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寧三年(896)的元旦很快來到了。


    白司馬阪外圍,數不清的遊騎四處活動,遠遠覆蓋數十裏旳範圍。


    而在白司馬阪之上,一座木質營寨已經立了起來,天德軍副使楊晟帶著兩千五百步卒進駐寨子。


    營寨旁邊,土團鄉夫們正在進行最後的工作:壕溝的挖掘、壕牆的加固、陷馬坑的布設以及鹿角槍、鐵蒺藜之類的防禦武器的安裝。


    顯而易見,他們是打算牢牢釘在此地了。


    午時,天德軍使蔡鬆陽親自上了這座被命名為白馬寨的堡寨巡視。


    白司馬阪,又叫白馬坡,西南距洛陽三十裏。大軍突入到這個地方,對梁軍的心理震撼是非常大的。


    其實梁軍也有機會,如果洛陽方麵派出精幹部隊北上,鄭州方向再出動大軍西進,河陽南城守軍出動襲擾夏軍後路,完全有機會將渡河而來的夏軍殲滅於大河南岸。


    但鄭州方向的大軍沒了,地方上隻剩守備兵馬,自保還來不及,根本不可能西進增援。


    這回,就看誰動作快了。


    仔細巡查了一番後,蔡鬆陽與楊晟交代了一些細節,然後帶著親兵呼嘯離去,直趨東麵十餘裏的平洛寨。


    這個寨子位於邙山北麓一條相對低矮平坦的通道出口,驛道出其中,向北直抵河陽。


    向南的話,穿過邙山,可抵洛陽東麵的積潤驛。


    這個地方其實是漢魏洛陽故城,積潤驛就在故城上東門外,附近有漕渠碼頭石梁塢,河麵上有石橋,對麵是石橋店,西距洛陽約三十裏。


    寨子也已經完工,不過土團鄉夫的工作並未結束,事實上他們已經開始在寨北的邙山北麓築城。


    天德軍三千步卒進駐了寨子,全力戒備。


    “洛陽兩條向北的驛道都堵住了,我倒要看看,胡真急不急。”站在北風呼嘯的山嶺之上,俯視著到處是斷壁殘垣的洛陽城,蔡鬆陽哈哈大笑。


    他的笑聲似乎穿越了時空,落到了數十裏外的洛陽城中。


    胡真第一時間去找長直軍使寇彥卿,結果人家不在,再一問,去偃師了。


    胡真雖氣他不知會自己一聲就擅自行動,但去偃師並沒有錯。從偃師東北行七十裏就是鞏縣和興洛倉(洛口倉),據聞已經有大量賊人據守該處,伐木立寨,對洛口倉、鞏縣城攻打不休,形勢已岌岌可危。


    “大帥,寇將軍既往偃師而去,此一路當無憂也。”幕僚紛紛勸道。


    胡真隻是笑笑。


    他是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江湖了,什麽樣的敵人沒遇到過?什麽樣的仗沒打過?經驗可謂豐富。


    如今這個局勢,在他看來有點危險了。夏賊的意圖,他也有所了解,這是衝著洛陽來的啊,根本就不是什麽汴州、滑州。


    “大帥,下僚請益兵洛南三關。”紛紛擾擾間,突然有個洪亮的聲音響起。


    胡真定睛一看,原來是幕府巡官段凝,剛及弱冠之齡的英才。


    “洛南三關不是有兵麽?長直軍分派了千人,佑國軍亦有一都步卒,兩千人還不夠?”


    “洛南三關地接汝、許,有什麽好防的?”


    “段巡官,你這是何意?說清楚!”


    “段凝想跑了!”


    “住口!”胡真臉一落,止住了眾人,問道:“段巡官,益兵洛南三關,此何意耶?”


    “胡帥。”段凝躬身行了個禮,道:“夏賊突然南進,動作迅速,觀其動向,當是屯兵白司馬阪、洛口,截斷洛陽溝通鄭、汴的通道。”


    洛陽溝通鄭汴的主要通道在邙山以北、黃河以南。


    邙山北麓沿河那一片,地勢非常平坦,向東過汜水縣,可達鄭州,大名鼎鼎的汜水關、虎牢關就在這一片。


    “若能打退夏賊也便罷了,可若屢攻不克,我等豈不坐困洛陽?”段凝又道。


    胡真若有所思,其他人雖然不服氣,但卻不得不認真思考這個可能性。


    夏賊來了多少兵還沒弄清楚,可絕對不是劫掠一番就走的,這從很多細節就能判斷出來。而既然不走,那麽目的就很明顯了,他們想吃下洛陽!


    這就是洛陽地勢壞的一方麵了。


    山水環抱,周圍有諸多險隘,看似非常利於防守。但別忘了,伊洛盆地太小了,不過寥寥數縣,一旦被困在裏邊,怕是都養不活自己,遑論其他?


    關中才是真正的四塞以為國,有麵積數十倍於伊洛盆地的關中平原作為根基,不怕被圍困。洛陽,撐死了一個微型版本罷了,自持能力很差。


    “以此故,下僚請益兵三都兵馬,至伊闕等地。”段凝最後說道。


    佑國軍,本有三萬眾,是胡真入主洛陽後,整合原戍兵及各路赴援兵馬而成。


    當時梁王也是同意了的,不然指揮係統太複雜,令出多門,不利於作戰。


    三萬佑國軍,被劃分為左右兩廂,各十五都,每都千人。結果去年被梁王調走一半,隻剩下了十五都。


    十五都的兵力,要防守洛陽是十分困難的。雖說有長直軍萬人相助,但還是不夠。這隻能從洛陽那三萬餘戶百姓中征兵了,目前總共征了萬把土團鄉夫,輪番服役,再加上其餘各州時不時派過來輪戍的部隊,這才把攤子勉強支應了起來。


    胡真聞言沉吟不語。


    其實,從內心而言,他是讚同段凝的話的。但直接這麽做的話,太紮眼了啊!


    打都沒打呢,你就先想著保障退路,是不是太過分了一些?


    而且,這事沒那麽簡單,不僅僅是洛陽一地的事情,還牽涉到汝州丁會所部。你一旦跑路了,讓丁會那三萬六千眾門戶大開,他能怎麽辦?也隻能被迫撤退,到許州重新構築防線。


    如果事情真發展到這麽個地步,胡真不敢想象他將麵臨什麽,或許投降是唯一的出路。


    但非萬不得已,他又怎麽可能降呢?跟梁王這麽多年,雖說受盡猜疑,可富貴並沒有缺過。不至於,不至於啊!


    “罷了。如今哪抽得出三千人馬?”胡真苦笑了一下,道:“大部分兵力用來防李唐賓那賊子了。洛陽城中,不過五都兵。寇彥卿留在這的兩千人,我可指揮不動。長直軍呢,梁王親任軍使,誰能動?”


    語氣之中,終究還是流露出了些許不滿,眾人隻當沒聽見。


    段凝還想說什麽,胡真大手一揮,道:“勿複多言。我受梁王大恩,自當報之。傳令下去,河南、洛陽、偃師諸縣征兵一萬,越快越好,我要北上攻夏賊,重新打通與河陽的聯係。霍將軍父子的兵馬,還被困在南城呢,或可與其裏應外合,大破賊軍。”


    龐師古的黃河防線,被夏軍南下之後,當場截成數段。


    河陽南城及附屬倉城是最大一坨兵馬,由保勝軍使霍存親自坐鎮。


    鞏縣、洛口倉是一坨,汴口、旋門關也有兵馬戍守,整整一萬兩千餘人,首尾不能相顧,聯係中斷。


    若二線還布置有重兵集團的話,其實沒事,完全可以配合一線那些孤立的據點,裏外夾擊,大破敵軍。但現在沒了,這就是問題。


    “立刻征兵,不得遲疑。”胡真一錘定音,做出了最終決定。


    ……


    石橋店一帶,已經有一些夏軍騎兵出現了。


    他們來自關北蕃部,由木剌山巡檢使王歇之子王合統率,一共千騎。


    因為這一片幾乎沒有敵軍,因此他們輕鬆自在地牽著戰馬步行,通過了崎嶇的邙山驛道,進入到地勢平坦的伊洛河穀。


    若放在往常,他們當然不敢這麽做,蓋因後路不穩,很容易被人關門打狗,葬身洛陽。但現在不同了,白司馬阪已經設寨,河陽南城也被挖掘了壕溝,限製守軍出城,他們後路無憂,可以輕鬆自在地突入伊洛盆地。


    呼嘯的輕騎掠過石橋店,灑了一蓬箭雨。守禦石橋的梁軍土團兵及稅吏百餘人一哄而散,放任他們過了石橋,抵達洛陽故城區域。


    石梁塢附近有一倉庫,寥寥數十守軍護衛著,被騎軍一衝,死傷殆盡。


    倉庫內數千斛糧豆及諸多布帛、器械,王合自忖無法帶走,幹脆讓人抱來薪柴,一把火點燃燒了。


    粗黑的煙柱直衝雲霄,遠近可見。


    剛剛下了直的段凝見了,臉色大變,立刻奔回家中,打算讓家人悄悄出城,繞道南方,返回汴州。


    就在這時,大街上響起了整齊的腳步聲。


    段凝出門一看,原來是長直軍。大隊人馬出城東行,看樣子是去積潤驛、石橋店了。


    好吧,其實也不算出城了。因為洛陽很小,長直軍本就駐紮在城外一片從瓦礫堆中收拾出來的軍營內,很多洛陽官員也住在城外。


    “這是擔心夏賊斷了寇彥卿的後路和糧道啊!”段凝歎了口氣,轉身一看,爺娘家人都憂心忡忡,唯有五歲的小妹不知所以,靈動的雙眼滴溜溜亂轉,好奇地看著外麵的一切。


    這一仗難打了!


    這不是段凝一個人的意見,或許已成為洛陽上下所有人的共識。城內不過五都兵馬,即便征發一萬土團鄉夫,就這麽北上,真的能打贏麽?更何況,現在征兵似乎也遇到困難了,洛陽縣已亂,百姓人心惶惶,到哪去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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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兄,北邊也有煙。”妹妹段氏小手遙指北方的天空,樂道。


    段凝臉一黑,又一股夏賊騎兵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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