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韜並不和夏瑞蓓多說什麽,酒菜一上來,就悶著頭喝酒,菜也不怎麽吃。夏瑞蓓不停地給他續酒,心裏暗自詛咒著:“喝死了最好。”


    趙明韜仿佛知她所想,突然拿眼覷著她:“你心裏是不是巴不得我喝死了最好?”


    夏瑞蓓膽戰心驚,強擠出一個笑臉:“怎麽會?您多心了。”


    趙明韜冷笑:“怎麽不會?你現在最恨的人,想必就是我了。”


    夏瑞蓓歎了口氣:“你死了,對我有什麽好處?”他若是死了,就是城破,城破,她就是敗軍之將的家眷,死路一條而已。


    趙明韜道:“你知道就好!我若是死了,這城裏的老老少少,包括你們夏家,歐家,統統都得死。西京守了這麽長的時間,雙方交戰不下十餘回,他們也死了不少人,必然不會放過這城裏的老老少少的。”


    夏瑞蓓倒吸了一口涼氣,臉色蒼白,哆嗦著嘴唇:“你的意思是,屠城?”


    趙明韜不置可否,對方不見得會屠城,但他對夏瑞蓓被嚇壞了的表情很滿意,他不好過,多一個人陪著他難過也是好的。


    二人各懷心事,繼續喝酒,就連夏瑞蓓,也不知不覺地把酒倒進了嘴裏,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是與非。


    “你是不是很恨我?說實話。”趙明韜突然來了一句。


    夏瑞蓓不答,明知故問,如果她每天這麽折磨他,請問他恨不恨她?說不定早就拿刀子在她身上刺幾十個透明窟窿了。她是沒法子的苦,否則也一定要在他身上刺幾十個透明窟窿。


    趙明韜看著杯子裏的酒液:“你覺得,我和歐青謹比起來如何?”


    夏瑞蓓道:“您是天潢貴胄,宗室子弟,手握重兵,位高權重,他算得什麽?一介平民,充其量家世好點而已。”


    趙明韜似乎要滿足了些:“你當初願意嫁給我做小,是不是因為覺得我位高權重?可以給你更多?”


    夏瑞蓓不答。就是這樣的,她以為她能向權力靠近些,可以得到更多,不會再被人欺負,結果反而是害人又害己。


    “什麽都沒得到,反而要陪著我送命,一定失望了吧?”


    豈止是失望,根本就是腸子都悔青了。夏瑞蓓原想不理他,但想到麗娘求她的事,便言不由衷地道:“也沒有,已經嫁了,就沒想那些。”


    趙明韜翹起嘴角:“那你想什麽?”


    “我能想什麽,無非是想過得舒心一點而已。”夏瑞蓓的表情很哀怨。


    “那你要怎樣才能舒心呢?說來聽聽。看在你即將要陪著我送命的份上,也許我可以答應你。”趙明韜眼裏已經有了顯而易見的諷刺,麗娘來幹什麽,他一猜就知道,但他根本不可能放過歐二少。雖然歐青謹跑得快,他出不了這口惡氣,但弄死他哥哥似乎也不錯。


    夏瑞蓓掙紮良久,還是舍不得放過這次機會,壯著膽子說:“也沒什麽,我夜裏做夢,夢特別不好,想做點善事。守城的不是人手不夠麽,如果可以,讓監獄裏的死刑犯跟著去守城如何?”雖然守城也有危險,但好死不如賴活著。


    趙明韜笑道:“你什麽時候從善了?不過你說的這個,是個好主意。對了,告訴你件事,歐二少哄搶軍糧,被抓了起來,按律當斬。有人來求情,我正想著怎麽辦才好。饒了他呢,隻怕以後其他人更甚,城裏要亂了套,若是不饒,我又不忍心。如今你這個主意卻是極不錯,明日我要派人去燒敵軍的糧草,就讓他將功折罪好了。”


    什麽不忍心?去了還不是死路一條?還不如一刀下去還利索些呢。被趙明韜猶如貓戲耗子一樣地把她耍來耍去,夏瑞蓓又氣又恨,又無可奈何,怔怔地坐在一旁發愣,隻恨不得下毒弄死趙明韜,讓他腸穿肚爛才好。


    趙明韜又喝了一回酒,見夏瑞蓓把手裏的一條絹帕幾乎絞爛,笑著擁過她,野蠻地灌了她一大杯酒:“你就別難過了,這世上,真心真意可遇不可求,也不能當飯吃,權錢才是最真實,最靠得住的。你應該早就知道知道這個道理,否則也不會嫁給我。在萬佛寺的時候,你就應該知道我是什麽人,別嫌我對你不夠好,也別嫌我不給你想要的,就當自己做生意虧了本。”


    夏瑞蓓被他灌得險些嗆死,又聽他提起萬佛寺——她倒黴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心頭不由冒起一股無名邪火,壯著膽子道:“就算是做生意,也要看雙方實力可般配。我做虧了,是因為我們雙方實力相差太多,所以做不成。不比費小姐,和你旗鼓相當,隻是你們恐怕到底也有緣無分,這生意也怕做不成功!”


    趙明韜今夜有些感慨,對於她的衝撞也並不生氣,隻是嘲笑著說:“若是我不知道你,還以為你吃醋了呢。既然是做生意,就要冒風險。若是做得夠小心謹慎,運氣足夠好,一本萬利也不是不可能。你做的這筆生意,之所以失敗,不是你運氣不好,機會是一直都有的,原因在於你,你太蠢了。也難怪你爹瞧不起你,眼光淺薄,願賭卻不肯服輸,野心勃勃卻沒有本事,你那幾個錢,若不是你二姐幫你尋掌櫃的,隻怕鋪子早就關張大吉了吧?你真以為是你厲害?你若不是夏家三小姐,什麽都不是,甚至不如妓館裏的妓子。”


    夏瑞蓓被他口氣裏的輕蔑徹底激怒,被傷了自尊。他知道她?他知道她什麽?她原本就是潑辣不知進退的性子,雖然被他折磨得有些畏縮了,但並不代表她的脾氣就完全沒有了。


    她蒼白了臉,咬著牙撿那最難聽的話說:“你知道我什麽?我蠢?我的確是蠢,蠢在把你看高了。有一種人,不服好,天生就賤,越是得不到的越是以為是最好的,別人送上門來的就是最差的。”


    “你難道就不蠢?你不就是心心念念想得到她嗎?你運氣難道不夠好?生在這樣的人家,什麽都有,還不夠好?你沒有機會?你的機會也很多。你告訴我,你得到了什麽?一具被燒焦的屍體?你以為是我幹的?別想推到我身上!我告訴你,是你逼的,也是她自己幹的,她寧願被火燒得變形,也不願意看到你的這張醜惡的嘴臉!”


    夏瑞蓓說得解氣,反正都得罪他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她不讓我嫁你,她說她看見你就覺得惡心!知道吧,她從萬佛寺回去後,在澡盆裏泡了半日,把你碰過的那些地方的皮都險些擦褪了兩層。你想娶她?別說是做小,就是做大,她也看不起!我願賭卻不肯服輸?我野心勃勃卻沒有本事?你說的是你自己吧?要不然,你拚命報複歐家人,拿我出氣幹什麽?我不如妓子?你為了榮華富貴,要娶自己不喜歡的女人,你難道就不是在賣笑賣身嗎?你又比我好到哪裏去?我真後悔沒聽她的。”


    趙明韜漂亮的臉瞬間扭曲,眼裏噴出怒火,嘴唇也哆嗦起來,抬起手裏的酒杯就往夏瑞蓓臉上砸去。夏瑞蓓下意識地往後退,卻被他一把揪住了頭發,她還沒來得及護住臉,就被他提著頭發往桌麵上來回地使勁撞。


    趙明韜一邊撞,一邊猙獰地說:“是你,就是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放火燒死她的。你當初不就是想害她麽?你幹這種事又不是第一次,你家裏不就是被你掏空的麽?你爹不就是被你氣得半死的麽?就是你,就是你!”他無論如何也不肯承認夏瑞熙是死在他手裏的,所以這個黑鍋,夏瑞蓓背定了。


    劇痛,耳鳴,眼前發黑,無數的星星冒出來,腥熱的液體從發間額際流下,糊在臉上,令眼前都有些看不清,夏瑞蓓痛得暈過去的時候,就想,讓她死了吧,死了也就解脫了,她果然夠蠢。做錯了事情也就罷了,又總是學不乖,得罪他做什麽呢?


    芳兒嚇得手足無措,肝膽欲裂,叫也不敢叫,抖手抖腳地在門口拚命磕頭:“爺,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求您放過我們夫人吧。她魔怔了,她不知道她自己在做什麽啊。她身上還有傷呢,她會死的,求您了……”


    “滾!”趙明韜暴喝一聲,見夏瑞蓓兩眼緊閉,滿臉的血,不動不掙紮,也覺得沒了意思,把昏死過去的夏瑞蓓隨手拋在地上,又坐下來繼續喝酒,直到喝得酩酊大醉,搖搖晃晃地爬起來,一頭栽倒在床,呼呼大睡起來。


    芳兒這才敢招呼了一個平時用慣了的小丫頭去照顧夏瑞蓓。二人躡手躡腳地將夏瑞蓓抬到一旁的軟榻上,取了熱水給她洗臉,擦洗傷口。


    解開頭發,隻見發間一寸長的一條傷口,深可見骨,鮮血還在往外冒。芳兒不由打了個冷噤,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沒有趙明韜的允許,她也不敢請大夫,硬著心腸尋了一瓶傷藥倒在夏瑞蓓的傷口上,拿了幹淨的帕子按了下去。


    芳兒一半是哭夏瑞蓓,一半卻是在哭她自己。她對夏瑞蓓還是有點感情的,她剛被買來,夏瑞蓓就帶著信兒去了京城,留她一人在家給夏夫人調教。雖然一直都聽說三小姐脾氣不好,可夏瑞蓓回來後,脾氣大變,雖然陰沉不愛說話,但也沒怎麽苛刻她。到了後期,更是把她看做心腹,若是夏瑞蓓死了,她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昏迷中的夏瑞蓓疼得“嘶”了一聲,緩緩睜開眼,兩眼黯淡無光,全身都散發著死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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