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踐踏過的雪地之上,鮮血淋漓。


    五千人的崩潰其實隻是一瞬間,正麵本就被殺得節節後退,側翼、背後又遭到輕重騎兵輪番衝擊,這樣還不崩旳話,佑國軍就要被朱全忠挑做親軍了。


    王崇翻身下馬,走到身上又添了一道傷口的蔡鬆陽身前,佩服道:“蔡將軍之勇,今知矣。下麵可還要追?”


    “自然要追!”蔡鬆陽毫不猶豫地說道。


    此地在臨都驛西南一裏,過臨都驛再往東五六裏就是洛陽,往南大概七八裏就是昨晚長直軍宿營的地方。


    方才大軍於此交戰,鼓角爭鳴,南邊說不定已經聽見了。


    河洛盆地真的太小了,東西長,南北窄。


    洛陽向北到白司馬阪,三十裏,快點走也就一天的路程,昨天夜裏天雄軍就已經抵達洛陽,這會已經休整完畢,取了食水,越過洛陽,向南追擊了。


    洛陽到南邊的伊闕關,其實也隻有二十裏出頭,正常情況下帶著輜重行軍一天的路程。


    洛陽向東,到故城一帶二十餘裏,到石橋店三十裏,也在一天的路程之內。天德軍楊晟部這會離洛陽上東門不足五裏,早就折向南下,追擊長直軍了。


    各部離長直軍,其實都在半天行程左右,天雄軍甚至不到半天路程。此時都收到了消息,瘋狂地趕路,務必要將這支部隊留下。


    嗯,正在路上的邵大帥也收到了消息。他一手摟著幼小天真的韋氏,一手提筆寫下了一句話:“幹掉陸戰一師!”然後燒掉了……


    朱友寧被五花大綁,提到了蔡鬆陽跟前。


    蔡鬆陽哈哈大笑,抽出短劍抵住他的下頜,道:“朱鎮使,五千人馬,一戰而沒,如何?”


    “邵樹德的走狗,有什麽好說的?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朱友寧冷哼一聲,道。


    蔡鬆陽曾是邵樹德的親兵隊正,自然是心腹中的心腹,朱友寧這麽罵,倒也正常。


    “哈哈!敗軍之將。”蔡鬆陽收回短劍,笑道:“這便去將寇彥卿擒來,讓他和你作伴。”


    說罷,大手一揮,道:“俘虜後送,兒郎們隨我南下殺賊!”


    揮手的動作太大了,牽動了傷口,但蔡鬆陽心中愈發快意。


    殺人,可是會上癮的。他感覺快壓抑不住嗜殺的情緒了,急需發泄一番。


    馬嗣勳被喊了過來,讓他帶著將近三千俘虜回洛陽,不用參加下麵的戰鬥了。


    方才他肉袒前衝,非常勇猛,讓蔡鬆陽對他的印象有所改觀,這會態度就好多了。


    “遵命!”見識到了夏軍幾部合力,一戰擊破朱友寧部的輝煌戰績,馬嗣勳現在老實得很,再不敢有任何二心。


    朱友寧潰滅、霍存被圍、徐懷玉音訊不通,河洛這幾部,看樣子都不太妙。


    如今就剩一個寇彥卿了。嗯,胡真胡大帥也跟他在一起,但看著就像個陪襯。脫毛的鳳凰不如雞,沒了兵的軍閥與文官有什麽兩樣?怕是更加不堪。


    稍事休整之後,傷員、俘虜後送,繳獲的輜重器械也一並押了回去。


    蔡鬆陽帶著三千餘人,又踏上了南下的征程。


    至於定遠軍的一千騎卒,以及豹騎都一千四百騎,則先他們一步。不到十裏的路程,對他們這些騎兵來說,可謂須臾便至。


    ……


    洛陽以南的雪原之上,遊騎四處呼朋喚友,幾乎把所有騎兵都聚攏了過來。


    符存審這一路本有天德軍一千騎卒、解賓六百騎、關北蕃騎兩千,如今除了保義軍的那六百人外,剩下的全數聚集於此。


    取完土的長直軍士拉著馬車,抵達壕溝前,慢慢將其填平。


    填壕的過程中,大群步卒前出,持槍列陣,阻擋騎兵靠近騷擾。


    壕溝並不算太寬,填起來也不用花費太長時間,從出外砍樹、烤火、挖土、裝土、運輸到填壕,千餘人一齊上陣,差不多一兩個時辰就搞定了。


    但填完一道,三四裏外的另一道壕溝又被挖好了。夏軍很惡心,將挖出來的土用車裝走,不讓梁兵就近利用。逼得他們繼續耗費時間去伐木製作薪柴,烤火後再挖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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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這個過程中照樣抵近騷擾,想盡一切辦法降低梁人的效率,拖延他們完成工作的時間。


    不出意外,這種瘋狂的騷擾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從昨天下午到現在,前後已經損失三四百騎了,絕大部分都死於梁兵的弓弩,少部分死於下馬步戰。


    沉悶的馬蹄聲響了起來,近千天德軍騎卒分成三波,由南而北,如海浪般直衝而至。


    “不許停!繼續前進。”寇彥卿下令道。


    走了一上午了,他仔細算過,隻往南走了五裏地。


    算上昨天走的路程,如今離伊闕關還有十裏!


    昨天下午加今天上午,差不多一整個白天的時間,才走了十裏!這是什麽龜速?


    一般而言,人越少走得越快,人越多走得越慢,攜帶輜重車輛,速度會更慢。但再怎麽慢,一天二三十裏總還能走的。可這會地上都是積雪,還有夏賊挖掘的壕溝,周圍有兩千多騎兵日夜不停地襲擾,讓他一天隻走了十裏,差不多創下最慢行軍記錄了。


    夏賊的步兵還沒出現,這讓他稍稍有些寬心。


    他不怕騎兵,騎兵拿他們沒辦法,但步兵是真可以強攻他的車陣。而且他們結陣而來,你一個個小車陣裏麵兵不多,他們可以以多打少,取得優勢。


    若這時夏賊派出五千飛龍軍,騎馬繞到他們前方,然後列陣步戰,寇彥卿不覺得自己的部隊還有逃生的機會。


    幸好他們沒有!


    “嗖!嗖!”不舍得使用的備用弓弦拿了出來,箭矢不要命地往外發。


    果然,夏賊騎軍也就是做做樣子,遠遠地散開了。然後分到兩側,從側後方兜了回來,借助上風射箭。


    這種爛招,從昨天玩到現在,死傷在他們箭下的已經有數百人了,士氣低落得無以複加。


    等這次撤回去之後,一定要換那種專業克製騎兵的偏廂車,擋板不一定多厚實,但一定要有。奶奶的,被這幫人欺負慘了。


    車隊又停下了。


    前方的壕溝可能是最後一道了,不用寇彥卿吩咐,將士們已經知道該怎麽做了。


    寇彥卿登上車廂,先掃了一眼雙方的交鋒。


    也許是感受到了危機,夏軍騎兵這次衝得更近了。其中一股百餘騎不顧傷亡,強行插進長直軍步陣的結合部,雖然成功地讓正在取土的梁兵大亂,不過傷亡真的很大,很多人直接被打下馬來,亂刀斫死。


    傳統的騎射戰術依舊在發揮作用。


    梁兵豎起大盾,盡力抵擋,但傷亡不可避免,隻能繼續忍耐了。


    寇彥卿轉頭看向南方,伊闕關已經遠遠可見了。


    他心中突然就很感慨,可真是一次印象深刻的撤退啊。征戰這些年,就沒遇到過夏賊這種打法。


    河東、河北藩鎮也有很多騎兵,甚至朱瑾鼎盛時期也是大群大群的騎兵,但用兵之法,差別還是很大的。


    寇彥卿自問應對得還不錯。


    填完這道壕,天黑之前應該可以抵達伊闕關北不遠的地方。但他不會在關外紮營了,摸黑走夜路也要進關,外麵太不安全了。


    “嗚——”北方傳來了沉悶的角聲,打斷了寇彥卿的思緒。


    他定睛一看,又是大隊騎兵趕至,好像數千騎——嗯,他眼神不錯,豹騎都每位騎士大爺都有兩名“騎士扈從”伺候,全都四千餘人。


    輕騎兵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寇彥卿不關心,他的目光隻追隨具裝甲騎。


    “這幫瘋子!”他氣急敗壞地拍了一下馬車。


    呼嘯的北風之中,數百定遠軍騎兵發起了衝鋒,箭矢借助風勢,可能還要加上馬速,密集地落入了列陣的長直軍士人叢之內。


    一波人衝完之後,緊接著換第二批上,再度投下箭矢。


    馬兒痛苦地嘶鳴著,幾乎口吐白沫,但騎手毫不憐惜,一次又一次地反複馳射。


    到了後麵,豹騎都的輔兵也上陣了,他們騎著馱馬或乘用馬,射完箭之後就撤回去。


    如此反複。


    衝鋒的過程中,經常有馬兒脫力摔倒在地,沒人在乎。


    一根又一根弓弦被拉斷,也沒人在乎。


    所有人仿佛是在打最後一場仗一樣,瘋狂得毫無理智。


    寇彥卿終於下令撤退了,因為傷亡太大。


    好在列陣軍士周圍有臨時擺放的障礙物,不然就憑他們瀕臨崩潰的士氣,被具裝甲騎一衝,估計要全軍覆沒。


    ……


    獵獵寒風之中,“臧”字大旗獵獵飛舞。


    茫茫雪原之上,天雄軍兒郎呼出白汽,不知疲倦地快速行軍。


    遊騎來回,信息一條條匯總。


    蔡鬆陽在他們西北方數裏,楊晟部在他們東北方數裏,西南方有天德軍騎卒和關北蕃人騎兵,東南方有定遠軍騎卒和豹騎都,加起來兩萬多步騎,如同一柄鐵錘,要將長直軍這枚核桃敲碎。


    “還有四裏,快!”臧都保幾乎能夠看到梁賊的車陣了。


    牛禮精神一振,大笑道:“若不帶車,賊人能跑得更快些,說不定這會已經入伊闕關了。”


    “不帶車,早被騎軍吃下了,還用等到現在?”臧都保亦笑:“這份大功,還得咱們來取。”


    “軍使,你說這話,其餘各軍怕是要罵人啊。”牛禮笑道:“跑死跑廢了那麽多馬,不惜代價,就為了留下長直軍,若功勞全歸咱們,我怕很多人不服呢。”


    “也是。”臧都保點了點頭:“打完這仗,很多騎卒要變步兵嘍。”


    眾人一陣哄笑,士氣昂揚。


    “軍使,斥候來報,賊軍已經停駐了,環車為營,看樣子是不走了。”天雄軍都虞候李璘策馬而來,稟報道。


    “還算警醒。”臧都保評價道:“兩軍相隔不過三四裏,若寇彥卿還要強自南行,走得那麽慢,隻會被咱們追上,到時候連陣都不好擺,不死何待?傳令,前行三裏後下寨,咱們好好休整一番再戰。”


    賊人既已放棄逃竄,那麽也沒必要在大虧體力的狀態下廝殺。


    大軍繼續前行,至申時二刻,抵達了一處平坦的原野,與長直軍間隔裏許的樣子。


    他們也是先環車為營,然後派人到外麵伐木設柵,加固營地。


    騎軍仍在不間斷地騷擾著梁人,消磨他們的士氣,消耗他們的體力。


    從昨天到現在,梁人被他們折騰得夠嗆。若沒夏軍步兵趕來,其實也沒什麽,但如今天雄軍不是來了麽?


    天雄軍的大旗豎起後,分散在梁人兩側的騎軍緩緩收攏,到遠處休整。人需要恢複體力,還能戰的馬匹更需要恢複體力。


    梁人的營地頗為忙碌。


    他們拆了很多輜重車輛,劈成柴火焚燒,然後在營地周圍挖掘壕溝,取出的土全部填到前方,將夏軍挖的那道壕填平。


    營中隱約有悲涼的歌聲響起,軍官似乎也不製止。


    天雄軍開始埋鍋做飯。他們現在完全不急著攻了,隻默默恢複體力。


    入夜時分,蔡鬆陽部抵達,他們選擇在西麵紮營。


    楊晟部還在趕路。


    月亮默默地爬上了中天,照著滿地的白雪,幾乎有種仙宮勝境的感覺。


    皎潔的月色之中,環繞著營地的大車被挪開,木板放到了壕溝之上。


    一隊又一隊的軍士出了營地。


    人分成兩部分,一部頂盔摜甲,直衝天雄軍的營地,一部搬著輜重、鹿角槍之類,放置在兩側。


    戰鬥從夜襲開始,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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