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憑林卿卿怎樣哭求,她還是被阿清嫂送到了掩香閣。


    掩香閣主事的媽媽姓喬,五十幾歲的她卻已養過無數的“女兒”,一茬接一茬。如今她養了十二個“女兒”,年長的二十出頭,最小的也不過十六七歲,卻各個都是花容月貌,柳絮才高。這些“女兒”不論曾經姓甚名誰,入了掩香閣,便再無姓氏,要以“香”作為名字開頭。


    往來掩香閣的,多是達官顯貴和文人才子。他們來掩香閣聽曲聞琴,以能與這些姑娘們吟詩作對為榮。十二人中,名喚香凝的是當中的佼佼者,也是最得喬媽媽寵愛的“花魁”。


    喬媽媽的房間位於這座兩進院的後院二樓,臨窗而立,既可透過前院的中窗瞭望客人往來的情況,又可觀察後院仆役們的勞作狀態。


    喬媽媽看上去斯斯文文,端莊大方,一點不像傳說中凶神惡煞般的老鴇。


    瞧了一眼縮在牆角的林卿卿,喬媽媽也沒有示意她近前的意思,隻開口問道:“小囡囡,你今年幾歲了?”


    林卿卿怯怯地看了她一眼,瞬即將頭垂下。


    見林卿卿不答話,她也不氣惱,隻管緩緩說道:“瞧你這身高模樣,也不過十一二歲吧?可憐見的,太瘦了。”


    一旁伺候的女仆苗氏接口道:“大約家裏吃不飽飯,餓的。”


    喬媽媽輕輕一聲歎息,道:“這年頭兵荒馬亂的,不是家裏缺吃少用,做什麽要把孩子送到這裏來?”


    林卿卿聽她這樣說,忽地抬了頭:“您是這裏管事的嗎?求求您,讓我回家吧!”


    喬媽媽聽到她的話,掩嘴笑了:“這孩子,你如果還有家,怎麽會進了這個門?你家裏人簽了字畫了押,你是走不得的。”


    向林卿卿招了招手,喬媽媽接著道:“你莫怕,在這裏你隻要聽話,能讀好書練好琴,你過的便是千金小姐的生活。”


    林卿卿小時候看戲文,隱隱約約知道倚門賣笑女子的悲慘命運。此時聽到喬媽媽的話,一臉茫然。楞楞地望著喬媽媽,林卿卿卻未挪動腳步。


    喬媽媽也不與她計較,轉頭對苗氏囑咐道:“這小囡囡長得周正,口齒也清楚,吃了夜飯讓梁先生來測測,倘若是塊讀書習文的料,就把餘下的大洋給她家裏送去。”


    原來,凡是賣進掩香閣的女孩子,要經過這個梁先生考試,如果會讀書識字或者有讀書的天賦,便會被嬌養起來,以栽培做清倌。隻有樣貌沒有才情的,就轉賣去酒樓,再遜一等的,就留下做姑娘們的貼身丫鬟。所以掩香閣往往隻付一半定金給賣家,等定下身份,再付餘下部分。


    聽到喬媽媽的話,林卿卿垂著頭,扭著衣角,足足一刻鍾,壯了膽問道:“在這裏當真可以讀書識字?”


    喬媽媽點了點頭,笑道:“如果你是塊讀書的料,我便請梁先生好好教授你。梁先生早年間可是應過鄉試,中過解元的…日後,我還會請師傅教你彈琴,下棋,作畫,那些官家小姐能學的,你照樣也能!”


    林卿卿雖然是個孩子,心裏也明白天下沒有白得的好處。可是眼前,她知道自己沒有選擇,隻能讓梁先生挑上自己,起碼不用被轉賣到酒樓去。


    吃了夜飯,掩香閣門前已停滿了香車寶馬。不同於酒樓與妓館的喧嘩吵雜,前院隻傳來悠揚悅耳的琴音與靡靡歌聲。恩客們或慕名而來,或已約定中意的姑娘,各個矜持有禮,翩翩有度。


    後院書房裏,梁先生得知林卿卿進過學堂讀過書,便有幾分另眼相看,又考了她幾篇詩詞,見她也能對答如流,當即就對喬媽媽表了態:“小小年紀,倒是讀了不少書,大約以前也是個好人家的孩子。”


    喬媽媽滿心歡喜:“好!打明天起,就讓她同香柔一道跟著先生受業吧。”轉頭看著林卿卿,喬媽媽問道:“你今年幾歲了?生日是哪天?我好給你起個名。”


    林卿卿猶豫一下,道:“到八月,是我的十三歲生日…隻是,我不要改名,我有名,我叫林卿卿。”


    自從阿爹在生日那天過世,林卿卿再也不願對任何人提到自己確切的生日,是一種逃避也是另一種懷念。


    “卿卿?芳卿可人,一座盡傾!倒是注定你要來掩香閣似的。”喬媽媽調笑道。


    林卿卿漲紅了臉,爭辯道:“你亂講!這是阿爹為我起的名,我不要改名!”


    喬媽媽的聲音聽上去仍不溫不火,隻她的神情卻不怒而威:“囡囡,你入了掩香閣,就要遵這裏的規矩。好好聽話,以後就有好日子…我不歡喜跟人動氣的…”


    “哦,對了,苗嫂,今天開始要給她纏足,這一雙大腳,日後怎麽會有恩客歡喜!”


    苗氏道:“她這個年紀,恐怕是來不及了。”


    喬媽媽冷冷道:“且會再長呢,現在纏起來也好過不纏。”


    林卿卿聽到她倆的對話,不知是因羞憤還是驚懼,直勾勾地望著喬媽媽,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頭。


    見她這般模樣,喬媽媽反倒樂了:“我養了這麽多女兒,頭回有人敢這樣子看我…哈,囡囡,我歡喜你!’文茵暢轂,駕我騏馵。‘這個適合你,外柔內剛。就取這個‘茵’字,uu看書 ww.ukashu.om 你以後就叫香茵吧!”


    臥房裏,林卿卿的淚水打濕了枕被,不光因為纏足的痛苦,更是這個世間從此少了一個叫林卿卿的孤女,卻多了一個叫香茵的小清倌。


    林卿卿第一次見香柔,是在梁先生的課堂上。香柔看上去十三四歲的樣子,溫婉動人,落落大方。知道林卿卿日後要與自己結伴同學,香柔很是歡喜。


    拍了拍身邊的竹椅,香柔道:“先生不住這裏,總會來的遲一些,你坐啊!”


    林卿卿怯怯地點了點頭,卻因為新裹的腳帶來的疼痛,令她艱難地走到了竹椅旁。


    香柔拉了拉林卿卿,說道:“坐吧!你這是剛裹了腳嗎?我記得小時候我姆媽給我裹腳的時候,我整整哭了三天…沒事的,過幾天就習慣了。”


    見林卿卿點了點頭,香柔又道:“我叫香柔,我曉得你叫香茵,新來的。”


    林卿卿有點吃驚,抬起頭定定地看著香柔。


    “不是所有賣進掩香閣的女孩子都可以在這裏被梁先生授學的。昨天喬媽媽告訴我的,來了一個新夥伴。這裏隻有我一個人,很孤單,你來了真好,我就有了伴兒。”


    見林卿卿仍然不出聲,香柔接著道:“我十五歲,八月十九生的,我們兩個應該年紀相仿吧?”


    也許是香柔的熱情,也許是同齡人的緣故,林卿卿漸漸地不再羞怯。點了一下頭,林卿卿道:“我也是八月生的,我十三歲。”


    香柔聽到卿卿比自己小兩歲卻又和自己同月,當即歡喜起來:“太好了,你是小妹妹了,我們會是好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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