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順四年五月十四,晴空萬裏,風和日麗。


    適合——廝殺!


    張漢瑜抬頭看了看不遠處的絳州軍營地。營門已經大開,大群軍士正在出營列陣。


    再看看己方,已經有三千餘人成功渡河,在河北岸站穩了腳跟。


    不過軍士們看著都有些疲憊,渾身跟泥猴一樣,唯精神頭尚不錯,可能是臨出發前給的五緡錢的賞賜起作用了。


    河中土袋之上,木板已經鋪設完畢,形成了一座臨時便橋。


    蒲州軍士源源不斷地沿著這座便橋北上。隻要再過來五六千人,北岸這邊基本就穩了。


    但賊兵終於要戰了!


    王瑤跟已故的琅琊郡王討過黃巢,不是那不知兵的庸人,雖然不知道前麵為什麽那麽容易放他們過河,但現在派了兩千餘人出營列陣,並且擺開了一副進攻的架勢。


    這是對的。趁他們剛剛過河,氣力不足,立足未穩,是有可能取得勝利的。


    但張漢瑜有信心。


    因為過河的是建節都,屢立戰功,可不是什麽易於之輩。


    進軍的鼓聲很快響起,兩軍緩緩靠近。


    不過百餘步的距離,雙方互射兩輪箭,馬上就短兵相接了。


    張漢瑜列於陣後,他敏銳地發現,在互射箭矢的過程中,絳州軍便已經動搖,陣內有零零散散的軍士潰逃,不過很快被鎮壓了。


    再看己方,無人潰逃,硬扛著箭矢。不愧是建節都,邵賊的鐵林軍,也不過如此了吧?


    兩軍短兵交接之處,絳州軍士卒明顯吃不住勁,才交鋒一炷香時間,便有人轉身潰逃,繼而影響到了其他人,整個陣型開始瓦解。


    “嗯?”張漢瑜有些吃驚。


    他預計到建節都能打贏對方,但這贏得也太輕鬆了吧?對方上來的都是什麽人?難不成是鄉勇團練?


    “都頭!”左右親將興奮地看著他,道:“首戰獲勝啊!留後有言在先,功勞第一者,可任絳州刺史。”


    河中五州,蒲州是節度使兼任,慈、隰二州山勢連綿,沒甚意思,也就晉、絳二州相對不錯。雖說被李罕之禍害數年,戶口銳減,但各有二十餘萬人,還是非常不錯的。


    晉州刺史,很可能要給劉訓了,他媽的!


    那麽,隻有絳州可以給大夥爭一爭,但需要拿出實打實的功勞,比如平亂第一。


    “賊軍怎變得如此稀鬆?王瑤所部乃外鎮軍,不至於如此。”張漢瑜奇道。


    外鎮軍,賞賜、器械、訓練與衙軍完全一樣,就是俗稱的“衙外軍”或“鎮兵”,實力並不差的。


    “都頭,還想那麽多作甚!賊兵抵受不住,要潰了。咱們趁勢衝殺進去,卷著潰兵,衝亂敵陣,奪了那營寨。”親將說道。


    “是啊,都頭!陶建釗的人已經渡河千餘,再等就要錯失良機了!”說罷,看了眼後麵,一隊又一隊的軍士正通過便橋過河,已經過來了一千多,後續人馬還在繼續開進。


    張漢瑜充耳不聞,繼續觀察著戰局。


    絳州軍那兩千多人已經完全崩潰了,後陣軍士慌不擇路地逃散,前陣還在廝殺的人受到影響,心緒大亂,直接被對麵砍殺刺倒在地,竟是一成本事也發揮不出來。


    全軍,已是兵敗如山倒之勢。


    “都頭!”親將們眼巴巴地看著他。


    “掛旗!擊鼓!追擊!”電光火石之間,張漢瑜下定了決心。


    鼓聲既響,殺得興起的建節都軍士踴躍無比,再也沒有絲毫顧忌,紛紛前衝追殺。仿佛身上的疲累也不再是什麽大事了,現在隻想著殺賊領賞。


    潰逃的絳州軍士卒哭爹喊娘,不過看起來還算有點章法,沒一窩蜂亂跑。大部分人向兩側潰去,繞著營壁轉向後方,隻有小部分昏了頭的,直衝向開著的營門。


    “嗡!”一波又一波的箭矢從營內射出。


    步弓、強弩,一營連著一營,將欲潰回營內的絳州軍士卒射倒在地。


    潰兵終於清醒點了,紛紛調頭,向兩側潰去。


    而在營內,定難都兩千軍士早就披掛完畢,做好了出擊的準備。


    “賊兵追來,氣勢雖盛,然陣勢散亂。諸位都是見仗多年的老手了,可敢將其殺回去?”夏三木列於陣前,大聲問道。


    “殺!殺!殺!”靠在他身邊的軍士齊聲高呼。


    他們的呼喊又帶動了更多的軍士相和,將士們用槊杆擊地,情緒激昂。


    大帥說“賊陣尚堅,須得令其衝殺進來,散亂之時,再一舉破敵”,嗬嗬,有這個必要麽?


    夏三木轉過身去,從腰間抽出一段紅抹額,仔細綁在額頭上,隨手接過長柯斧,掂了掂重量,當先而出。


    鬥將一動,前排勇士緊隨其後,將長槊端平,齊步前進。


    在他們身後,更多的勇士甲葉鏗鏘,神情堅毅,槊刃森寒。


    建節都軍士爭先恐後殺了過來,神情興奮。


    定難都軍士沉默寡言迎了上去,表情嗜血。


    “噗!”長柯斧斜斬而下,將一名賊軍隊頭整個劈倒在地。


    “殺!”第一排的長槊手一個跨步上前,狠狠地將步槊捅向敵軍要害。


    一路順風順水追砍進來的敵軍驟然遇到硬茬子,突然就有些不適應,再加上追擊過程中陣型有些散亂,頓時被衝得站不住腳,節節後退。


    但剛剛取勝的他們心氣很高,哪能輕易就範,當下就有數名下級軍校怒吼連連,越眾而出,想要憑借著勇武帶動袍澤,穩住陣腳。


    “噗!”長柯斧瞬間斬入一人頸脖,又快又準。


    夏三木一腳飛出,將此人屍體踹向後方。隨即揮舞大斧,連續掃倒數人。


    步槊手們毫不畏懼,頂著敵兵刺過來的長槍,互相配合,長槊如毒龍一般,凶狠有力,便是著了甲,在這一擊之下也抵受不住,不是倒地痛呼,便是向後退卻。


    定難都的將士們越戰越勇,腳下不停,端著長槊且刺且砸,配合默契。建節都幾個勇武軍校連朵浪花也沒泛起,便淹沒在了長槊叢林之中。


    前麵的敵軍被殺得死傷慘重,節節後退,後麵的敵軍不明所以,還在往前衝,陣型越來越散亂,聲音越來越嘈雜。


    夏三木又一斧斬下,敵兵發了狠,不閃不避,死死抓著長柯斧,嘴角鮮血溢出,臉上表情猙獰。


    “呸!”夏三木啐了一口,從親兵手裏接過一口陌刀,用力橫斬而下,一枚頭顱飛起。


    軍靴踏過粘稠的血泊,快步追上一名轉身欲逃的賊兵,用力劈斬。


    敵兵絕望之下用手去擋。


    鮮血噴湧,斷臂飛舞!沉重的陌刀幾乎沒受到任何阻礙,從敵兵肩部斜切入肉,直入肺腑。


    又一腳踹出,幾乎少了小半個軀幹的屍體無力地撲倒在地。


    戰場上的喊殺聲越來越少,但場麵卻越來越血腥。


    定難都的將士們默不作聲,緊緊跟在主將身後,長槊、陌刀、重劍、長柯斧,晚唐武夫花隊技藝嫻熟,什麽兵器都會用,什麽都使得虎虎生風。


    一刀斬下,鮮血噴了滿頭滿臉,根本顧不得去擦。


    一槊刺出,中了便是一個血洞,不中便收回,找準機會來第二下。


    他們就像市肆裏專業的屠夫,絲毫不費多餘的力氣,隻用最省力的方式,嫻熟地進行屠宰。


    什麽豪俠氣、英雄氣,在這些冰冷的屠夫麵前擋不得片刻,敵兵的熱血灑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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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嗒!啪嗒!”那是鞋靴踩過血泊的聲音。


    “哢嚓!哢嚓!”那是重劍斬斷頭顱的聲音。


    兩千屠夫至今還保持著整齊的隊形,配合一點沒亂,臉上的表情是令人詫異的麻木和平靜。


    殺了這麽多人,既不興奮,也不害怕,仿佛手底下屠宰的是牛羊,而不是人一般。


    又好像,他們僅僅是在完成微不足道的工作。而這份工作,就是簡單地用重劍斬斷敵人的身體,用長槊捅穿敵人的腹部,用大斧擊碎敵人的頭顱,就這麽簡單,如此而已。


    專業殺人者!


    不知道要什麽樣的絕世猛將,才能讓他們麻木專業的臉上浮現出驚駭的表情。


    河中的大爺們是做不到了。


    建節都很快就被推出了大門,散到了營外。


    “他們不是人!”大批敵兵四散而逃,外麵寬闊的原野似乎能給他們更多的安全感,可以遠離背後那群冰冷的殺戮機器。


    生命收割機大陣還在前進。


    他們腳下的鮮血匯流成小溪,頭顱、殘肢被踩入塵泥。有人已經換了第二口陌刀,斧刃似乎也有些鈍了,大陣以一種無可阻擋的氣勢衝向汾水。


    潰逃的敵軍不管不顧,衝向了便橋,與正往北麵進軍的袍澤迎頭撞在一起。


    “他們不是人!”到處是無意義的哭喊。


    有人擠不上浮橋,直接就往汾水裏跳,穿在身上的鐵甲都忘了脫掉。


    有人跪地求饒,一把鼻涕一把淚,但迎來的往往是重重一刀,頭顱高高飛起。


    完完全全的殺戮盛宴,不接受任何投降。生命收割機一旦開動起來,能令其停下的,或許隻有他們的締造者。


    建節都三千人,就這麽潰了……


    從人人爭先甚至是爭搶著衝入大營,到被倒卷著驅趕出來,丟盔棄甲,屍橫遍野,不過就小半個時辰罷了。


    急促的馬蹄聲從東麵響起,一杆“徐”字大旗若隱若現。


    騎軍也趕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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