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尊貴的睿王,在夏老爺感激涕零地上門道謝的時候,笑眯眯而不容拒絕地提出為夏瑞熙保媒。保媒的對象,正是那位庚帖還留在夏家的歐四少。


    不是夏瑞熙真的如同那位親王盛讚的那樣德才兼備,也不是歐四少真的仰慕夏瑞熙,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在於,歐四少那位得寵的貴妃表姐在一連生了三位公主後,終於生了兒子,聖上龍顏大悅,宴賞百官,把一個才出生幾天的孩子就封做了親王,實在是大秦有史以來的第一樁。如此一來,朝中的風向開始變了,歐家雖然隻是貴妃母親的娘家,但也是要有所表示的。而這位睿王,雖為趙明韜的小叔叔,年齡卻隻比趙明韜大不了多少,他靠著做了貴妃娘娘的盟友得到今上的寵信,這個時候他自然要站出來替貴妃和他自己的以後打算打算。


    夏家的財富他與貴妃未必看在眼裏,但宣家的人脈卻是難得。如果不是宣家沒有合適的女兒可嫁(宣六是宣家嫡出的唯一一位小姐),這樣的好事未必就會落到夏瑞熙身上。


    一切都成了定局,不管夏家和歐家願不願意,這門親事都勢在必行。


    消息傳到夏瑞熙耳中的時候,她甚至沒有機會表示自己的沮喪和難過。因為夏老爺不是來征求她的意見,而是來通知她有這麽一回事的,讓她做好心理準備,準備嫁人。


    夏老爺一來就把利弊給夏瑞熙分析得清清楚楚,讓她明白,如今她除了嫁歐青謹一條路可走,再無其他路可走。先不說歐青謹此人人品實在上佳,是女子理想中的良人;就說她與歐青謹孤男寡女共處了那麽長的一段時間,又有了肌膚之親,清白不再,她也非嫁他不可;最後從現實利益來考慮,隻有歐家才有實力與壽王府相抗衡,隻有歐家才敢娶她,她隻有嫁給歐青謹,才能避禍,才能家宅安寧。


    綜上所述,夏瑞熙都是非嫁歐青謹不可的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是證明夏老爺的決定是多麽的英明神武。因為壽王府的長公子趙明韜竟然明目張膽地請了朝中另一位貴人作保,求娶夏瑞熙為側室。而這位貴人,好巧不巧,正好是皇帝的長子,貴妃娘娘今後的死敵,這是暗的不行,明著搶了。多虧先就有了睿王的保媒,才讓夏老爺有充足的理由可以拒絕,饒是如此,已是得罪了人。


    夏老爺打發走這隻惡狼之後,便整日裏忙著和進京恭賀貴妃娘娘的歐二老爺商量定親下聘的事情,又在京城裏訂了許多布料首飾。


    所有的人都在恭喜夏瑞熙,沒有人注意到夏瑞蓓絕望瘋狂的眼神。夏瑞熙燒到這頭炷香,並沒有給她帶來任何好運,帶來的反而是無休止的噩夢和痛苦。夏瑞熙可以風風光光地出嫁,她卻再也沒有任何借口可以逃脫她嫁入孫家,年紀輕輕就要守寡的命運。夏瑞蓓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剪碎了五套裙子,再出來便是麵無表情。


    夏瑞熙對於這樁婚事總體說來是害怕不安的,卻隻能強顏歡笑地應對所有前去恭賀她的人。她隻想吃清粥小菜,但所有的人都認為她應該吃鮑參魚翅,如果她不吃或是表示不喜歡吃,他們便會認為她是矯情,是不識抬舉。


    她很清楚,她這位未來的夫婿根本不喜歡她,就在前段時間,他還在提醒她,讓夏家還他的庚帖,要與她撇清關係,她當時也是痛快地答應了他的要求。


    現在事情突然發展成了這樣,他會不會認為她出爾反爾,處心積慮地賴著要嫁給他呢?如此一來,歐青謹就算是迫於無奈而答應了這門親事,想必也是不情不願,心裏一大個疙瘩的。一對互不相愛的夫妻,卻因為種種原因而硬被強扭在一起,夏瑞熙似乎已經看得到自己不幸的將來了。


    這日午後,婉兒和純兒滿臉喜色地坐在院子裏給夏瑞熙繡枕套,不時地還和她開幾句玩笑。


    “小姐,您瞧這個。”純兒把繡了一半的鴛鴦戲水遞給夏瑞熙,“您喜歡這個配色嗎?這個綠色是不是太淡了些?要不要用更翠的那個?”


    夏瑞熙看著那鴛鴦戲水的花樣,突然想起了宣六和她的鴛鴦戲水,不由悵然地問:“婉兒,他有通房和小妾嗎?”


    婉兒正把一根絲線劈成二十股,乍然聽見她的問題,手裏的絲線亂成一團,呆了呆才輕聲說:“回小姐的話,奴婢不曾聽說過。不過想來,他這樣大的年齡了,身邊肯定不會少人的。”


    夏瑞熙心裏一澀,那鴛鴦在她眼裏變得和路邊的石頭並沒有任何區別:“純兒,你看著辦就好。我沒有什麽特別喜好的。”


    哪有女子對自己的婚事嫁妝不上心的?純兒奇怪地看了夏瑞熙一眼,隨即收到婉兒的眼風,不由恍然大悟,原來小姐是在吃醋呢。便笑道:“小姐,那有什麽值得難過的?不管他有十個二十個,都不算什麽,哪裏能和小姐比?您是天上的雲彩,她們隻是你腳底的泥,要做什麽,不是您一句話的事嗎?”


    夏瑞熙不是吃醋,她也用不著吃醋,目前為止,她就不曾看上過歐青謹。她難過,酸澀,悲哀,都隻是為了自己的命運,她不得不與一大群女人勾心鬥角地去圍著一個男人轉,討好這個男人,仰人鼻息,就是她今後的生活。而這種生活,就連最可愛,最實心眼,最聰明的純兒,也認為是理所當然的。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妾的存在是完全合理的。


    婉兒卻從純兒的話裏聽出了另一種味道,仿佛是警告,仿佛是嘲笑,那是對妾和通房的一種毫不掩飾的鄙視和不以為然。婉兒停下手裏的針線,看向純兒,純兒卻隻是淡淡的笑著,專注地做手裏的活計,好像是她自己多心了。


    夏瑞熙神思恍惚,今後的生活要怎樣過,她完全是一片茫然。夏家二房沒有妾,夏夫人根本就是仗著夏老爺對她的真情,玉手一揮,就把那些女人完全擋在了門外,夏瑞熙也就無從從她身上學習到對付妾室和通房的經驗手段。


    夏大伯倒是時不時的有兩個妾,但他根本隻圖一時新鮮,此時王氏就會不用任何手段,完全憑潑勁和心狠手辣地迅速解決那些妾。或是提去賣掉,或者是隨便找個劣質到不能再劣質的借口打發走人。夏瑞熙不認為在歐家大院裏能用這種簡單幼稚的方式趕走任何人。


    想到這裏,夏瑞熙煩躁地站起來:“你們忙著,我頭疼,進去躺會兒。”


    純兒擔心地看著夏瑞熙,雖然夏瑞熙沒有說,但她就是知道夏瑞熙很悲傷。盡管這位姓歐的新姑爺救了二小姐的命,把她從深山老林裏背了出來,二小姐也救了他的命,但二小姐就是不喜歡這位。這幾天,她提到他的次數遠遠沒有提到那位懶洋洋的,長得不咋地,總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衣服的木斐的次數多。


    二小姐曾經最愛和那位木斐公子說話,一說就是幾個時辰,木斐總能把她逗得哈哈大笑。她一提到他的時候,總是帶了一種向往和歡喜的神情,她說:“純兒,你是沒有看到,他的身手有多好啊!我要是有他那樣的身手,就再也沒有人能欺負我了。可惜我沒有機會和他學。”


    又說,“他有個師傅,會畫那種燒烤桌的圖樣,還會畫一種叫飛機的東西。據說這種飛機可以載很多人,飛得又快又穩,咱們從京城回西京,隻用幾個時辰。你想想啊,咱們坐馬車要走一個月的路程,居然隻要幾個時辰,那多好?我真想見見他的這位師傅。可惜,我連這道門都出不去。”


    當婉兒委婉地提到歐四少,讚揚他勇敢仗義,英明神武,不懼權貴,天下少有人能及的時候,小姐總是輕笑:“婉兒,你又發癡了吧?我告訴你,他並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樣無所不能。比如,他身材高大,卻遠遠沒有木斐那樣能打能飛;他外表看著冷靜高傲,實際上一樣會害怕,會喊救命,會被嚇暈。他隻是運氣比較好,生在一個富貴之家,長相比較好看,文采比別人好些而已。”


    純兒雖然罵過歐四少,但她承認歐四少這個人的確是許多女子理想中的完美夫婿。麵對歐四少,二小姐如此不在乎,然而當木斐和四姑太太見麵後,再也不肯搭理二小姐時,她卻看見二小姐躲在床角裏暗自垂淚。


    這些都讓純兒大膽地猜想,莫非小姐看上的其實是那位相貌平平,來曆不明,赤貧如洗的木斐?小姐不是一個以貌取人的人,這很好,可是太不切實際了。就是她這樣的小丫頭,也知道小姐和那個木斐是完全不可能的,純兒暗自替夏瑞熙歎了一口氣,掬了一把傷心淚。


    做小姐也有做小姐的難過之處呢。比如說三小姐,自從二小姐定了親之後,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憔悴得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每個人私底下都在說,這次一回去,三小姐就不得不和孫家那位癆病鬼少爺完婚了,燕兒就是怕和三小姐守一輩子的活寡,所以才趁亂偷偷逃走的。


    純兒繡完最後一針,正想進去看看夏瑞熙,一個負責管理花木的婆子瘋了似地從院子門口奔過,嘶聲尖叫著:“死人了!死人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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