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糖比上次見時成熟許多,也憂鬱了許多。


    即便當時在香爐山水之中,諸多困境生死未卜,也未見糖糖如此的低沉。


    那雙眼睛,一見便莫名叫人心酸。


    開始的時候,穀雨以為是因為香爐給她帶來的壓力,但是直到香爐被查三荒帶走,糖糖眉頭的憂鬱也沒有減輕分毫。


    聯想到糖糖現在自己獨居,那麽她的憂鬱可能來自家庭也可能來自於戀愛。


    穀雨送走了查三荒,在糖糖的地下室,嗅著那熟悉的味道越來越淡,直到再也捉摸不著,這才輕歎了一口氣準備離開。


    “大叔,你有急事嗎?”


    穀雨一愣,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有急事嗎?確實有,關係生死,但那事卻又不是自己急就能馬上開始的,因為他需要在極江等淩冬至的消息。


    “沒有急事,怎麽了糖糖?”


    糖糖“嗯~”了一個長音,低聲道:


    “你答應我的事還沒做呢。”


    穀雨恍然,想起之前的約定,點頭道:


    “這幾天都可以的,不過冬天誒,雖然是南方,但是夜裏也蠻冷的。”


    糖糖那憂鬱的眉頭終於舒展了一下,笑道:


    “我們開車去,帶著大帳篷,厚厚的被子,很多好吃的,不冷不餓不用想煩心的事,好不好?”


    穀雨能說什麽呢?早就答應好的事情,於是點頭道:


    “好!”


    他答應的痛快,沒想到糖糖的行動更痛快。


    幾乎沒有等待,她便拉著他直奔院子前的車庫。


    那裏麵停著幾輛車,造價不菲。


    糖糖拉著穀雨直奔一輛皮卡,那後麵的車廂內早已打包裝滿了野營需要的物資。


    那遮蓋的防水布油亮,很顯然經常有人擦拭。


    穀雨不知道的是,這是糖糖走出香爐山水,便去做的第一件事。


    那就是買一輛能夠裝載足夠野營物資的車,再準備好足夠的物資,然後等待那一天。


    糖糖開車的速度很快,似乎在發泄心中的塞滿的情緒。


    崎嶇的山路如此顛簸,讓穀雨的胃裏翻江倒海,但是他沒有阻止糖糖,因為隨著皮卡車的顛簸,隨著山路越來越難行,隨著人煙的遠去,糖糖的眼神越來越明亮,那是她這個年紀的女孩,該有的眼神。


    湖邊,湖名一個鏡字。


    湖麵並不大,但是很深,因為四麵環山,難有風動,故此湖麵常年沒有絲毫波瀾,猶如鏡麵,故此有了鏡湖的名字。


    糖糖將車停在湖邊,在其他方向的湖岸邊有著三三倆倆的男女在湖邊漫步,幽會,采風。


    這是情侶最喜歡來的地方,幽靜典雅,離開都市的煩躁,才能真正的聞到愛情的味道。


    當然,這裏也是很多攝影者和畫者采風之地。


    糖糖剛到這裏,不遠處就有一個女孩在老大的畫板後麵對著她擺手,但是並沒有走過來打攪這二人世界,很顯然那是她的同學。


    穀雨開始忙碌起來,把皮卡車上的帳篷拿下來,對著糖糖道:


    “你立起畫板畫畫去,這些粗活我來。”


    糖糖搖頭,開心的笑道:


    “才不要,這個時候對岸有人,怎麽畫?我要等晚上,這裏隻剩下我們倆的時候,畫一幅隻屬於我們倆的畫卷。”


    說著,這小妮子把炊具侍弄起來,看樣子是準備燒火造飯。


    還別說,穀雨真的餓了,這一天的惆悵,始終壓在胸口,讓他忽略了身體的感受,此時看到那些豐盛的打包好的熟食,才感到胃裏有些火辣的疼。


    誠然,忙碌和早睡是治療心疾的良方,忙碌著搭建帳篷骨架的穀雨,此時此刻,沒有了那無處安放的不安。


    這帳篷太大了,一室一廳帶浴室,當穀雨完成整個帳篷的安裝後,天色已經擦黑。


    湖岸邊的人影越來越少,那些車走的安靜,似乎在這裏,他們不願意轟鳴的發動機打攪了鏡湖的安寧,這是他們心中的美好。


    糖糖的同學臨走時,也隻是遠遠的揮了揮手。


    真正搞藝術的人,都有些對人情的清淡,這種淡很雅致,可謂是剛剛好。


    既不會打攪了別人的清靜,也不會平添了自己的煩惱。


    沒有滿臉堆笑的心疲,沒有讓人尷尬的喧囂。


    淡.如茶。


    淡.但真。


    下雪的夜晚會有月亮嗎?很多人會很肯定的回答:“沒有。”


    但事實上,這個世界除了有日頭明亮的太陽雨,更有善解人意的月亮雪。


    南方很少下雪,尤其是在極江,多少年也遇不到一次,但是恰好被倆人趕上。


    之所以說這月亮雪善解人意,是因為糖糖要畫畫,她需要的是月光,而不是燈光。


    吃得身暖的穀雨看到糖糖鋪展開了畫架,心裏一動,把糖糖備用的畫架也立了起來,在上麵鋪平了上好的畫紙,就立在糖糖畫架的旁邊,倆人稍微側臉,就能看到彼此的臉。


    糖糖沒有動筆,就站在那看著穀雨如同沏茶般的節奏弄起了畫架。


    弄好了這一切,穀雨看著那淡淡的晴雪,輕聲道:


    “是不是該有點音樂?”


    糖糖眼睛一亮,輕輕點了點頭,笑得溫柔。


    穀雨略一思索,在手機上找到了一首曲子,選擇循環播放,然後連接到了車內的音響上。


    很快,悠揚的葫蘆絲聲輕輕傳來,聲音大小剛剛好,若有若無。


    不知道為什麽,穀雨總覺得,那些慵懶飄蕩的清雪就像葫蘆絲的曲調一般,簡單.圓潤.清晰。


    就在遠遠傳來的【月光下的鳳尾竹】中,倆人幾乎同時拿起了畫筆,把一點顏色送到了畫卷之上。


    在這一點之前,它是畫紙,這一點之後,它便是畫卷。


    糖糖從來不知道,原來葫蘆絲的聲音和雪和月光這麽般配。


    穀雨以前知道,但是現在他聽不到,但卻能感受到那聲波的震動,震動在每一片雪花上的顫抖。


    他不會畫畫,但卻誠實的把自己聽到的迷幻的多層世界畫在了紙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雪早就停了,映襯著剛過中天的月亮愈加的皓潔。


    此時的世界,最深處是無色但是映襯五色的湖,再往上是清冷下碧翠的葉,葉上是潔白的雪,雪上是愈加潔白的月光。


    在【彩雲之南】的旋律之中,倆人幾乎同時完成了彼此的畫作。


    他們對自己今日的畫卷都極為滿意,因為這裏麵有“真”與“誠”。


    糖糖是學國畫的,就見她拿起手工的紫毫筆,在畫卷上輕輕寫下:


    “人間煙火,山河遼闊,


    無一是你,無一不是你。”


    穀雨不會毛筆字,u看書 .ukansh 於是用彎尖的鋼筆在畫卷上寫下:


    “願:三冬暖,春不寒,


    天黑有燈,下雨有傘,


    紅塵三千,不染!”


    看到那“紅塵三千,不染”幾個字,糖糖扔掉手裏的筆,撲進穀雨的懷裏,哭得大聲,纖細的背抖著,她知道,這畫是穀雨送給自己的,那“不染”二字,更是浸滿了穀雨的擔憂,她感動開心。


    這麽久以來,穀雨不知道她遇到的為難,而此時此刻,她終於大聲的哭喊著沒有意義的聲音,宣泄出來,心堂越來越亮。


    穀雨看著糖糖的畫卷,看到那幾個字,他明白,那副畫卷是糖糖畫給自己的,自己是她的“無一不是你”,而自己的“無一不是你”卻在今日幾近訣別。


    無聲一歎,穀雨終是用寬厚的手掌攬住了糖糖的腰背,拖住了那哭的即將委頓與地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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