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元年,八月十五,酒泉城南洞庭山。


    這個中秋過得實在是太寒酸了點。


    現在梁軍最不缺的就是糧食,陳牧運來的糧食,給兩千人吃半年的,現在隻剩下不足千人,那麽這些糧食夠大家吃上一年的了。


    雖然吃得飽,可生活是枯燥乏味的,陳牧的思緒早已飄進洛陽。


    那個繁華喧鬧的巨城,更有不夜平康坊,萬花樓、美仙院、彩雲閣,洛陽三盞大紅燈籠。


    陳牧喜歡去萬花樓,但他去那裏並不是為了“下流下流”,他隻是喜歡那裏的歡愉氛圍。


    在那種高檔會所裏,並不會像巷弄小妓院那般令人作嘔,在萬花樓裏幾乎每個館女都是身懷才藝相貌出眾。身處那樣的環境下,讓人感到莫名地輕鬆和愉悅。


    哪怕什麽也不做,就像有些人一樣,點一盤葡萄幹,再來一壺溫黃酒,坐在那裏看歌舞聽琴樂,也是一種享受。


    聊起萬花樓,瘸子雙手枕在腦後,仰望星空,背誦一首唐代邊塞詩人王昌齡的詩:


    “白馬金鞍從武皇,旌旗十萬宿長楊。


    樓頭小婦鳴箏坐,遙見飛塵入建章。


    馳道楊花滿禦溝,紅妝縵綰上青樓。


    金章紫綬千餘騎,夫婿朝回初拜侯。”


    最後,瘸子淡淡地說出:“如果我有錢,我寧願死在萬花樓裏。”


    陳牧苦笑道:“你的媳婦玉玲瓏,不就是八樓的高級清倌麽。你還有什麽不滿足。把她贖身出來,攜妻還家,不是挺好麽。”


    “牧啊,等這一仗打完,我要再回洛陽。這次我打算見一見唐瓊。”


    “你蟄伏二十年不肯露頭,這次為何要主動去見他?”


    “我有一份大禮送給他。我相信他一定會很喜歡。從此以後,我就可以回到洛陽,過我的安穩日子。”


    “你個老小子,不是說好要陪著我當皇帝嗎?”


    “是啊,我是想讓你當皇帝,可是你小子不夠意思啊。”


    “怎麽了呢?”


    “你要封我當太監,你說我能同意嗎?”


    “嗬嗬。”


    沒事的時候,跟瘸子打牙祭,這些話都不能太往心裏去。


    不過,玩笑這種東西往往暗藏玄機,有的時候玩笑裏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可能一半都是真的。


    “哎,陳牧,我不知道咱們能不能趕上今年的洛陽詩會。如果能的話,我還準備了兩首詩,你來幫我品一品,看看能登上幾樓。”


    “什麽叫登上幾樓?”


    “萬花樓、美仙院、彩雲閣,三大館子每年的詩會競爭也是十分激烈。她們都是九層的高樓,如果你的詩寫得好,就會一層一層往上升,升到最後,你能登上頂樓,三大妓院鎮院花魁親自接待你。多大的榮耀。”


    “這三大花魁,就是梁朝的大明星唄。”


    “大明星?你這個比喻挺有趣。”


    “嗬嗬。”陳牧搖了搖頭:“沒什麽可榮耀的,以前我有個朋友,專好睡她們。”


    “什麽朋友?”


    “嗯……,跟你說了也不知道,你還是別問了。”


    瘸子眨了眨眼,不再問了,而是從懷裏掏出一張破紙,抖了抖,上麵蠅頭小楷寫著字。


    “有些看不清了,我給你念念,你品一品。”


    “好,誦來聽聽。”陳牧饒有興致。


    瘸子醞釀了一下情緒,低聲誦道:“銀刀皓月烏騅馬,悍將雲州滾戮兵,流奴受難千千度,夢裏京都夜夜回。”


    誦罷,瘸子一臉期待的表情,等待陳牧評價。


    陳牧捏了捏耳朵,搓了搓手,揉了揉臉。


    “你倒是說話呀。”瘸子有些不耐煩了。


    “你等我緩一會兒。”


    “緩什麽?”


    “酸呀,我牙酸。”


    “去去去,不聽拉倒。”瘸子不高興了,把另外一首詩揣進兜裏,不給人看了。


    陳牧笑罵道:“你瞅你個老雞燈,沒事你還作詩?就你這首,能進萬花樓大門就不錯了,你還要登上高樓。”


    瘸子瞪眼:“我還就不服氣了,那你來一首。我給你評評。”


    陳牧坐起:“瘸子,你還別杠我。我隨便來一首,不敢保證登上九樓,七八樓肯定是沒問題的。”


    “你那麽厲害?”瘸子不信,嘲笑口氣。


    陳牧想了想:“不是我厲害,而是……,怎麽跟你說呢,反正那些詩很牛,不是我作的,但也沒別人知道。”


    “什麽亂七八糟的。”


    “算了,你聽不懂也不怪你。”


    ——


    通過敵軍俘虜得知,後來帶兵攻打酒泉的粟特主將,名叫阿裏達伊,是粟特王阿裏曼丹的族弟,在粟特享有戰神美譽。


    本來阿裏達伊是不支持粟特王進攻大梁的,可後來阿裏曼丹一意孤行,派遣大將兀顏達帶兵十七萬出發。在敦煌、酒泉、張掖地區留下兩萬兵,uu看書.uukanshu 剩下十五人馬繞過馬鬃山衝向隴右,與匈戾大單於阿蘭朵兵合一處,南下武威,與唐振十二萬神策軍、張雲龍三萬玄甲軍對峙。


    決戰尚未展開,周圍地區的小規模戰鬥不斷打響,這時候阿裏達伊坐不住了,幹脆帶領本部人馬,衝出交河城,半月時間拿下敦煌,馬不停蹄再打酒泉。結果在酒錢碰了釘子。


    這顆釘子碰得有些冤。


    如果沒有桑臘王的突然出現,阿裏達伊已經拿下酒泉城,雖然付出接近四千人的代價,但依然是一場重要勝利。


    可現在,阿裏達伊坐在嘉峪關城頭,眼神陰鬱。


    他已經聽說酒泉城被毀的消息,梁軍撤進大山之中,他不喜歡打那種仗,所以他一直屯兵嘉峪關沒動。


    他有一種預感,武威那邊的仗不好打。


    梁朝軍隊與其它軍隊不一樣,他們的將士身材並不算很魁梧,平時還勾心鬥角,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一旦打起來,他們又能爆發出驚人的戰鬥意誌,和無法比擬的團結精神。


    可是等他們打完了仗,就又開始勾心鬥角,鬥得你死我活。


    循環往複,“樂此不疲”。


    從梁朝體製來看,最上層就是這副德行。不打仗的時候,門閥鬥、宮鬥、皇權鬥,鬥得火熱。可一旦與外族打起來,他們就消停了,眾誌成城,舉國一致。


    阿裏達伊覺得,梁朝氣數還在,中原大國不可冒犯。


    他突然覺得,應該與梁朝酒泉主將談一談,談的不是現在,而是未來。


    於是乎,一名粟特使者來到梁軍寨前,結果被梁軍哨兵當成細作給逮了起來,押送入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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