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回到威遠侯府。


    繪著威遠侯府標誌的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停在儀門處,前麵的那輛是威遠侯夫人乘坐的馬車,後麵是三個姑娘乘坐的馬車。


    丫鬟搬來腳凳,馬車裏的三個姑娘扶著丫鬟的手,踩著腳凳依序下車。


    剛下車,就見穿著一襲褚紅色團紋官袍的威遠侯大步走來,他的神色匆匆,連官服都未換,可見十分急切。


    威遠侯一雙虎目望向府裏的三位姑娘,目光落到裴絹身上,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夫人,聽說承恩公府……你們沒事吧?”


    嘴裏問的是夫人,其實關心的是誰,眾人都明白。


    三個姑娘上前給他請安。


    威遠侯夫人淡淡地說:“能有什麽事?”


    裴繡見父親一雙眼睛關切地打量二姑娘裴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饒是早就知道父親偏心,仍是忍不住有些傷心。


    明明都是女兒,為何父親如此偏心二姐姐?


    威遠侯夫人早已習慣丈夫的偏心,懶得理會他們父女情深,說道:“沒什麽事,我和繡兒回去休息了。”


    她攜著女兒離開,轉頭朝裴織說了句“累了一天,阿識也回去休息罷。”


    至於裴絹,她沒有多嘴說什麽。


    見威遠侯夫人帶著裴繡離開,裴織也道:“伯父,我回去了。”


    威遠侯隨意地點頭,突然想到什麽,朝裴織道:“你祖母那邊正叨念著你,你等會去尋她罷。”


    裴織乖巧地應一聲。


    見她們都走了,威遠侯正欲問愛女今日在承恩公府的情況,卻見她雙目眨也不眨地盯著裴織離開的方向,眼裏閃爍著某種複雜的情緒。


    “絹兒,怎麽啦?”


    裴絹收回視線,抬頭看向父親關切的眼神,突然鼻頭一酸,眼淚就流了出來。


    威遠侯驚得迭聲問:“這是怎麽啦?可是有人欺負你?”


    裴絹隻是一個勁兒地哭,哭得威遠侯急得頭都大了一圈。


    周圍的下人遠遠看著這一幕,都忍不住有些膩歪,雖說這府裏是侯爺說得算,可侯府還有老夫人和威遠侯夫人呢。


    而且這府裏也不僅隻有二姑娘,還有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三姑娘還是長房的嫡女。


    二姑娘裴絹到底隻是庶女,以往仗著侯爺的寵愛嬌蠻任性,很難讓人喜歡。雖說最近一個月,她收斂許多,但十幾年養成的習慣很難改變。


    府裏的下人更喜歡活潑的三姑娘裴繡和大方明理的四姑娘裴織。


    可惜四姑娘是個福薄的,二房老爺夫妻倆五年前南下,所乘的船出事,夫妻倆不幸葬身江水之中,隻留下在京城的四姑娘和七少爺相依為命。


    裴絹終於止住哭腔,紅著一雙眼睛和鼻子望著父親。


    她說:“爹,我想嫁給太子殿下,我要做太子妃!”


    威遠侯愣了下,遲疑地道:“絹兒,你是不是說錯了?”


    若說她想嫁給二皇子、三皇子都可以,但嫁給太子殿下……太子除了身份尊貴外,有哪一點值得姑娘家想嫁的?


    “沒有錯,我就是想嫁太子殿下!”裴絹一臉堅定。


    威遠侯到底是寵女兒的,裴絹是他最寵愛的白姨娘所出,白氏在三年前病逝,留了這麽個女兒給他,他如珠如寶地養大,想著她沒了母親庇護,不免疼惜幾分。


    若是女兒真看上太子……


    **


    裴織先回秋實院洗漱,換了一身粉色冰梅暗紋的湖綢褙子,頭發挽起,簡單地插了一根珍珠釵環,在脖子上戴著兩圈珍珠項鏈。


    打理好自己,她帶著丫鬟芳草、芳茹朝府裏老夫人的壽安堂行去。


    廊廡前的小丫鬟見她過來,臉上露出笑容,趕緊過來給她打簾子。


    “四姑娘來啦,老夫人剛才正念著您呢。”


    隨行的丫鬟芳草打賞小丫鬟一顆銀錁子,喜得小丫鬟一羅筐的好話說個不停,聲音清脆,宛若百靈鳥般悅耳。


    裴織聽得喜歡,神色舒展。


    威遠侯老夫人狄氏坐在室內,一名圓臉丫鬟正給她誦讀佛經,不疾不徐,咬字清晰。


    見她進來,老夫人臉上露出笑容。


    “阿識回來啦,快過來坐。”老夫人朝旁邊候著的大丫鬟道,“快去給四姑娘倒杯蜜果露,加些蜂蜜,你們姑娘愛喝這個。”


    裴織剛回來,還沒喝一口水,正好渴了,她坐在老夫人麵前的錦杌上,接過丫鬟端來的蜜果露,一口氣喝了大半杯。


    見她渴成這樣,老夫人一臉心疼,“慢點喝,還有呢。”


    裴織朝老夫人笑道:“還是祖母這邊的茶水好喝,怨不得大家都喜歡來祖母這裏蹭吃蹭喝。”


    這話逗笑老夫人,室內的丫鬟嬤嬤們也不禁掩嘴笑,氣氛一陣輕鬆。


    威遠侯老夫人點著孫女的額頭,笑得差點岔氣,直道:“來我這裏蹭吃蹭喝的,除了你這皮猴子,還有誰?”


    陳嬤嬤湊趣著說:“老夫人,這是四姑娘孝順您呢。”


    說笑一陣,陳嬤嬤帶丫鬟下去,留祖孫倆說話。


    威遠侯老夫人打量孫女,見她麵色紅潤,眸光清澈,頸中的珍珠項鏈與那瑩白的肌膚相輝映,美得如珠似寶,教她心裏愛得不行。


    “寶兒,今日春日宴,可有看上哪家的公子?”


    裴織吃著紅漆描金攢盒裏的蜜餞,這是壽安堂的丫鬟特地給她準備的,含糊地說:“隔著一麵湖呢,沒看清楚。”


    老夫人不相信,懷疑地看她。


    裴織隻好道:“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射藝都很精湛,後來三皇子還當場揮毫,畫了一幅春日宴圖,畫工極好……”


    說起來有些不好意思,每年承恩公府的春日宴,她都是奔著承恩公府的宴食去的。


    承恩公府深得聖寵,府中的廚子都是昭元帝賜下來的禦廚,那廚藝自是好得沒話說,宴席上的食物都是頂級盛宴。


    當時她躲在水榭裏吃吃喝喝,哪裏顧得上看什麽貴族公子。


    長得再好看的男人,都不及一道美食吸引她。


    但這些心裏話當然不能對老夫人說,回想宴會上那些姑娘們稱讚三皇子的話,直接複述一遍,當作春日宴的工作報告。


    老夫人眸光微動,安靜地聽著。


    等孫女說完,她握著手中摩挲得圓潤的佛珠,輕聲說:“阿識,你覺得三皇子怎麽樣?”


    裴織眨了下眼睛,故作懵懂,“三皇子自是人中龍鳳。”


    “若是讓你嫁三皇子,你可願意?”


    “……”


    裴織這會兒真的驚了。


    雖說人往高處走,勳貴之家都想和皇室聯姻,但皇子們的婚事,世人仍是較為鄭重的,威遠侯府自然也是一樣。


    裴織放下蜜餞,用帕子擦手,正色問:“祖母,您為何如此問?”


    老夫人伸手輕輕地撫著她的發,聲音低沉,“阿識,你父親雖然不在,但你還是威遠侯府嫡出的姑娘,你還有尚書府的外祖家。”


    裴織的外祖父是吏部尚書岑明湛,簡在帝心,是純臣。


    也是因為有這位外祖父在,裴織縱使是喪父喪母之女,在婚姻市場仍是很受歡迎,世人看中的是她背後代表的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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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也是宮裏的梅貴妃想讓三皇子娶她的原因。


    裴織有些無語。


    所以今天的春日宴,就算她躲在水榭龜縮著不出,也被人特地相看了?


    回想三皇子在宴會上的表現,可不正是像開屏的孔雀,原來是做給她看呢。


    “不過這事還沒定下,會如何也不知道。”老夫人柔聲說,看她的目光滿是憐惜,“阿識你也別多想,放寬心,有祖母在呢。”


    裴織靠在祖母身上,笑盈盈地說:“祖母放心,我省得的。”


    **


    皇宮。


    昭元帝在勤政殿接見承恩公和太醫令,了解太子病情,知道太子隻是昏迷,沒什麽事,終於鬆口氣。


    至於太子為何突然昏迷,暫時查不出原因。


    昭元帝皺眉,對此並不滿意,命令太醫一定要查出太子突然昏迷的原因。


    太醫令躬身應是。


    太醫令離開後,承恩公上前,一臉愧疚地請罪。


    太子在承恩公府出事,承恩公府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皇上,太子殿下自入府後,一直待在碧宛軒,碧宛軒素來僻靜,閑雜人等輕易不會進去。太子自進碧宛軒後,除了伺候的下人,亦未有人接近,伺候的小廝說,殿下當時獨自一人在屋子裏,卻不知怎麽的,突然倒下……”


    昭元帝倒沒有遷怒承恩公府,寬慰道:“你們對太子之心朕明白,不怪你們。對了,老夫人沒事吧?”


    承恩公府的老夫人身體不好,這些年都在小心地養著,皇帝很擔心太子出事會嚇到老夫人。


    承恩公趕緊道:“老夫人還好,臣進宮時已經醒來,有臣夫人照看,請皇上放心。”


    昭元帝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麽。


    接見完承恩公,昭元帝去東宮探望太子。


    天色已晚,東宮四處點上宮燈。


    夜晚的東宮很安靜,宮人們走動間未發出一絲聲響,連蟲鳴都極少,幽靜得仿佛一個冰冷的囚籠。


    昭元帝來到太子的寢殿,一群太醫守在這裏,不敢離開。


    太子仍未蘇醒,安靜地躺在床上。


    紫檀木燈架上點著一盞琉璃宮燈,燈光幽幽地灑在床榻內太子臉上。


    太子的容貌肖似昭元帝,俊美無儔,是世間罕見的美男子。


    可能因為昏迷之故,膚色蒼白,添了幾分羸弱,沒有清醒時的戾氣恣睢,瞧著也沒那般教人畏懼,倒是罕見地教人注意到太子原來也有一副不輸其他皇子的絕世姿容。


    昭元帝坐在床邊的圈椅上,望著昏迷中的太子,神色晦暗。


    突然,太醫令的聲音有些激動地響起。


    “皇上,太子殿下好像要醒了。”


    昭元帝趕緊看過去,正好看到太子的眼皮微微顫動,濃密纖長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輕輕地動著。


    在皇帝期盼的目光中,太子終於睜開眼睛。


    太子的眼睛是狹長的丹鳳眼,遺傳自元後身上最美麗的一部份,可惜此時這雙眼睛裏看向周圍的人極為陌生。


    “贄兒,你覺得如何,身體可有不適?”昭元帝微微探身過去。


    太子望著皇帝沒有說話。


    昭元帝與太子對視,眼睛微眯,擺手讓室內的宮人和太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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