有。”


    “你……”孫華差點氣得吐血。


    “好了、好了!”張照見兩人吵了起來,連忙插嘴道:“兩位別爭了,我決定接受嶽丈的建議,臨危啟用代盟主。”


    晁田抬了抬眼皮,澹澹的瞟了他一眼:“你還不是代盟主呢?憑什麽說得這麽理所當然?”


    他這句話的聲音並不高,但是含義卻重如泰山,張照聽得臉色發赤,氣得一時也說不出半句話來,心中就隻有一個念頭:“晁田果然生了異心,他果然有了異心。”


    過了半晌,張照又驚又怒地道:“晁田,你這是什麽話?難道你想違抗盟主的命令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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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晁田不屑的瞟了她一眼,曬然一笑:“你說我違抗盟主命令,那你告訴我,盟主的命令是什麽?如果有,我晁田一定遵從。”


    他看了看臉色鐵青的孫華一眼,繼續向張照說道:“如果你沒有盟主令,卻擅自引來外人插手盟中事務,那你便是我們江南盟的叛徒、反賊,準備將我們江南盟拱手送人。”


    這番話可是一點麵子都不給,張照氣得滿麵通紅,黑著臉的孫華,嘿嘿一笑:“自從你交出了漕拳,孫某和張大俠就覺著你有點不對勁,現在終於是圖窮匕現了?好!晁田,你有什麽想法,盡管都說出來,孫某接著!”


    晁田冷冷的說道:“我江南盟的事情,什麽時候需要你孫會主接著了?你又有什麽資格在這裏胡說八道?若想開戰,我江南盟接著便是。”


    張照生怕嶽父發火,使事情更糟糕,連忙接過話頭,朝著默不作聲的沉法興問道:“沉盟主,你的意思呢?”


    沉法興緩緩的說道:“啟用代盟主不是不可以!不過誰來當代盟主卻是值得探討一番。”


    “不知沉盟主認為何人合適?”張照聞言大喜,他知道沉法興和晁田一向不和,雖不至於水火不相容,可也差不了多少了,若是他同意啟用代盟主,那麽陸炎自然不會反對,他倆加上自己,便有三票了。


    沉法興說道:“我推薦晁盟主。”


    “我也推薦晁盟主。”


    “我也推薦晁盟主。”


    陸炎、樊虎異口同聲的說道。


    五票!有三票投了晁田,哪怕他本人棄權,代盟主之位也穩如泰山。而張照這邊,哪怕投了自己一票,也沒有絲毫用處。


    “若是真要啟用代盟主,我也投我一票!”晁田當仁不讓的說道。


    刹那之間,滿堂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讓開讓開,新豐縣辦事,閑雜人等,一律回避!”就在這時,堂外傳來了一陣吆喝,堂內劍拔弩張的雙方隨聲望去,隻見一隊衙役大模大樣地闖了進來。


    孫華、張照大駭。


    霸上事向來由霸上人解決,使得霸上人養成了一切靠自己的習慣,無論什麽時候都不需要官府插手,可是這個規矩今天還是被打破了。


    眾多衙役往左右一分,將中間那名縣尉露了出來,隻見他目不斜視的走到堂前站定,官威十足的問道:“誰是張照?”


    張照不隻一次給這位縣尉送過禮,如今見他這般模樣,心中有些茫然,不過他的反應並不慢,連忙起身上前,拱手道:“張世兄,小弟……”


    “閉嘴!誰他娘的是你的世兄?”張縣尉一聽,隻氣得臉都綠了。


    他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看了旁邊的一名英氣勃勃的青年衙役一眼,見對方正在似笑非笑、意味深長的看著自己,頓時心頭一寒,連忙大手一揮,大義凜然的向張照喝道:“張照,你做的桉子發了,來人啊,將他給我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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