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有些忐忑地迎上前去。


    楊弘望翻身下馬,冷哼一聲。


    “軍使。”王崇臉色變幻不定,欲言又止。


    “回帳中說。”楊弘望將馬鞭扔給親兵,大步走向營帳。


    周圍是大群拄著長槍看熱鬧的回鶻軍士。


    臨出發前,甘州、肅州方麵搜集了八千餘根輕便的藏矛,配備給銀槍都,算是將他們的長兵器配齊了。但這些矛普遍隻有兩米出頭的長度,隻有少數有四五米長,以後回了靈夏,還得重新更換。


    銀槍都現在有三千輔兵,全部來自肅州。超過一半是肅州回鶻諸部精壯,還有少量吐穀渾、吐蕃、羌人、韃靼部落民。


    全軍五千騎、一萬匹馬、三千輔兵,已經是一支規模不小的部隊了。但他們也隻是大軍的先鋒罷了,可見給吐蕃人帶來的壓力。


    “這次怎麽回事?我不要聽軍報上說的,給我說實話。”楊弘望一屁股坐在主位上,問道。


    他是即將組建的飛熊軍軍使,下轄銀槍都、豹騎都,雖還未正式上任,但邵樹德已經將兩都都交給他統帶,是銀槍都十將王崇、豹騎都十將折從允的頂頭上司。


    “有幾個吐蕃輔兵做牧民打扮,前去刺探情報,被人襲殺,奪了馬匹。”王崇說道:“有一人帶傷回來,軍士們聽後群情激奮,末將便帶人衝殺過去……”


    “這一去就斬首三百級?”楊弘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人家那麽傻,看見你們數千騎殺過去,都不分辨一下?不交出凶手?”


    楊弘望歎了口氣,明白了。銀槍都這幫牲口,根本就沒給人家說話的機會,定是精心策劃了一場突襲。不到兩千人的小部落,被五千全副武裝的騎兵偷襲,還能有活路?


    “罷了,事已至此,大帥也沒有特別怪罪你等。”楊弘望看著王崇,道:“先舉兵向東,去湟水縣。”


    “去湟水縣做甚?”王崇一怔,問道。


    湟水縣(今青海樂都)在鄯城以東,是鄯州理所,有不少漢民屯墾。


    “讓你去就去,別問為什麽。”楊弘望臉一拉,道:“這次捅了簍子,即便情有可原,也不能有下次了。要報複,也得大帥下令,懂麽?”


    “遵命。”王崇應道。


    楊弘望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突地笑了。


    當年三個少年,終究是他先行一步。這是大帥的恩典,也是楊家的機遇。待飛熊軍組建完畢,自己將一躍躋身軍府衙將前十之列,光宗耀祖,便在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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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就在銀槍都離開安人軍,全軍向東的時候。留守甘州的經略軍也得到了五百裏加急信使傳來的軍令,全軍開拔,至建康軍,然後……


    殿後的歸義軍、玉門軍同樣接到了指令,調頭返回大鬥拔穀,前往威戎軍。


    威戎軍,開元二十六年置,管兵千人,在今海晏附近,湟水之北。


    邵樹德的大軍主力此時已在星宿川一帶停下了前進的腳步。


    星宿川,亦名星宿海,在後世青海大通、湟源西北。國朝初年,侯君集在此攻吐穀渾,大破之。


    邵樹德登上了一處小山坡,俯瞰波光粼粼的湖泊海子。


    天空藍得不真實一般,空氣澄澈,陽光明媚。


    湖泊海子邊,鷗鳥雲集,水草豐美。


    大群羊兒低頭吃草,輕風吹過,碧綠的草地上白雲朵朵。


    唔,還是有點不協調。因為放牧的都是軍中粗漢,而不是牧人少女。


    本來確實有一些牧人的,但凶神惡煞般的武夫湧過來後,誰還敢逗留此地?負責清場的天柱軍的蔡人軍士可不是什麽善茬,你不走,那就是奸細,人先抓起來再說。即便最後分說清楚被放走了,你放牧的羊群也找不到了……


    邵大帥屯軍於此,遣使至吐蕃各部,邀頭人們前來會盟。


    陳誠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壯美遼闊的景色。


    他從征過河渭,見識過吐蕃人的牧場,但和眼前的比起來,似乎不太一樣?


    大片的湖泊海子,大片的肥美草場,與之前待過的涼、甘二州幾乎是兩個世界。橫亙的大雪山(祁連山),生生造就了兩塊不同的地域。


    “陳副使可知,河源軍並非真正的大河之源?”隨手試了試一張步弓,邵樹德又有些手癢癢了,想打獵。


    “大帥用兵多年,未嚐一敗。這山川地理之事,當諳熟於胸,吾不及遠甚。”陳誠拱手道。


    這——也能拍個馬屁?邵樹德看了看一臉正色的陳誠,無語了。


    “大帥,鄯州吐蕃,此番應沒多少人願來。”陳誠又說道。


    出了銀槍都那檔子爛事,吐蕃驚懼,心中猶疑,此時能來幾個頭人,委實難說。就連之前在路上拜見的諸部頭人,這會也坐臥不安,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是什麽命運。


    這會,吐蕃頭人們應該都紛紛趕至青唐城了吧?聽聞那邊有個叫結讚的法師,頗有威望,曾經指揮過青唐諸部的聯軍,與羌人部落廝殺過。


    呃,吐蕃僧人確實比較吊,就像宋朝的太監一樣,指揮軍隊尋常事也。


    數十年前,朗達瑪之所以要滅佛,就是因為上任讚普赤祖德讚把軍權、政權都委任給佛門僧侶,引起了貴族們的不滿,於是聯合起來,推翻了赤祖德讚,扶其子朗達瑪上位。


    朗達瑪甫一登基,就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滅佛運動。比如把寺廟改成屠宰場,在寺廟的牆上畫和尚飲酒作樂的圖畫,把佛像釘上釘子扔進河裏,還強迫和尚帶著弓箭上山打獵等等。


    現在幾十年過去了,佛教又在吐蕃舊疆內漸漸複蘇。青唐城這邊,更是由高僧把持大權多年,不得不讓人感歎,這門宗教的生命力真的頑強。


    中原也滅佛,但沒卵用。吐蕃滅佛,還是沒啥用。要想真正打敗這些僧侶,隻有一招,魔法對付魔法,但這未必是好事……


    “來肯定是要來的,不過多半是集兵前來。”邵樹德哈哈一笑,道:“鄯州吐蕃,原來就不是很老實。某治下那麽多蕃部,論交貢賦,橫山黨項第一,平夏黨項第二,河西黨項人少暫且不提,就連納貢甚少的陰山蕃部,都比鄯州吐蕃要多。文德元年,河州蕭相告訴某,鄯州吐蕃隻獻了五百頭犛牛,一萬隻羊,跟打發叫花子也差不多了。”


    陳誠無語。五百頭牛,一萬隻羊,都是整數,這說明什麽?說明青唐吐蕃有一個完整的意誌了。大帥對這些事特別敏感,這可能也是他最終下定決心,給吐蕃人一個教訓的最大原因。


    “青唐吐蕃諸部,越硬氣越好,來得多了,正好一網打盡。”邵樹德試了試弓弦,一箭射出,驚起海邊大群翔鷗。


    陳誠看著彎弓搭箭的大帥,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間有些感慨。


    大帥今年三十二歲,精力充沛,英明神武。無論麵對什麽敵人,似乎都有戰而勝之的信心,這是銳意進取的時候。


    但二十年後,當大帥步入知天命之年時,是否還記得今日在星宿海邊的奮力一射?


    天時不在,英雄遲暮,那是武人之大悲劇。


    時間不多了啊!此番,最好能一舉平定鄯州吐蕃。


    天空突然飄來一片雲,下起了蒙蒙細雨。


    青唐城中,結讚法師坐到了上首。廳內還有數十人,皆附近諸部酋豪。


    法師是有大智慧的,他讓大夥把家人都送到城中,財貨亦可送來。


    因此,這些時日青唐城特別忙碌,到處是進進出出的車馬。一批批部落貴人的家眷進城,連帶著大批財貨,將這座城市堆得滿滿當當的。


    “諸位,青唐諸部,素來自在。今唐人德論舉大軍,來者不善,說不得,就是想奴役我等。”結讚法師目光炯炯地看著諸部頭人,說道:“此時若退,萬事皆休,爾等從此出丁打仗,進貢牛羊,獻上女子,永遠擺脫不了奴役。”


    結讚法師說完,立刻有人起身附和道:“對!法師高見,說出了我心裏的想法。青唐諸部,不需要一個新的讚普了!”


    “其他人的意見呢?”結讚又問道。


    他的眼神滿含期待。權威,就是這麽一步步建立起來的。之前帶領多個部族聯軍與羌人爭鬥,已經讓自己獲得了崇高的聲望。這次若再說服諸部頭人,將已經召集起來的兵將拉出去,打敗唐人大軍的話,威望將達到一個令人難以想象的高度。


    如果攜此大勝之勢,東攻河渭諸州,把聲勢搞得大一些。然後再派人前往長安,讓大唐天子冊封自己為讚普,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即便此事不成,像當年的論恐熱一樣,被封個節度使也可以啊。


    凡事慢慢來,總有機會的。


    “既無意見,那麽就按照商量好的計劃。先派一部北上,挑釁唐人,與其交戰。主力埋伏到長寧峽穀內,待唐人大軍追擊敗兵入穀後,一齊殺出,將其殲滅。”結讚法師興奮地說道。


    誘敵深入,這是吐蕃人非常喜歡用的招數,也確實奏效。唐人自恃兵強,不把青唐諸部放在眼裏,那麽不妨利用他們的這種心理。尤其是派出一部與其交戰不利後,可以讓唐人更加驕狂,被勝利衝昏了頭腦。


    長寧峽穀,是安人軍通往青塘城的必經之路。在此埋伏,當可收奇效。


    很多計策,有時候看起來並沒有多高明,但卻總是有人不斷上當。結讚法師祭出此計,耐心地等著唐人上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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