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很快到了,鐵林軍行軍很快,已過齊子嶺,即將抵達軹關。


    邵樹德算了算時間,打算正月十八啟程,經河清前往孟州。


    廚房一大早就熬好了豆粥,上覆肉膏。這是習俗,白粥泛膏,取其白亮,以祈蠶繭優質豐收。


    解氏、蘇氏合力熬好粥後,請托了一下盧氏,讓她送進房內。盧氏冰雪聰明,答應了。同時暗歎,金仙觀諸女子,除了新來的,她們幾個哪個沒侍奉過夏王?何必如此掩耳盜鈴?


    昏昏沉沉的儲氏聽到動靜,又掙紮了起來。


    “別躲!”邵樹德怒喝一聲。


    “大王,豆粥已置於案上,涼了就不好吃了。”盧氏低聲道。


    邵樹德不答。


    盧氏悄悄退了出去。


    邵樹德喘著粗氣坐了起來,將癱軟旳儲氏摟在懷中,問道:“緱氏縣儲氏,你可知道?”


    “那是妾娘家。”儲氏活了過來,低聲說道。


    “張全義當初娶你做續弦,看中的便是儲氏地方土豪的實力吧?”邵樹德問道。


    他提到“張全義”三字後,明顯感覺到儲氏輕輕一顫。


    邵樹德輕笑一聲,儲氏臉紅得無以複加。


    “儲氏這次做得不錯。”邵樹德說道:“我大軍至偃師,儲氏殺賊官,主動來降。”


    儲氏嗯了一聲,沒什麽反應。


    “我欲挑幾個儲氏子弟為官。”邵樹德又道。


    儲氏還是沒反應。


    “嗯?”邵樹德奇了。


    洛陽戰事第一階段結束後,他得了河南、洛陽、偃師、緱氏、永寧、壽安、福昌、長水這八個河南府屬縣,外加虢州屬縣盧氏縣。


    官位眾多,基本還是按照老規矩分配:“夏國”官學出一部分,地方土族出一部分,關西在職官員調一部分,行卷士子亦可分潤部分——如果他們願意來的話。


    “妾出嫁多年,自不問娘家舊事。”儲氏閉著眼睛,臉埋在邵樹德胸口,輕聲道:“丈夫擁旄仗鉞,不能庇護妻子,今已為邵公婦,更無顏麵對家人……”


    “也罷,那便不用儲氏子弟了。”邵樹德說道。


    儲氏睜開了眼睛,見邵樹德看著她,又趕忙閉上了。


    邵樹德大笑起身,道:“替我更衣。”


    儲氏連忙起身,方走兩步,感覺有些不妥,低頭掃了一眼,耳根都紅了。


    換好親王袍服後,邵樹德坐在案幾後,吃完了豆粥。


    儲氏在一旁梳妝打扮,這是一個明顯的變化信號。


    來到前廳後,與拓跋蒲膩了一會,邵大帥覺得該結束這段糜爛的生活了,於是去了馬廄,才發現馬兒已經被陳誠牽走了,於是又回到後院,與即將臨盆的江氏說了會話。


    小姑娘有些緊張,一直抓著邵樹德的手。


    邵樹德突然有些觸動,雖然他一直將這些女人視為戰利品,好像可以肆意淩辱,但人心都是肉長的,事到臨頭了發現還是與她們之間產生了一些情感上的羈絆。


    這不行啊!


    因為沒有馬,邵樹德便摟著盧氏睡了個回籠覺,直到午後才出門,巡視了一番金仙觀所有的農田。


    田地都租給了拓跋部牧民,有數百戶之多,可以說金仙觀是王屋縣最大的地主。每得到一種新作物,或者農學培育出了什麽新玩意,一般都先在觀內小規模種植,然後分發給莊客,讓他們種。


    金仙觀收租收得很低,好處得了,當然也有代價:試種新作物。


    正月二十一,天還蒙蒙亮的時候,在金仙觀附近屯駐的侍衛親軍一部兩千人,就在千戶孟知祥的率領下東行。另外兩千人由千戶趙業統率,仍留駐於此。


    晚些時候,邵樹德離開了金仙觀,在一千親兵的護衛下,策馬東行,抵達河清縣之後,稍事休整,隨後馬不停蹄,當日午後抵達了孟州。


    鐵林軍已經抵達河內縣附近,武威軍也在孟州城內宿營。


    “大帥,河陽民夫何時放歸?”甫一見麵,宋樂就急著問道。


    河洛戰事起後,抽調了六萬餘土團鄉夫南下,運輸糧草器械、修築營壘工事、參加攻城戰鬥、押運俘虜財貨等等,已將河陽的丁壯一掃而空。


    是的,就是一掃而空!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五六十歲的皓首老漢,無一落下,全部被拉了出去。也就河陽是移民地區,年齡結構比較特殊,青壯年比例很高,不然哪來這麽多丁男?


    被宋樂這麽一問,邵樹德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京兆府的一萬戶百姓在去年全數抵達了河陽。至此,孟、懷二州已有四萬零六百餘戶、十九萬六千三百餘口。這小二十萬人中,超過一半來自華州,京兆府也貢獻了五萬人左右,剩下的主要是原朱全忠治下百姓(很少)以及各路蕃人。


    最近宋樂還玩了個“小花招”。


    他通過夏王府,請發華州、乾州各一萬戶百姓至河陽。陳誠、趙光逢沒有必要得罪他,同意了,邵樹德看到後,一度想否決,後來怕宋樂噴他,也捏著鼻子認了。


    王卞可憐啊,治下百姓發了萬戶去棗陽等縣,如今又發萬戶至河陽,鎮內戶口驟降至二十萬。其實他一直挺恭順的,去年也在積極對接夏王府的各項經濟政策,甚至在鎮內大舉屠刀,均分田地,積極完成三茬輪作製的改造,不惜被士人黑出翔。


    這樣一個好工具人,到哪裏去找?邵樹德已經決定,以後開了新朝,少說也得給王卞一個侯爵。


    乾州的羊毛,不準備繼續薅了。華州這兩年也已經外遷了三萬戶,但人口還是暴多,還有繼續外遷的空間,後麵可繼續逮著薅。


    “正月過後,乾州、華州民戶不是要到了麽?屆時人手便充足了。”邵樹德說道。


    “正要找大王議一議這事。”宋樂說道:“新來兩萬戶百姓,糧食、牲畜可得追加撥發。”


    “這……”邵樹德無奈,開荒種地,這經濟壓力還真是巨大。


    他現在有些痛恨孫儒那廝了,怎麽把河陽禍害成這樣?


    “大王,糧草之事,我也想過,其實不難。”宋樂胸有成竹地說道:“隻需加把勁,拿下河陽南城,封鎖住河麵。那麽,在大河化凍之後,就可從關北直接啟運糧草了。”


    邵樹德其實認真思考過這個可行性,結論是可以嚐試。


    自從中潬城為夏軍攻克後,河清縣碼頭的安全係數大大增加。梁軍水師要想通過河陽三城的河麵,危險性也大增。


    不過他們現在燒了南城與中潬城之間的浮橋,通行起來沒那麽麻煩,從中潬城放火船襲擾的戰術也沒那麽好使,總體而言可以過,但肯定沒以前方便了。


    “通航之後,我從靈州啟運三十萬斛糧豆過來。如果順利,再運六十萬斛。”邵樹德說道:“關北這個大寶庫,總算可以派上用場了。”


    “如此大善。”宋樂大笑道,狀極歡快。


    邵樹德有些感動。宋先生倒是一個十分純粹的人,你賞賜財貨、美姬他當然收,但他確實也一心撲在民政上,為百姓謀福利,竭盡全力改善他們的生活,這就足夠了。


    “乾州、華州百姓來後,河陽怕不是有二三十萬人,有點氣象了。”邵樹德看著周圍一片片種了越冬小麥的農田,說道:“先生有大功矣。”


    “還早呢。”宋樂卻有些不滿足,道:“三十萬人都不到,離天寶年間的盛景還遠。”


    天寶年間,河陽有六十萬口人,非常繁榮,確實不是現在能比的。


    洛汝孟懷四州,都是黃巢、秦宗權之亂中受損最嚴重的區域,很多地方的戶口是真正的十不存一。


    這四州再往東,損失就要輕多了。


    黃巢沒那個本事打過去,甚至在起事的鄆、曹、兗等地混不下去,直接被打跑了。從南方回來後,也沒去這些地方多生事,直接進了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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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宗權與黃巢類似,他甚至沒能越過朱全忠的宣武鎮,直接被幹挺了,隻能在河南道西半部分禍害。


    這四個“白地”州,邵樹德拿下後,肯定是要花大力氣移民拓荒的。


    這是個苦活,可一旦出了成果,那絕對是鐵打的基本盤,和關北一樣,隻認邵聖不認李聖的核心統治區。


    “此番大戰,不少將士傷殘退伍。”邵樹德說道:“我看孟、懷諸縣還有很多鄉長、鄉佐、裏正、驛將之類的職位空缺著……”


    “大王,我都留著呢。”宋樂笑道。


    “先生真知我意。”邵樹德大為感慨。


    什麽是能臣幹吏?這就是啊!既會理政撫民,也懂其他方麵的東西,宋樂可真是——太會了。


    “都是為我拚殺的將士,我要替他們下半輩子著想。”邵樹德說道:“每月一斛的撫恤,不足以表我意。過幾日,我讓幕府擬一份名單,先生全給我安排下去吧。”


    “遵命。”宋樂應道。


    軍中傷退下來的人,本來就很忠心,服從性也好。大王再給他們安排了這些看似不起眼的職務,那麽一個紮根鄉裏的小土豪家族就有雛形了。


    宋樂敢斷定,至少在兩三代人以內,這些人對夏王都是充滿感激的,是夏王最基層同時也是最根本的支持力量。


    這樣一來的話,定都洛陽其實是最完美的選擇。山水環抱之勢,至少對延續邵氏家族的統治極其有利。但經曆了這場河洛戰事,宋樂也看到了洛陽的劣勢,局限性還是有些大。


    這破事,以後再說吧。


    “封渭已經南下了吧?”邵樹德突然問道。


    “正月十六就走了,上元佳節,也不多歇幾天。”宋樂笑道。


    打下洛陽之後,邵樹德上表朝廷,保舉戰功卓著的高仁厚為東都畿汝節度觀察處置等使、東都留守、河南尹。


    “東都畿汝”,指的其實是三處地方,即東都洛陽這座城市本身,外加二十個畿縣以及汝州。


    封渭升任節度副使,協助高仁厚處理政務,畢竟我們的高都頭是武人,大部分精力要花在征戰上。


    高仁厚對這個職務很滿意,已經高高興興南下上任了,把指揮部都搬了過去。


    他當過東川節度使,知道這個武人的最高榮耀意味著什麽,失而複得的感覺很好,他要趕緊重溫一下。嗯,就是天使的動作太慢了,到現在還沒把全套儀仗送過來。


    原本胡真的監軍被趕回了長安,朝廷重新選了一個叫張承業的過來,但被邵樹德否了,原因是此人對朝廷太忠心——嗯,黑色幽默,因為對朝廷太忠心,所以當不了藩鎮監軍。


    高仁厚也是關西軍政集團中,第三個升任節度使的武人。另外兩個都是邵樹德的元從老人:李延齡、任遇吉。


    不要小看這種閹割版的節度使,事實上對武人的吸引力還是很大。


    名利二字,世上又有幾人能看穿?邵樹德治下的節度使,除了不能組建衙軍、外鎮軍,州縣兵數量也要得到他的認可之外,其他真是沒的說,威風、富貴是不打一點折扣的。


    “既然都南下了,我也南下吧。神都洛陽,還真沒去過呢。”邵樹德笑了笑,道:“便把鐵林軍兒郎帶過去,嚇一嚇朱全忠。”


    “大帥,可別忘了放歸部分土團兵。”宋樂提醒道:“有些人家裏去年秋播了,可以晚一些回來。但有人未及秋播,春社節過後要準備春播,這些人得放回來。”


    “知道了。”邵樹德擺了擺手,道:“我先南下耍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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