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看上去大約四十多歲的年紀,膚色有些蠟黃,眼角的細紋很多,嘴唇薄薄的,鼻梁有些塌,穿一件秋香色的薄棉衣裙,發上沒有多餘的首飾,隻插著一根樣式古樸的青銅簪子,耳墜也不帶。


    一句話說,不漂亮,加之神情嚴厲,眼裏精光四射,看上去並不討人喜歡。夏瑞熙心裏有些打鼓,她聽說木斐這位師姑從來不曾婚嫁,性情古怪,很是擔心不好相處。


    木斐道:“我們都是隨師門姓的,你就喊我師姑玉姑姑就行。我玉姑姑這個人很好相處的,什麽都不挑,就是喜歡吃點好吃的,還有就是要幹淨,其他的都好說。”


    夏瑞熙忙表態:“舍下一定竭盡所能伺奉好姑姑。”不就是一美食家和有潔癖的特殊人士嗎?她能應付得來。想玉姑常年獨居,一定不喜歡人多,性情高傲,她姿態低點,誠心結交就是了。


    玉姑對夏瑞熙的這句伺奉很是滿意,想她一個武林高手,來給這個小女娃子做隨身保鏢,多少有點沒麵子,既然是人家伺奉她,那就不一樣了,當下看夏瑞熙的眼神就柔和了許多。她幹脆利落地站起身來:“師侄,你回去吧,有什麽,我會和他們說。”


    不由分說,拉了夏瑞熙就快步往裏走,夏瑞熙不明所以,隻得快步跟上。玉姑健步如飛,半拉半拖地揪著夏瑞熙走,歐家的下人隻看見兩條黑影夾著一陣風,快得什麽都看不清,就一閃而過。


    夏瑞熙一聲不吭,任由玉姑表演,隻間或指指路。高人異士麽,不由著人家表演一番,怎麽鎮得住場子?


    不多時到了錦繡園門口,夏瑞熙仿佛才跑完三千米,臉色煞白,直喘粗氣,玉姑放開她的手,歎口氣:“身子太弱了,不過能不吭不哈,也算不錯。”剛才夏瑞熙要是多問她一句,或是有一絲不滿,她就揚長而去了。


    夏瑞熙喘著氣陪笑:“姑姑,您老請這邊來,看看侄媳婦為您準備的屋子可還需要添些什麽?”


    玉姑大拽拽地進了東廂房,指著窗縫和家具:“這些縫隙多擦幾遍,屋裏的被褥坐墊,統統都換成白色的,一髒就得換,平時沒事不許靠近這屋裏。有事要在三丈開外通報。”


    夏瑞熙苦了臉,這房子都是連著的,錦繡園又小,好像怎麽都達不到那個三丈開外通報的條件吧?


    玉姑見了夏瑞熙為難的表情,隨即恍然過來:“算啦,我說的是夜裏。”


    夏瑞熙讓人來換被褥坐墊,又小心翼翼地問玉姑:“請問姑姑要用膳否?”


    玉姑睜大眼睛看著她:“用膳?”然後突如其來地狂笑起來,“吃飯。說吃飯就可以了,我沒那麽講究。”


    夏瑞熙微笑著給她行了禮:“我臉皮厚,就隨姑姑的意了,姑姑千萬別和侄媳婦客氣。”其實夏瑞熙更想說,我不想和你這樣客氣,多累呀。


    玉姑眯了眼睛看她:“你是不想和我這樣客氣吧?”


    夏瑞熙訕然,直言不諱:“侄媳婦隻想多留姑姑住段時間,希望姑姑住得舒心自在。”


    玉姑“嗯”了一聲,“我吃過晚飯了,除了一日三餐,要出門來知會我一聲,其他時候有事我會交代,沒事別來煩我。”


    夏瑞熙識趣地退了出去。歐青謹站在外麵看著她苦笑,夏瑞熙攤攤手:“好歹我自由了,可以出門了。”


    歐青謹牽了她的手進屋:“玉姑姑的身手還在木斐之上,她獨自行走江湖二十多年,經過不少風風雨雨,少不得有些怪脾氣,人卻是極不錯的,很是古道熱腸。”


    夏瑞熙笑:“我知道,她要不好,你們會把她請來麽?”


    “木斐剛才告訴我,成王妃的送親隊伍已經在前麵一百裏的王家集駐紮了下來,婚禮定在三天後,隻等趙明韜去接。估計明日,就會有官府公文下來,要求全城張燈結彩,共同慶賀成王、成王妃大喜。”


    夏瑞熙心頭一沉:“那蓓蓓……”


    歐青謹歎口氣:“等趙明韜去接親,我們設法見她一麵,有些事情得和她交代清楚,小不忍則亂大謀。”總有一天,要讓趙明韜把欠歐、夏兩家的東西全都還回來。


    夏瑞熙敏感地看著他:“我也有話要同你說,無論多少年,我們都等得起。在我的眼裏,你比什麽都珍貴。”


    “在我眼裏,你也是比什麽都珍貴。”歐青謹笑著摸摸她的頭:“放寬心,我分得清輕重緩急。”


    第二日一大早,果然收到官府發來的公文,要求家家戶戶必須在婚前三天和婚後三日,一共六天內都在門口掛紅燈籠,擺鮮花,在新王妃入城的時候還要燃放鞭炮以示慶賀,不得有違雲雲。


    歐家人鐵青了臉,他們家正在孝中,還有一個死在趙明韜手裏不過百日的歐青華。尋思良久,歐老爺子還是發了話,折中在大婚當日掛一天紅燈籠,鞭炮就不放了。到底不是和趙明韜作對,而是要看新王妃代表的新朝臉麵問題。孝可以守,王妃的大喜也得慶賀,這是一種態度。


    與此同時,趙明韜帶著上千人的迎親隊伍,披紅掛綠,吹吹打打,浩浩蕩蕩,熱熱鬧鬧地向著王家集進發,要風風光光地迎娶這位奉旨成婚,帶著娘子軍出嫁的容大元帥的女兒、容妃娘娘的胞妹做成王妃。


    那邊趙明韜的迎親隊伍剛出城,這邊歐青謹就出了門。他剛走到大門口,就被人從後麵揪住了袍袖。


    尚世卿穿一身簇新的黑呢長袍,腳下是同色靴子,頭發梳的光亮,插著一隻犀角簪子,眉花眼笑地看著他:“四舅舅,您要出去?”


    對於這位外甥的脾性,歐青謹心裏有數,不欲與他多說,便板著臉“嗯”了一聲。


    尚世卿卻並不怎麽害怕這位隻比他大了五六歲的小舅,嬉皮笑臉地拉著歐青謹不放:“好幾年沒回來了,您帶我逛一逛。”他一大清早起床,用過早餐就想出去逛的,結果尚夫人拉著他念叨了一大長串,千叮萬囑讓他不要給舅舅們惹麻煩等雲雲。


    好不容易聽完他娘的碎碎念,悄悄摸到二門外,又被那個精得猴似的老管家歐墨給纏上,歐墨手裏提著一個荷包,說是四夫人給的零用錢,卻又不給他,他走到哪裏歐墨就跟到哪裏,美其名曰,小心伺候,怕他不方便。


    這是防賊麽?他幾次想發作,卻又因為歐墨是家裏的老人兒,他娘見了都要恭恭敬敬喊一聲老管家的,他實在拉不下臉去。要讓歐墨跟著吧,隻怕走上十丈遠就要煩死掉。索性要回綠蔭院,真是幸福,半道上讓他瞧見歐青謹帶了長壽要出門,這可真是天賜的好機會,豈能放棄?


    歐青謹道:“我有正事要辦,改日吧。”說完抬腳就要走。他約了人在青雲茶莊相會,事關重大,可是半刻都耽擱不得。


    尚世卿瞟了一眼在一旁虎視眈眈的歐墨,諂笑悄聲道:“他們不讓我單獨出去。外甥不麻煩您,隻跟您走到街口處,您忙您的,我去瞧瞧我家老宅子現下是誰住著,可願意賣房子。我和我娘商量賣鋪子去贖。”尚夫人陪嫁的田地和兩個鋪子還在,隻是亂世不值錢罷了。


    歐青謹皺眉道:“你既然是做正事,怕什麽?這般鬼鬼祟祟的,就讓歐墨陪著你去。記得一定要守禮,人家要是願意讓你們贖回來,和你四舅母說,她自然會處理。賣什麽鋪子?留一個給你妹妹做嫁妝也是好的。”不等尚世卿開腔,就喚歐墨過來:“你陪著表少爺去尚家老宅子瞧瞧去,若是願意賣,順便打聽一下價格,回來和四夫人說。”


    尚世卿還要囉嗦,已被歐墨不動聲色地擋在前麵,堆滿了一臉的褶皺笑麵迎向他:“表少爺,您請,老奴做事妥帖,您隻管放心就是。”


    尚世卿眼睜睜地看著歐青謹跨上那匹油光水滑的棗紅馬,帶著長壽揚長而去。他回過頭對上歐墨那張老臉,心頭厭煩無比,眼珠子一轉,揚起笑臉:“老管家,那就勞煩你啦。走吧。”


    歐墨見他的態度瞬間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有些提心吊膽,決心以不變應萬變,打起百分精神,搖搖晃晃地跟在他身後。


    尚世卿走幾步倒還要停下來等歐墨一回,不由在心裏直呼倒黴,歐墨也不急,慢吞吞地跟在後麵,對他的不耐煩根本不放在心上。


    如此好幾回之後,尚世卿不耐煩了,原形畢露:“我說老管家,你平時跟著外公和舅舅們出門都是這樣磨蹭的?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歐墨笑嘻嘻地:“少爺真會開玩笑。老奴年紀是有些大了,雖然走路慢了些,可是耳聰目明,手腳靈活,做什麽的,經驗也豐富,就說少爺今天要去看的這宅子吧,老奴……”


    說話間,二人已到了尚家老宅院牆附近,尚世卿不耐煩地打斷他:“好了,你在前麵拐角處茶鋪子買壺熱茶烤著火等我,我少時就回。”


    歐墨變了老臉:“少爺,您要幹什麽?這城裏亂糟糟的,人家不認識您,會找您麻煩的。”


    尚世卿左右看看,見四下裏無人,冷哼:“不要你管,隻在這裏等著就是。”一個閃身就躍上了牆頭,消失在尚家老宅之中。


    歐墨一抓沒抓住,急得直跺腳,這表少爺,好好的門不走,偏要去翻牆,要是被人拿住了,當賊抓起來,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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