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八十三章
師尊來自瘋人院[穿書] 作者：穀幽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魔族之人的豪邁, 表現在方方麵麵。
例如他們那些外表簡單，但體積龐大的建築；又例如那些殺氣四溢，且重若千鈞的武器。
對於魔族來說, “大”與“重”, 好像一直都是他們追求的目標。
也因此, 鬱詹此刻掄到那位白衣人臉上的鍋, 是相當之大的，乃至揮上去之後鍋灰四濺, 直接蓋住了這人的整個上半身。
然而對方卻並沒有出現常人那般被打後氣憤的場麵，而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金屬碰撞般的聲音響起，鬱詹隻覺手下觸感僵硬，好像鍋底觸碰的是一個假人一般。
“鬱公子, 天尊有請。”
無波無瀾的聲音又一次重複, 說話之人的神色，腔調, 乃至於話語中的語氣起伏都沒有發生絲毫的變化。
鬱詹對此毫不意外。
事實上, 這不是鬱詹第一次看到九晟天尊的下屬了。
他甚至知道, 揭開眼前之人的麵紗, 麵紗下，是一張沒有五官的臉。
這還是鬱詹的娘親兒時曾告訴過鬱詹的，九晟天尊的下屬雖然很多，但其實，全都是他捏出來的假人罷了, 在那位修了無情道的天尊眼中，眾生皆為螻蟻，而螻蟻, 自是一幫不配同他生活在同一塊土地之上的存在。
對於這個觀念，除了可笑至極四個字外，鬱詹不做任何評論。
九晟天尊都找上門來了，鬱詹不去，隻會加深對方的懷疑，思及此，他不動聲色地將情緒隱藏，並招了招手，喚來了一個在一旁打掃的仆人，讓對方告知時故自己這幾天有事，需要暫時離開，便對著假人淡淡開口：“帶路吧。”
……
九光殿的位置，嚴格來說，不屬於四墟大陸的任何一墟。
它是一個遊離於四墟大陸之外的空間，和鬱詹的九天秘境有些許類似，不同的是，九天秘境每次開啟的入口隨機分布於世界各地，而九光殿的入口，卻是始終固定在一個位置。
九晟天尊對待假人的待遇相當不錯，還給了一件堪稱極品的飛行類法器，法器的外表是一架通體雪白的玉船，玉船之上，半透明的白色薄紗將船中之人遮蓋了大半，隻有淡淡的人影影影綽綽的自薄紗間顯露，遠遠看去，一股神秘莫測的氣息便迎麵滲透了出來，堪稱裝逼專用的絕世神器。
玉船的速度很快，就是比之鬱詹用真正的實力禦劍飛行，也遜色不了幾分，四五個時辰過後，鬱詹便隨著假人，到達了九光殿的腳下。
正午的天豔陽高照，可在炎炎夏日之下，此刻卻跪著數不清多少的身影。
這些人中有強有弱，有大有小，有修士也有普通人，跪在此處的目的卻隻有一個，那便是求九晟天尊出手。
他們也不知道跪了多久，一個個麵黃枯瘦，神態萎靡，鬱詹看見不少人旁邊的地麵空空蕩蕩，卻留有兩個半黑的印記，如果沒猜錯的話，那應當是曾經有人跪過的痕跡。
至於為什麽痕跡猶在，人卻已然不見，那就很好品了。
要麽，是跪得太久，中途放棄，再要麽，便是跪著的人，不再相信所求之人能實現他們的願望。
眸光一閃，鬱詹心中了然。
難怪，這位對他一直不聞不問的所謂外公會忽然找上自己，如果沒猜錯的話，他的好外公，這時候應該已經慌了。
而這也恰恰佐證了，鬱詹嚐試的方向沒錯。
九晟天尊的一部分力量，果然是來自於信仰之力！
信仰之力這個觀點，最初是鬱穆在一本古籍中看見的。
不過當時的鬱穆隻是將這個當作一個尋常的授課教與鬱詹，本人並未將其當一回事，畢竟信仰之力這個東西太過虛無縹緲，便是古籍之上，也僅僅隻有理論，並沒有道出一個真真切切的實例。
但那時還是少年的鬱詹，卻是率先發現了不對勁。
原因無他，九晟天尊這個人，名聲太好了。
他似乎沒有任何汙點，除了當初屠了半個魔族以外——當然，這在人族看來，根本就算不上汙點。
可人活一世，尤其是像九晟天尊這般，活了不知道多少個千年的、漫長的一世，怎麽可能符合所有人的觀念，讓所有人都滿意，以至於半點反對的聲音都聽不見？
事出反常必有妖，抱著這個觀念，鬱詹去查了許久。
非常幸運的，還真就讓他查出了端倪。
坐在玉船之上，鬱詹垂眸看著地下。
二人的到來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加之薄紗遮擋了他們的長相，不少人以為是天尊終於顯靈，激動得連連磕頭，可惜，注定得不到回應。
遠處，專門用於供奉九晟天尊的九光廟靜靜佇立，像是在嘲諷這幫人的愚蠢。
九光廟這個東西，是這一屆九晟天尊上位過後，才逐漸建立起來的，發展到現今，已然成為了每家每戶都會供奉的存在，不管是邱文城那般繁華的大型城池，還是邊關偏遠的小型村落，絕對少不了的，便是用於供奉九晟天尊的九光廟。
甚至於，就連天鳳墟蒼焰墟以及十方墟，都有不少供奉九晟天尊的人存在。
而九晟天尊，也是放眼整個四墟大陸，唯一一個擁有廟宇的活人。
鬱詹忽然想起來，兒時嵐姝曾對鬱詹說過的話。
嵐姝本人其實很少提起她的這位父親，但架不住小時候的鬱詹話癆，每日每日地追著她問，問得多了，她也就說了不少。
在嵐姝口中，九晟天尊是個很“獨”的人。
鬱詹這些年裏，形形色色地也接觸過不少的人，其中最獨的，時故便算是其中之一。
但嵐姝口中的九晟天尊比之時故，有過之而無不及。
時故雖然大部分時候都獨自縮在角落，活在自己的世界裏麵，但至少還有愛逛街這麽個癖好，九晟天尊卻不然。
這個人好像對於一切的活物都非常地抗拒，整個九光殿除了九晟天尊和嵐姝二人之外，沒有一個活人，而就算是嵐姝，也很少有機會看見她這位血緣上的親爹，大部分時間，那人都待在自己的宮殿裏，拒絕接觸一切外界的事物。
而他呆在宮殿中所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便是修煉。
這人對於變強這件事情，似乎有著讓人完全無法理解的執念。
無論是他壓製封印真正的天道法則，用自己的法則一手遮天，攝取世界靈力，還是他為洗腦百姓不擇手段，收集信仰之力，歸根究底的目的卻是隻有一個：變強。
鬱詹猜測，這大概跟他修煉的無情道有關。
他手下的二護法之一左玉——也就是裴子默，修煉的也是無情道，經常就是一副除了變強啥也不感興趣的死樣，看得人心頭火大。
不過無情道也分兩種，左玉修煉的是較為溫和的那個，是以除了外表冰冷一點，情感淡漠一點，為人死板一點以外，大部分時間還是有個人樣的。
至於九晟天尊……
有很長一段時間，鬱詹都以為九晟天尊修的是另一種無情道。
那種無情道還有一個戲稱，叫絕情道，殺妻殺子殺父殺母證道都是常有的事情，對於這一類人而言，任何情感上的羈絆與因果都會限製他們的修煉，因此成就大道，自是要殺親祭天。
但這個猜測，最終卻被鬱詹推翻了。
原因無他，若九晟天尊果真修的是絕情道，鬱詹根本就活不到現在，早在二十年前，就應該被九晟天尊殺了才是。
可事實卻是，在鬱詹親眼目睹了父母親的意外之時，九晟天尊遠遠看了他一眼，留下了將年僅六歲的鬱詹扔到十方墟的命令之後，就轉身離開。
收回思緒，鬱詹抬頭，看向了懸浮在半空間的九光殿殿門。
兩年半前，鬱詹來過一次這裏。
當年，九晟天尊將鬱詹發配至了十方墟，雖一直不聞不問，但鬱詹一旦離開，短時間內還好，時間長了，卻很難瞞過對方的感知，因此他想要長期待在九晟墟，還是需要經過九晟天尊的同意。
於是鬱詹自十方墟出來，來到九晟墟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訪他的這位外公。
然而，九晟天尊並未見他。
或者說，是隔了一道簾子，遠遠地瞥了一眼他。
鬱詹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的情景，他跪在九光殿外，逼迫自己說著一些低頭的話，隻為了離開十方墟那個鬼地方，而那個殺了他一家的仇人，他的所謂外公，用一種俯視眾生的眼神，同他說了兩個字。
“五年。”
沒頭也沒尾，但莫名的，鬱詹就知道，對方這句話的意思是：你可以來九晟墟，但是隻能活五年。
鬱詹簡直要被他那種肆意決定旁人生死的姿態氣笑。
可那時的鬱詹，麵對這樣的條件，卻隻有選擇答應。
假人帶著鬱詹一路升高，很快，就升到了九光殿的大門處。
從外表看上去，這裏是一個通體由白玉打造的高樓，其間雲霧渺渺，乍一看就像是來到了仙境一般，然而當穿過這道大門，內裏，卻是一個無比龐大的世界。
打眼一看，鬱詹就意識到，這是個絕不亞於九天秘境的小世界。
且九天秘境是由無數個小世界組合而成，單獨抽出一個其實並不算多麽讓人震撼，這裏卻是不然，直接就是一整個世界，大到就是鬱詹將靈力匯聚眼部，也看不到半點世界的邊緣。
最重要的是，這裏的靈氣極其濃鬱。
濃鬱到足足有外界的十倍還多。
眸光一閃，如果鬱詹沒有猜錯的話，這些靈力應當都是九晟天尊用法則私自抽取過來的。
忽然，走在前麵的假人頓了頓。
那雙露在麵紗之外的、無神的眸子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什麽，有些茫然地回頭張望了一下，但最終什麽也沒有發現，於是又疑惑地轉了回來。
鬱詹便也跟著回頭，仔細看了看四周。
嵐姝曾經說過，這些假人都有九晟天尊的一縷精氣，雖然戰鬥力一般，但是洞察力極強，然而鬱詹跟著他的目光看去，一樣沒看到任何異常。
這假人大概需要維修了。
如此這般地想著，鬱詹卻暗自將此處疑點記在心間，沉默地跟著假人走到了一處巨大的宮殿之外。
內裏的人似乎感受到了外人的靠近，剛一走到這裏，大門便自動朝著兩旁展開，露出了殿內的場景。
鬱詹的第一感覺，就是空。
眼前，白玉打造的大殿麵積寬廣，卻除了一套同為玉質的桌椅之外，沒有任何的點綴與裝飾，空空蕩蕩的，像一座孤堡。
微弱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是那個帶路的假人無聲告退，鬱詹的目光掃了一圈，才落到了殿內，一個背對著他的，負手站立的男子身上。
這人的頭發是銀色的，很長很長，幾乎要拖到地上，一身精致的白衣包裹其身，與那頭銀發相得益彰，整個人除了白就是白，再配上同樣雪白的宮殿，乍一看仿佛和周遭背景融為了一體，以至於鬱詹最開始，根本就沒有發現他。
清風拂過，殿內一片沉默。
鬱詹的目光在麵前之人身上來回掃視，似乎要將他看出一朵花來。
時故也愛穿白衣，但他穿起來是清新俊逸，不染纖塵的。
可眼前的這個人，卻愣是將白衣穿出了一股子鋒芒畢露的味道出來，僅僅是往那裏一站，都讓鬱詹感受到了一股極其強烈的壓迫感。
是他。
竭力控製著想要將拳頭緊握的欲望，鬱詹麵上看去沒什麽異樣，心頭滔天的恨意卻驟然湧了出來。
剛剛被扔到十方墟的時候，鬱詹有很長一段時間，恨九晟天尊恨到幾近癲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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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這些年的磋磨下來，他漸漸學會了不同自己作對，隻一門心思朝著報仇的目標進發，慢慢的，也就很少再被這樣的負麵情緒幹擾。
鬱詹以為這是因為他已經可以自如地控製住情緒，卻沒想到，當真正看到了九晟天尊之際，他才知道，原來那些憤怒與怨恨不過是隱藏起來，一旦勾起，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都全然吞噬。
“你跟你爹長得還挺像。”
空靈的嗓音由遠及近，下一瞬，方才還在遠處之人驟然出現在了麵前。
鬱詹瞳孔驟縮。
他居然……一點也沒看清對方的動作。
身體略微緊繃，鬱詹一言不發，看向了九晟天尊。
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看清這人的臉。
和鬱詹想象中不太一樣，九晟天尊的外貌出乎意料的精致，須發皆是銀白，就連睫毛也不例外，輪廓端正的五官挑不出一點毛病，隻是棱角過於分明，平添了幾分冷淡寡欲。
而那一雙黑眸大概是他全身上下唯一不白的地方，幽幽地凝視著鬱詹，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似乎對鬱詹的臉很感興趣，端起鬱詹的下巴，打量貨物一般打量著他，手指冷得刺骨，像是剛從冰窖裏拿出來的，強勢地端詳了鬱詹好一會，最終嫌惡地將鬱詹的臉甩開，下一瞬，再次跑到了遠處。
“和姝兒一點也不像。”
九晟天尊說著，用清潔咒細細清洗著自己方才握過鬱詹下巴的手，若是時故在此，定會感慨他此時的動作，像極了平日裏鬱詹潔癖發作的時候。
矯揉造作。
他的衣著是很寬大的那種，若是穿在普通人身上，十之八九會顯得低矮難看，在他身上卻是不然，頗有一種上位者大氣磅礴的味道，半截小臂隨著他的動作自衣袖間微微顯露出來，而小臂之上，露出了些許古怪的紋路。
不知怎的，這紋路給了鬱詹一種強烈的熟悉感。
不過也隻是一瞬，下一瞬，衣袖就再一次將手臂蓋住，再沒有分毫顯露。
鬱詹沒有說話，他本以為九晟天尊是因為懷疑是自己撕了他的法則，才將他喚來，可對方現下的這個反應，卻是讓鬱詹有些捉摸不透了。
好在，九晟天尊似乎也沒有要讓鬱詹說話的意思，再不看鬱詹一眼，隻垂眸，盯著指尖不斷運轉的清潔咒，不知是在同鬱詹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你為什麽偏偏，就像了你爹呢？”
空靈的聲音在偌大的大殿不停回蕩，鬱詹皺眉，正想開口之際，對方的話語卻進行到了下一句。
“真讓人倒胃口。”
話音落下，一道極強的靈力驟然襲來，速度極快，剛一出現，鬱詹就知道，這道靈力他一旦硬抗，非死即傷。
但他沒有躲。
這種情況，一旦躲避，基本就證實了他隱藏了修為的事實，而鬱詹一旦暴露，勢必會影響到他後續的計劃。
而且，鬱詹在賭。
賭九晟天尊沒打算殺他。
或者換個角度，九晟天尊若是真要殺他，根本沒必要將他叫來，直接動手就是。
靈力帶來罡風，勢如破竹般衝向鬱詹，卻在即將擊中鬱詹的前一瞬，驟然停了下來。
鬱詹呼吸一滯。
然而還沒等到他放鬆下來，停滯的靈力又一次衝向鬱詹，不過這一次，威力要小了很多。
鬱詹直接被擊飛了出去。
“咦？”
皺了皺眉，九晟天尊的麵容上頭一次露出了些許情緒。
他方才放出的靈力在鬱詹身上遊走了一圈，卻發現，確實是築基圓滿的修為沒錯。
他算錯了嗎？
垂頭看著自己的掌心，九晟天尊眸光一閃，又想起了之前的卜算。
變數、變數。
若非鬱詹，又會是誰？
那個大乘期修為的外來者嗎？
輕輕握拳，九晟天尊又恢複了之前那般無悲無喜的神態。
“回去吧。”
他揮了揮手，聲音有些疲憊，“你該慶幸你是姝兒的孩子，不然就憑你這張臉，你絕對活不到今天。”
頓了頓，他又道：“還有兩年，好好珍惜剩下的時間。”
鮮血順著嘴角流了下來，鬱詹隨手抹去，深深看了一眼九晟天尊，轉身離去。
而從頭到尾，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就這樣莫名其妙地來，挨了一掌又走。
隻是，在九晟天尊看不到的位置，鬱詹的指尖，一張卡片無聲消散。
這張卡牌，是鬱詹之前找006要的。
時故不會任何術法，這個鬱詹一直都知道。
也因此，鬱詹一直想不通，從未使過任何障眼法掩飾修為的時故，當初是如何讓所有人都以為他隻是個金丹期，乃至鬱詹都看不出任何破綻的。
對於他的這個疑惑，時故毫不猶豫地就將006給供了出來。
於是乎，在鬱詹的強烈請求，以及時故的威逼之下，006給了鬱詹一張可以偽造修為的卡片。
按照006的說法，隻要將這張卡帶在身上，就是天皇老子過來，也察覺不出鬱詹修為上的問題。
隻是沒想到，在006口中近乎無敵的卡片，到了九晟天尊這裏，才剛剛一個照麵，就徹底宣告損毀。
不過好在，九晟天尊對他的懷疑，應當暫時是消散了。
想到這裏，鬱詹稍稍鬆了口氣。
就是這一身的傷，得想辦法遮掩遮掩，不然時故看見了，說不得會是什麽反應。
皺著眉頭，鬱詹飛速思考著該怎麽解釋。
不過想了想，他倒也沒有過於擔心，時故的病情現在控製得很好，之前有下人受傷出了點血，也沒見他出現什麽異樣。
還有九晟天尊手臂上那些奇怪的紋路……
當時隻是一閃而過，鬱詹看得並不清楚，但他總覺得他一定在那裏見過那個東西。
而直覺告訴他，這很有可能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突破點。
幾個假人自遠處走來，皆是一身白衣帶著麵紗，引著鬱詹離去，鬱詹點點頭，跟著幾人離開，卻沒注意到，有一個“假人”停在了原地，死死盯著他嘴角殘留的血漬。
片刻後，“假人”拽下了麵紗，露出了時故的臉。
例如他們那些外表簡單，但體積龐大的建築；又例如那些殺氣四溢，且重若千鈞的武器。
對於魔族來說, “大”與“重”, 好像一直都是他們追求的目標。
也因此, 鬱詹此刻掄到那位白衣人臉上的鍋, 是相當之大的，乃至揮上去之後鍋灰四濺, 直接蓋住了這人的整個上半身。
然而對方卻並沒有出現常人那般被打後氣憤的場麵，而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金屬碰撞般的聲音響起，鬱詹隻覺手下觸感僵硬，好像鍋底觸碰的是一個假人一般。
“鬱公子, 天尊有請。”
無波無瀾的聲音又一次重複, 說話之人的神色，腔調, 乃至於話語中的語氣起伏都沒有發生絲毫的變化。
鬱詹對此毫不意外。
事實上, 這不是鬱詹第一次看到九晟天尊的下屬了。
他甚至知道, 揭開眼前之人的麵紗, 麵紗下，是一張沒有五官的臉。
這還是鬱詹的娘親兒時曾告訴過鬱詹的，九晟天尊的下屬雖然很多，但其實，全都是他捏出來的假人罷了, 在那位修了無情道的天尊眼中，眾生皆為螻蟻，而螻蟻, 自是一幫不配同他生活在同一塊土地之上的存在。
對於這個觀念，除了可笑至極四個字外，鬱詹不做任何評論。
九晟天尊都找上門來了，鬱詹不去，隻會加深對方的懷疑，思及此，他不動聲色地將情緒隱藏，並招了招手，喚來了一個在一旁打掃的仆人，讓對方告知時故自己這幾天有事，需要暫時離開，便對著假人淡淡開口：“帶路吧。”
……
九光殿的位置，嚴格來說，不屬於四墟大陸的任何一墟。
它是一個遊離於四墟大陸之外的空間，和鬱詹的九天秘境有些許類似，不同的是，九天秘境每次開啟的入口隨機分布於世界各地，而九光殿的入口，卻是始終固定在一個位置。
九晟天尊對待假人的待遇相當不錯，還給了一件堪稱極品的飛行類法器，法器的外表是一架通體雪白的玉船，玉船之上，半透明的白色薄紗將船中之人遮蓋了大半，隻有淡淡的人影影影綽綽的自薄紗間顯露，遠遠看去，一股神秘莫測的氣息便迎麵滲透了出來，堪稱裝逼專用的絕世神器。
玉船的速度很快，就是比之鬱詹用真正的實力禦劍飛行，也遜色不了幾分，四五個時辰過後，鬱詹便隨著假人，到達了九光殿的腳下。
正午的天豔陽高照，可在炎炎夏日之下，此刻卻跪著數不清多少的身影。
這些人中有強有弱，有大有小，有修士也有普通人，跪在此處的目的卻隻有一個，那便是求九晟天尊出手。
他們也不知道跪了多久，一個個麵黃枯瘦，神態萎靡，鬱詹看見不少人旁邊的地麵空空蕩蕩，卻留有兩個半黑的印記，如果沒猜錯的話，那應當是曾經有人跪過的痕跡。
至於為什麽痕跡猶在，人卻已然不見，那就很好品了。
要麽，是跪得太久，中途放棄，再要麽，便是跪著的人，不再相信所求之人能實現他們的願望。
眸光一閃，鬱詹心中了然。
難怪，這位對他一直不聞不問的所謂外公會忽然找上自己，如果沒猜錯的話，他的好外公，這時候應該已經慌了。
而這也恰恰佐證了，鬱詹嚐試的方向沒錯。
九晟天尊的一部分力量，果然是來自於信仰之力！
信仰之力這個觀點，最初是鬱穆在一本古籍中看見的。
不過當時的鬱穆隻是將這個當作一個尋常的授課教與鬱詹，本人並未將其當一回事，畢竟信仰之力這個東西太過虛無縹緲，便是古籍之上，也僅僅隻有理論，並沒有道出一個真真切切的實例。
但那時還是少年的鬱詹，卻是率先發現了不對勁。
原因無他，九晟天尊這個人，名聲太好了。
他似乎沒有任何汙點，除了當初屠了半個魔族以外——當然，這在人族看來，根本就算不上汙點。
可人活一世，尤其是像九晟天尊這般，活了不知道多少個千年的、漫長的一世，怎麽可能符合所有人的觀念，讓所有人都滿意，以至於半點反對的聲音都聽不見？
事出反常必有妖，抱著這個觀念，鬱詹去查了許久。
非常幸運的，還真就讓他查出了端倪。
坐在玉船之上，鬱詹垂眸看著地下。
二人的到來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加之薄紗遮擋了他們的長相，不少人以為是天尊終於顯靈，激動得連連磕頭，可惜，注定得不到回應。
遠處，專門用於供奉九晟天尊的九光廟靜靜佇立，像是在嘲諷這幫人的愚蠢。
九光廟這個東西，是這一屆九晟天尊上位過後，才逐漸建立起來的，發展到現今，已然成為了每家每戶都會供奉的存在，不管是邱文城那般繁華的大型城池，還是邊關偏遠的小型村落，絕對少不了的，便是用於供奉九晟天尊的九光廟。
甚至於，就連天鳳墟蒼焰墟以及十方墟，都有不少供奉九晟天尊的人存在。
而九晟天尊，也是放眼整個四墟大陸，唯一一個擁有廟宇的活人。
鬱詹忽然想起來，兒時嵐姝曾對鬱詹說過的話。
嵐姝本人其實很少提起她的這位父親，但架不住小時候的鬱詹話癆，每日每日地追著她問，問得多了，她也就說了不少。
在嵐姝口中，九晟天尊是個很“獨”的人。
鬱詹這些年裏，形形色色地也接觸過不少的人，其中最獨的，時故便算是其中之一。
但嵐姝口中的九晟天尊比之時故，有過之而無不及。
時故雖然大部分時候都獨自縮在角落，活在自己的世界裏麵，但至少還有愛逛街這麽個癖好，九晟天尊卻不然。
這個人好像對於一切的活物都非常地抗拒，整個九光殿除了九晟天尊和嵐姝二人之外，沒有一個活人，而就算是嵐姝，也很少有機會看見她這位血緣上的親爹，大部分時間，那人都待在自己的宮殿裏，拒絕接觸一切外界的事物。
而他呆在宮殿中所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便是修煉。
這人對於變強這件事情，似乎有著讓人完全無法理解的執念。
無論是他壓製封印真正的天道法則，用自己的法則一手遮天，攝取世界靈力，還是他為洗腦百姓不擇手段，收集信仰之力，歸根究底的目的卻是隻有一個：變強。
鬱詹猜測，這大概跟他修煉的無情道有關。
他手下的二護法之一左玉——也就是裴子默，修煉的也是無情道，經常就是一副除了變強啥也不感興趣的死樣，看得人心頭火大。
不過無情道也分兩種，左玉修煉的是較為溫和的那個，是以除了外表冰冷一點，情感淡漠一點，為人死板一點以外，大部分時間還是有個人樣的。
至於九晟天尊……
有很長一段時間，鬱詹都以為九晟天尊修的是另一種無情道。
那種無情道還有一個戲稱，叫絕情道，殺妻殺子殺父殺母證道都是常有的事情，對於這一類人而言，任何情感上的羈絆與因果都會限製他們的修煉，因此成就大道，自是要殺親祭天。
但這個猜測，最終卻被鬱詹推翻了。
原因無他，若九晟天尊果真修的是絕情道，鬱詹根本就活不到現在，早在二十年前，就應該被九晟天尊殺了才是。
可事實卻是，在鬱詹親眼目睹了父母親的意外之時，九晟天尊遠遠看了他一眼，留下了將年僅六歲的鬱詹扔到十方墟的命令之後，就轉身離開。
收回思緒，鬱詹抬頭，看向了懸浮在半空間的九光殿殿門。
兩年半前，鬱詹來過一次這裏。
當年，九晟天尊將鬱詹發配至了十方墟，雖一直不聞不問，但鬱詹一旦離開，短時間內還好，時間長了，卻很難瞞過對方的感知，因此他想要長期待在九晟墟，還是需要經過九晟天尊的同意。
於是鬱詹自十方墟出來，來到九晟墟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訪他的這位外公。
然而，九晟天尊並未見他。
或者說，是隔了一道簾子，遠遠地瞥了一眼他。
鬱詹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的情景，他跪在九光殿外，逼迫自己說著一些低頭的話，隻為了離開十方墟那個鬼地方，而那個殺了他一家的仇人，他的所謂外公，用一種俯視眾生的眼神，同他說了兩個字。
“五年。”
沒頭也沒尾，但莫名的，鬱詹就知道，對方這句話的意思是：你可以來九晟墟，但是隻能活五年。
鬱詹簡直要被他那種肆意決定旁人生死的姿態氣笑。
可那時的鬱詹，麵對這樣的條件，卻隻有選擇答應。
假人帶著鬱詹一路升高，很快，就升到了九光殿的大門處。
從外表看上去，這裏是一個通體由白玉打造的高樓，其間雲霧渺渺，乍一看就像是來到了仙境一般，然而當穿過這道大門，內裏，卻是一個無比龐大的世界。
打眼一看，鬱詹就意識到，這是個絕不亞於九天秘境的小世界。
且九天秘境是由無數個小世界組合而成，單獨抽出一個其實並不算多麽讓人震撼，這裏卻是不然，直接就是一整個世界，大到就是鬱詹將靈力匯聚眼部，也看不到半點世界的邊緣。
最重要的是，這裏的靈氣極其濃鬱。
濃鬱到足足有外界的十倍還多。
眸光一閃，如果鬱詹沒有猜錯的話，這些靈力應當都是九晟天尊用法則私自抽取過來的。
忽然，走在前麵的假人頓了頓。
那雙露在麵紗之外的、無神的眸子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什麽，有些茫然地回頭張望了一下，但最終什麽也沒有發現，於是又疑惑地轉了回來。
鬱詹便也跟著回頭，仔細看了看四周。
嵐姝曾經說過，這些假人都有九晟天尊的一縷精氣，雖然戰鬥力一般，但是洞察力極強，然而鬱詹跟著他的目光看去，一樣沒看到任何異常。
這假人大概需要維修了。
如此這般地想著，鬱詹卻暗自將此處疑點記在心間，沉默地跟著假人走到了一處巨大的宮殿之外。
內裏的人似乎感受到了外人的靠近，剛一走到這裏，大門便自動朝著兩旁展開，露出了殿內的場景。
鬱詹的第一感覺，就是空。
眼前，白玉打造的大殿麵積寬廣，卻除了一套同為玉質的桌椅之外，沒有任何的點綴與裝飾，空空蕩蕩的，像一座孤堡。
微弱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是那個帶路的假人無聲告退，鬱詹的目光掃了一圈，才落到了殿內，一個背對著他的，負手站立的男子身上。
這人的頭發是銀色的，很長很長，幾乎要拖到地上，一身精致的白衣包裹其身，與那頭銀發相得益彰，整個人除了白就是白，再配上同樣雪白的宮殿，乍一看仿佛和周遭背景融為了一體，以至於鬱詹最開始，根本就沒有發現他。
清風拂過，殿內一片沉默。
鬱詹的目光在麵前之人身上來回掃視，似乎要將他看出一朵花來。
時故也愛穿白衣，但他穿起來是清新俊逸，不染纖塵的。
可眼前的這個人，卻愣是將白衣穿出了一股子鋒芒畢露的味道出來，僅僅是往那裏一站，都讓鬱詹感受到了一股極其強烈的壓迫感。
是他。
竭力控製著想要將拳頭緊握的欲望，鬱詹麵上看去沒什麽異樣，心頭滔天的恨意卻驟然湧了出來。
剛剛被扔到十方墟的時候，鬱詹有很長一段時間，恨九晟天尊恨到幾近癲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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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這些年的磋磨下來，他漸漸學會了不同自己作對，隻一門心思朝著報仇的目標進發，慢慢的，也就很少再被這樣的負麵情緒幹擾。
鬱詹以為這是因為他已經可以自如地控製住情緒，卻沒想到，當真正看到了九晟天尊之際，他才知道，原來那些憤怒與怨恨不過是隱藏起來，一旦勾起，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都全然吞噬。
“你跟你爹長得還挺像。”
空靈的嗓音由遠及近，下一瞬，方才還在遠處之人驟然出現在了麵前。
鬱詹瞳孔驟縮。
他居然……一點也沒看清對方的動作。
身體略微緊繃，鬱詹一言不發，看向了九晟天尊。
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看清這人的臉。
和鬱詹想象中不太一樣，九晟天尊的外貌出乎意料的精致，須發皆是銀白，就連睫毛也不例外，輪廓端正的五官挑不出一點毛病，隻是棱角過於分明，平添了幾分冷淡寡欲。
而那一雙黑眸大概是他全身上下唯一不白的地方，幽幽地凝視著鬱詹，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似乎對鬱詹的臉很感興趣，端起鬱詹的下巴，打量貨物一般打量著他，手指冷得刺骨，像是剛從冰窖裏拿出來的，強勢地端詳了鬱詹好一會，最終嫌惡地將鬱詹的臉甩開，下一瞬，再次跑到了遠處。
“和姝兒一點也不像。”
九晟天尊說著，用清潔咒細細清洗著自己方才握過鬱詹下巴的手，若是時故在此，定會感慨他此時的動作，像極了平日裏鬱詹潔癖發作的時候。
矯揉造作。
他的衣著是很寬大的那種，若是穿在普通人身上，十之八九會顯得低矮難看，在他身上卻是不然，頗有一種上位者大氣磅礴的味道，半截小臂隨著他的動作自衣袖間微微顯露出來，而小臂之上，露出了些許古怪的紋路。
不知怎的，這紋路給了鬱詹一種強烈的熟悉感。
不過也隻是一瞬，下一瞬，衣袖就再一次將手臂蓋住，再沒有分毫顯露。
鬱詹沒有說話，他本以為九晟天尊是因為懷疑是自己撕了他的法則，才將他喚來，可對方現下的這個反應，卻是讓鬱詹有些捉摸不透了。
好在，九晟天尊似乎也沒有要讓鬱詹說話的意思，再不看鬱詹一眼，隻垂眸，盯著指尖不斷運轉的清潔咒，不知是在同鬱詹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你為什麽偏偏，就像了你爹呢？”
空靈的聲音在偌大的大殿不停回蕩，鬱詹皺眉，正想開口之際，對方的話語卻進行到了下一句。
“真讓人倒胃口。”
話音落下，一道極強的靈力驟然襲來，速度極快，剛一出現，鬱詹就知道，這道靈力他一旦硬抗，非死即傷。
但他沒有躲。
這種情況，一旦躲避，基本就證實了他隱藏了修為的事實，而鬱詹一旦暴露，勢必會影響到他後續的計劃。
而且，鬱詹在賭。
賭九晟天尊沒打算殺他。
或者換個角度，九晟天尊若是真要殺他，根本沒必要將他叫來，直接動手就是。
靈力帶來罡風，勢如破竹般衝向鬱詹，卻在即將擊中鬱詹的前一瞬，驟然停了下來。
鬱詹呼吸一滯。
然而還沒等到他放鬆下來，停滯的靈力又一次衝向鬱詹，不過這一次，威力要小了很多。
鬱詹直接被擊飛了出去。
“咦？”
皺了皺眉，九晟天尊的麵容上頭一次露出了些許情緒。
他方才放出的靈力在鬱詹身上遊走了一圈，卻發現，確實是築基圓滿的修為沒錯。
他算錯了嗎？
垂頭看著自己的掌心，九晟天尊眸光一閃，又想起了之前的卜算。
變數、變數。
若非鬱詹，又會是誰？
那個大乘期修為的外來者嗎？
輕輕握拳，九晟天尊又恢複了之前那般無悲無喜的神態。
“回去吧。”
他揮了揮手，聲音有些疲憊，“你該慶幸你是姝兒的孩子，不然就憑你這張臉，你絕對活不到今天。”
頓了頓，他又道：“還有兩年，好好珍惜剩下的時間。”
鮮血順著嘴角流了下來，鬱詹隨手抹去，深深看了一眼九晟天尊，轉身離去。
而從頭到尾，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就這樣莫名其妙地來，挨了一掌又走。
隻是，在九晟天尊看不到的位置，鬱詹的指尖，一張卡片無聲消散。
這張卡牌，是鬱詹之前找006要的。
時故不會任何術法，這個鬱詹一直都知道。
也因此，鬱詹一直想不通，從未使過任何障眼法掩飾修為的時故，當初是如何讓所有人都以為他隻是個金丹期，乃至鬱詹都看不出任何破綻的。
對於他的這個疑惑，時故毫不猶豫地就將006給供了出來。
於是乎，在鬱詹的強烈請求，以及時故的威逼之下，006給了鬱詹一張可以偽造修為的卡片。
按照006的說法，隻要將這張卡帶在身上，就是天皇老子過來，也察覺不出鬱詹修為上的問題。
隻是沒想到，在006口中近乎無敵的卡片，到了九晟天尊這裏，才剛剛一個照麵，就徹底宣告損毀。
不過好在，九晟天尊對他的懷疑，應當暫時是消散了。
想到這裏，鬱詹稍稍鬆了口氣。
就是這一身的傷，得想辦法遮掩遮掩，不然時故看見了，說不得會是什麽反應。
皺著眉頭，鬱詹飛速思考著該怎麽解釋。
不過想了想，他倒也沒有過於擔心，時故的病情現在控製得很好，之前有下人受傷出了點血，也沒見他出現什麽異樣。
還有九晟天尊手臂上那些奇怪的紋路……
當時隻是一閃而過，鬱詹看得並不清楚，但他總覺得他一定在那裏見過那個東西。
而直覺告訴他，這很有可能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突破點。
幾個假人自遠處走來，皆是一身白衣帶著麵紗，引著鬱詹離去，鬱詹點點頭，跟著幾人離開，卻沒注意到，有一個“假人”停在了原地，死死盯著他嘴角殘留的血漬。
片刻後，“假人”拽下了麵紗，露出了時故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