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


    太平仙姑眼裏閃過一抹驚駭,隱隱透著慌亂。


    “您若此時喚醒魔羅,他真正的蘇醒時機又將推延!”


    老者淡淡瞥了眼太平仙姑:“你可在指責本座?”


    太平仙姑猛然打了個寒戰,清麗動人的麵龐上浮起苦澀,匍匐跪地:“徒兒一時情急,觸犯師尊,還望師尊諒解。”


    老者收回目光,他仰麵朝天,眸中一片紫氣,然而在眸底深處,卻縈繞著濃鬱且沉重的黑氣。


    “本座這一局數千年前就已布下,滲透方外之地,魔徒遍布妖、鬼、人三界,曆經數個人間王朝,終於在唐時大功告成。


    按理說,佛門早該土崩瓦解一個不剩,卻偏偏漏了這麽一個來曆不明佛法不凡的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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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縱使讓本體遲醒幾載,也萬萬不可留此禍患,壞我大計。”


    太平仙姑長拜不語,眼神複雜。


    卻是在老者說話間,奇秘的法咒聲已從腹中響起,宛如一道縱橫三界的令箭,上至九天,下到九泉,無所不在,無往不利,刹那間已在三界遊走了一遭,召喚著那不知藏眠於何處的魔神本體。


    “魔羅歸來,諸法不忌,逍遙九天,眾生化妖……醒來,醒來……有僧請誅之。”


    轟隆!


    一陣巨響傳來。


    回蕩於眾生耳畔,猶如雷聲陣陣,又似海浪滔滔,卻不知其源頭來曆。


    尤處在睡夢中的天下蒼生或被驚醒,或翻轉了個身繼續睡去,隻當是夢魘。


    皇宮深處,老者眸中泛起一片黑紫光華,臉上則是一半的莊嚴肅穆,另一半的妖冶鬼魅,兩種截然不同的法義於他身上結合在一起,竟看不出有絲毫的違和感。


    太平仙姑則怔怔地盯著老者的眸子。


    目光盡頭,依稀能夠看見一道龐大、森然、恐怖、卻又充斥著某種玄而又玄妙境的身影,正從一片光影模糊的墓墟之中緩緩抬起腦袋,隨後祂伸出手,朝向南方,一掌拍出。


    太平仙姑眼中所有仰慕之情,在這一瞬間爆發開來。


    “我魔……”


    ……


    南方的滄海之上。


    魔性盡除的金翅大鵬仰天長嘯,最後的夜色也開始遠離海岸線,那第一縷晨曦即將出現在天海盡頭。


    金翅大鵬滿臉痛快。


    它是妖,繼承上古血脈,天地之間最為純粹的那頭金翅大鵬。


    隻因數百年前,一次交友不慎,誤著了魔的道,從此沾染上了魔性,雖然修為暴漲,實力變強,然而它卻能夠感應到,在自己體內,似乎多出了某種聲音,不斷蠱惑引誘著自己,試圖將自己拖入一個沒有盡頭的深淵。


    它雖憑借天賦血脈,與那魔性抗衡,並未徹底淪陷。


    可久而久之,卻愈發感覺到沉重且疲憊。


    直到適才,聖僧仿若不經意般的一句話,竟然徹底解除了根深蒂固的魔性,也使自己重新恢複了那純粹無暇的妖性。


    而更讓金翅大鵬感到驚喜的,卻是魔性消除之後,它的修為與力量竟未下降。


    相反,它停滯多年的心境與道行,竟緩緩增長著。


    “哈哈哈,主上,世尊,我佛……屬下是否算是已經悟了佛道法門?”


    聞言,周逸微微一笑:“我且問你,何為佛道法門?”


    “這……”


    金翅大鵬想了想,道:“屬下此前身受魔性,如今得悟佛法,佛能克魔,這算是佛道法門吧?”


    周逸搖頭:“算,也不算。你能自己了結自己的命運與生死,卻渡不了別人,光渡自己,終究隻算是小乘。小乘佛法,尚且算不上道。”


    金翅大鵬麵露深思:“那小乘之上,又為何法?”


    周逸低聲道:“渡己,渡人,渡天地蒼生,六道輪回。”


    金翅大鵬雙眼陡然一亮,仿佛瞬間明悟了什麽。


    它本是先天生靈,背僧馱佛山,又得聖僧以佛心手印除魔化度,如當頭棒喝一般,頓悟佛法。


    它的氣息也開始逐漸攀升,雄渾無匹的妖氣之中,隱隱多出了一股截然不同的法義。


    可就在這時,從天頭盡頭,飄來了一朵龐大的黑雲,阻擋住了那即將灑落人間的晨曦,隻剩下大片的陰霾投照於怒海的萬頃波濤上,雷霆閃電,風暴始生,諾大的滄海仿佛瞬間陷入了天地的怒焰之中。


    被打斷了感悟的金翅大鵬猛然睜開雙眼,眼中泛起躁怒之色,罵罵咧咧。


    它身形一閃,化作穿透風暴亂雲的金光,穿梭縱橫,在黑雲下的海麵上投下了幾片巨大金色光斑,仿佛來自大荒妖朝的投影。


    同樣正在感悟佛心印的周逸也睜開了雙眼。


    他抬頭望向突然變了天的滄海上空,修長的眉毛微微挑起,卻是在冥冥之中,感應到了一絲不對勁。


    暴雨毫無征兆地降臨,像是雨神的帷幕懸掛在天海之間,暴雨中飄蕩著紫劍般的閃電,擊散了雲下光柱卻仍未止息怒意,一道接著一道劈向馱山疾飛的金翅大鵬,卻被罵罵咧咧地金翅大鵬靈巧地避開,繼而向下刺穿了滄海之上分散作千堆雪的巨浪。


    “阿彌陀佛。開!”


    周逸猛然打開眉心豎眼。


    萬般虛妄與迷障,皆被神目看破。


    金翅大鵬的確是翱翔於滄海之上,可這滄海卻已非此前所在的那片大海。


    一道龐大、詭異、透明的人影,仿佛一座高聳入雲的奇峰,矗立於天海之間。


    人影周身翻騰著密密麻麻的黑氣,每一絲每一縷,都能迅速壯大,如煙如霧,將海水與天風染黑,變成了一方魔域。


    漫天的雷霆、狂風、暴雨,皆是魔氣所化,卻因對方境界實在過於高深,道法自然,哪怕是先天妖靈的金翅大鵬,也無法看破。


    然而金翅大鵬的每一次騰挪穿梭,卻讓一僧一鳥在表麵為滄海的魔域之中,愈發深陷。


    “停。”


    周逸說話間,伸出手指點中了金翅大鵬的腦殼。


    一道佛印點入,金翅大鵬渾身一震,雙眸閉合,旋即睜開,眼底金光四溢,瞬間看清楚了周圍的事物。


    “魔界……”


    金翅大鵬臉色大變,懸停於半空,死死盯著那道屹立於天海之間,卻不知真身何在的龐大魔影:“這是……魔祖?”


    沒等周逸開口。


    那道散發著可怖威勢的模糊魔影,突然笑了起來:“小小僧人竟能看見我,果然有點道行,難怪他敢叫醒我。”


    光是這聲魔音,便震得金翅大鵬神魂發顫,七竅溢出鮮血,五髒六腑竟已受了傷。


    “這……怎麽回事……”


    金翅大鵬難以置信地看著那魔影,眼裏充滿了驚悚與不可思議。


    此時它方才明白,適才那一陣陣雷霆風暴,不過是那魔在捉弄戲謔它。


    對方若真要它死,隻需一個念頭。


    如此恐怖的存在,它還是第一次遇到,無論是絕天魔祖,還是土伯君,都不如此魔。


    魔影將目光轉向驚魂未定的金翅大鵬,淡淡一笑:“你倒也算知好歹。所以,你可後悔?”


    金翅大鵬的心底掀起千重巨浪。


    它有種強烈的直覺,對方能夠看破自己的心思。


    類似的事情它隻經曆過兩回,至於前一次,則是麵對逸塵聖僧。


    滔天的恐懼將它淹沒,金翅大鵬不再猶豫,轉身向回飛去。


    “佛門它心通嗎,這僧人的確有幾分本事,可也不過剛剛突破小乘之境,距離佛法大乘之境,仍有十萬八千裏。”


    魔影哂笑,隨手伸出一隻手。


    金翅大鵬拍騰巨翅,全力疾飛,可過了許久,卻發現自己依舊處於狂風與雷霆之中。


    它低下頭,臉色再度一變,卻發現自己從始至終,都沒能飛出對方魔掌。


    好在同樣的情形,它此前已經經曆過一回,倒也沒有特別恐慌。


    “金翅大鵬,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你若願意離開佛門與此僧,重育魔性,我便寬恕你的背叛之罪,亦免除你的死罪。


    否則,你便隻能與這僧人,一同會飛魄散,死無葬生之地。


    你,若何選擇?”


    魔音重重,回蕩於耳畔。


    金翅大鵬渾身僵硬,頭頂冒出大顆大顆的汗水。


    它自然能夠感受出,這魔無論來曆,還是力量,都要超過聖僧。


    強如聖僧,也在不經意間,陷入了對方的魔掌之中。


    此方天地,恐怕已無任何存在,能與之抗衡。


    可它才剛剛被聖僧解除了魔性,如釋重負,重獲新生,轉眼便將麵臨這樣的生死難題,委實讓它千頭萬緒,百感交集。


    卻在這時,聖僧的聲音飄入耳中國年。


    “若是為魔,便可脫身,你何不為魔,守護住這一世,畢竟你本來就是大鵬魔王。至於你的心,它不是早已經安定下來了嗎?”


    金翅大鵬怔了怔,仿佛聽懂了什麽,眼裏閃過一絲明悟,轉瞬即隱。


    它沉默片刻,硬著頭皮,朝向那條魔影道:“我願重育魔性。”


    魔影凝視了眼金翅大鵬,空洞且深邃的眸裏泛起一絲譏諷:“幼稚,還當真以為我在征求你的同意?”


    它的眼睛眨動了一下,仿佛一個念頭閃過,千萬道魔氣憑空誕生,化作密密麻麻的黑煙,鑽入金翅大鵬體內。


    金翅大鵬渾身劇顫,仰頭長嘯,青色的眸子裏,無數光影被撕扯割裂,逐漸變的血紅,仿佛浸泡著成千上萬無辜蒼生的屍骸和血肉。


    那具原本金光璀璨的肉身也再度染盡幽墨,金中透黑,黑氣滔天。


    再度魔化的金翅大鵬仰天長嘯,乖張暴戾,煞氣盡顯。


    魔影放聲大笑:“佛可成魔,魔亦是佛。僧人,你處心積慮度化這頭天鵬,除其魔性,使之返璞歸真。然而,本座隻是一個念頭,便能讓它再度成魔。你可感到絕望?”


    周逸躍離鵬背,右手托舉千仞佛山,左手持印於胸前,凝視魔影,低喧佛號:“阿彌陀佛,我感到……你,便是傳說中的界外魔神。”


    金翅大鵬眼中爆閃過一抹震驚,旋即反應過來,再度變得渾濁,暴戾,魔性十足。


    而那魔影也陡然一陣扭曲,仿佛暗吃一驚。


    周逸透過天眼神通,捕捉到了魔影心境震蕩的一瞬間,稍縱即逝暴露出來的隱秘念頭。


    “竟是真的……”


    周逸表麵平靜,心中卻掀起滔天波瀾。


    他適才也隻是靈機一動,隨口試探,沒想到竟然真讓他給蒙對了!


    之前南江龍祖敖欽便對他說過,從上古開始,在三界之外,便有界外魔神。


    這些魔神,神通廣大,永生不滅,大多數時間都在沉眠,可偶爾也會蘇醒,一旦蘇醒,便將下界毀天滅地。


    千多年前,方外各大勢力共同卜算出了一個預言。


    說是千年後,有應劫妖君將會召來界外魔神,禍亂中土,到那時整個天地三界,都將分崩離析。


    而佛門之所以會崩塌,隻因為四方聖佛寺的高僧們,舍身護道,聯手封印了三十六路應劫妖君,導致領軍人物悉數坐化,青黃不接,這才覆滅。


    按理說,預言中的應劫妖君既然已被封印,那麽界外魔神就不應該出現在這一界才對。uu看書 ww.uukansh.om


    可眼下,傳說中毀天滅地,無可阻擋的界外魔神,竟然提前出現了!


    “你和絕天魔祖是何關係?你為何會提前降臨?你的真身又在何方?”


    周逸飛快地問出三個問題。


    可惜的是,這界外魔神的心境波動,僅僅持續了極短暫一個刹那,隨著祂心境恢複穩定,周逸再也無法看到祂的所思所想。


    還有一個辦法,便是將祂斬殺,通過祂的死亡,來看清全部真相。


    可若能殺死界外魔神,那又何必知道什麽真相?


    回答周逸的,是一股幾乎能夠覆海平洲、毀天滅地的魔氣。


    隻餘一道影子的界外魔神冷漠地凝視著周逸,眼中魔氣翻騰:“知道這麽多不該知道的,你可以……”


    又是一個念頭閃過。


    天地之間,種種暴戾、凶煞、嗔癡、**、殺意……但凡所有一切負麵法義,全都凝聚成一束。


    倏忽間,化作一隻蒙蔽天穹,覆蓋滄海的幽黑魔掌。


    從上往下,無處不在,壓向周逸。


    “……頓滅了!”


    周逸頭頂泛起滔天金光,化作蓮花寶相。


    又有天女散花,諸天真佛法相從右手佛山中升起,迎向那隻根本不屬於這一界的魔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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