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甲,多半是楊守忠拿來拉攏鳳州軍士的吧。而其來源,很可能是長安,神策軍的東西。”唐倉鎮內,符存審看著擺滿了一地的甲胄,說道。


    “天子還是有錢,得搶一把。”王建及渾身浴血,被人攙扶著坐下時,腿都有些發抖。這是脫力的症狀,不過他的精神頭還是很亢奮,嘴上說起話來也不把門。


    小小一介隊頭,想要往上爬,不豁出命來能行?便是大帥,當初也在河東給人當刀子,一個不好,就要被那幫亂軍給斬成肉泥。


    任你有多大本事,多少見識,沒有地位,沒有權力,就什麽也施展不出來。


    此戰,共繳獲了三百副鐵甲,即便有一些是破損的,修補一下就能用,讓人眼饞。


    符存審、王建及二人看著,都默默無語。


    在李罕之麾下時,飯都不一定吃得飽,別說甲胄器械了。沒有穩固的地盤,沒有足夠的工匠打製器械,所恃者,唯一腔熱血和勇氣。


    但勇士們真的不需要甲胄器械嗎?當然不是。


    他們不知道多羨慕敵人精良的裝備,雖然敵人不一定有他們能打。


    賊軍披甲率竟然達到六成,這楊複恭,從京城盜了多少東西?


    節度使官位、甲胄器械甚至還有錢糧,全給自己的假子了。假子再拿來拉攏興、鳳二州的將士,為自己效命。很好,拿朝廷的錢,辦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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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可惜,繳獲的甲胄器械還得交到糧料使那邊去。他們可以昧下來一部分,但昧得多了就是找死了,大部分還是得送走。興許大帥看他們戰功卓著,額外回賜一部分,希望如此吧。


    “西南三十裏外就是鳳州城,去不去?”王建及舔了舔嘴唇,問道。


    “等斬斫清道使的命令。”符存審搖了搖頭,說道。


    破唐倉鎮,已是一樁功勞。憑他們這點人,還能攻下鳳州城?為將者,要善於審時度勢,認清自己的實力,不能過於貪婪,否則大軍有傾覆之憂。


    之前諸葛爽抱病出征,率軍萬人攻入興州。楊守忠遣兵入援,諸葛爽圍城月餘不克,接著後方生亂,被迫退去。這次楊守忠肯定是沒兵來支援了,但鳳州城也不是他們這千人能攻下的,天柱軍全軍而來估計都夠嗆。


    還不如攻一些容易得手的寨子,積累功勳,總比硬碰堅城要好。再說了,以如今這個局麵,當是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七八萬大軍,兵分四路,還有朝廷大義,鳳州人就那麽想頑抗到底嗎?


    人家興州都降了,你們還等什麽?與楊守忠一起死,值得嗎?


    四月三十日,邵樹德親率主力抵達了唐倉鎮。因為賊軍不敢出城,此時天柱軍已經挺進到了西邊三十五裏外的馬嶺寨,正在猛攻。


    邵樹德已經仔細了解了唐倉鎮的作戰全過程,對天柱軍的勇猛非常高興,傳令從他們送過來的甲胄中挑選兩百副完好的,返還給立下大功的符存審營。


    “唐倉廩中隻有區區數百斛糧,趙隨使,可否說明洋州楊守忠已無力支援鳳州軍?”巡視完營柵後,邵樹德問道。


    “大帥,沒藏軍士所部六千軍卒已深入子午穀道,楊守忠自顧不暇,耗費極大,哪可能支援鳳州?在他心中,這邊怕是早就放棄了。”趙光逢答道。


    子午穀道,秦代始開,至西漢時已半廢。平帝元始五年,王莽複開,並正式命名為子午穀道。


    東漢永平年間開褒斜道,子午穀道又漸漸廢棄。安帝永初年間,褒斜道被羌人破壞,於是又重修子午穀道。後來,褒斜道被修複,子午穀道又沒人用了。到了漢末,張魯斷褒斜道,沒辦法,人們又走子午穀道。


    總的來說,因為較險,有褒斜道走的時候,基本沒人走子午穀,就是這麽個情況。


    義從軍左廂步卒走的是國朝流行的子午穀新道,即從長安往南入子午穀,出穀後走子午關、大秦戍、黃金古戍、龍亭至洋州,總長六百三十餘裏。


    這條道,南梁王神念所開,也是涪州送荔枝進長安的快捷通道,可馳馬,相對易行。


    另外一條其實是秦漢舊道,長八百餘裏,沿途山脈連綿、老林密布。山間小路,荒僻難行,無法攜帶輜重,一旦夏秋水漲,更是難行。所以當年魏延建議走這條路至長安,簡直就是作死,任何穩重點的統帥都不會同意。


    沒藏結明帶的黨項山民接管了朝廷控製的子午關、大秦戍(位於秦嶺)後,一路往西南進兵,出其不意襲占了黃金古戍城。此城張魯所築,地勢險要,奪占這裏後,他們很輕易地控製了洋州黃金縣。


    楊守忠沒辦法,隻能在西麵險要地段築寨守禦,厚實兵力,試圖擋住黨項山民們的西進。但到了這個地步,其實已經很難了,沒藏結明隨即分兵,占領了西鄉縣,與楊守忠的兵馬對峙了起來。


    兩軍對峙,大概是楊守忠最不願意看到的局麵了。因為他兵少,即便臨時征發了丁壯,此時亦不過七千人,還要防守從其他方向殺過來的朝廷大軍,左支右絀,敗相已現。


    “鳳州城內,至多不過千人,其中可能還有一些丁壯。”邵樹德也覺得楊守忠自顧不暇,無法支援鳳州了。


    “諸葛大帥攻興州時,楊守忠派了多少兵來援?”邵樹德又問道。


    “三千。”


    “如果鳳州多了三千兵,確實不好打。如今隻有千人,攻之易如反掌。”邵樹德大笑,道:“此戰,某欲遣鐵林軍攻之,一戰定乾坤!兒郎們若不時常上陣廝殺,見見血,怕是會被養廢了。”


    “大帥高見。”趙光逢讚道。


    五月初一,主力抵達鳳州城下,此時馬嶺寨那邊來報,天柱軍已克之,斬首兩百餘級。此外,李唐賓已親率三千人抵達鳳州城西,隨時可以策應主力攻城。


    鳳州城不大,畢竟整個梁泉才五千餘人,平時住在縣裏的估計也就千人,需要多大的城?而且守鳳州,守的主要是外圍的據點,比如黃牛嶺、唐倉鎮、馬嶺寨等,等敵軍攻到州城下時,黃花菜都涼了。


    “遣人招降。”邵樹德下令道:“讓城內軍民知曉朝廷二十萬大軍殺來,好自為之。”


    “野利遇略。”


    “末將在!”


    “汝為鐵林軍副使,攻城之事便由汝指揮。”


    “末將遵命。”


    戰鼓擂起,令旗揮動。


    從鳳州城頭望下去,隻見連綿兩裏有餘的營寨內,中軍大帳附近鼓聲不絕,各部營區也擊鼓回應。更有那令騎奔馳不絕,往來傳遞命令。


    很快,營門從內打開,壕橋放下,鐵林軍以營為單位,魚貫而出。


    一隊又一隊,一營又一營。陣列整肅,殺氣騰騰。


    邵樹德騎著戰馬,在數百親兵的護衛下,至陣前觀戰。


    野利遇略看了看邵樹德的位置,有心勸他不要上前,但那個位置還算安全,便沒說,直接點了數人,上前招降。


    幾人尚未靠近,城頭便有箭矢落下,這意思很明顯了。


    “兵不過千,竟也不降。傳令下去,令李唐賓從城西開始佯攻牽製。”邵樹德穩穩地坐於馬上,下令道。


    囿於地勢,攻鳳州隻能從東西兩側攻。


    未幾,邵樹德隔著鳳州城都能聽到西麵傳來的喊殺聲,城頭敵軍的調動也佐證了這點。


    “朱全忠攻曹州,一日下城,攻濮州,亦一日拔之。吾攻鳳州,需要幾日?”邵樹德看著諸將,問道。


    野利遇略渾身一緊,慨然道:“鐵林軍乃大帥親軍,自當一日破城。”


    諸將也紛紛表態。


    “某等著。”邵樹德哈哈一笑,道:“便讓賊軍瞧瞧鐵林軍的威風。”


    戰鼓擂起。


    一名十將領了兩營戰兵,護衛著組裝完畢的攻城飛梯,慢慢前進。


    在他們身後,數營兵上前,分散開來,執甲仰射。


    城上城下一時間矢石橫飛,戰鬥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


    “大帥,城內應有楊守忠親信,多半挾持了鳳州軍將,逼迫其抗拒天兵。”趙光逢湊上前來,說道。


    “管他什麽人,吾等一力破之。”


    話音剛落,雲梯車已至城下,兩層飛梯相繼打開,軍士們從車廂內湧出,手持盾牌、刀槍,咬著牙就往上衝。


    “殺!”城頭的箭矢愈發密集,攻城的軍士即便有大盾守護,傷亡依然不小。


    “噗!”“噹!”“啊!”“殺呀!”


    大帥親自觀戰,鐵林軍軍士們格外賣力,不計傷亡往上衝。


    有人衝到近前,身中十餘箭落下。


    有人衝了上去,被數把長矛刺穿。


    有人被推落城下,慘叫連連。


    有人渾身是火,哭喊著滾落了下來。


    還有人被石頭砸中,一聲不吭地死去。


    “嘩……”一大缸滾燙的金汁倒下,十餘名身披重甲的勇士慘呼著滾落飛梯。


    賊軍趁機往下倒油,投擲火把,一架雲梯車熊熊燃燒了起來。


    城下的鐵林軍步卒氣憤異常,連連拈弓搭箭,射落了不少賊兵。


    邵樹德策馬往前走了一段。


    親兵們大嘩,副將陸銘拉住馬韁,急道:“大帥,請勿上前!”


    “將士們輾轉於賊軍鋒鏑之下,某豈能坐視?”邵樹德一夾馬腹,又往前走了一段。


    在外圍警戒的李仁輔大急,匆匆組織了兩隊人,執大盾於前,將邵樹德牢牢護衛了起來。


    “某就在這裏看勇士們破敵。”邵樹德下了馬,神色平靜地說道。


    鐵林軍士卒們看在眼裏,臉漲得通紅。


    “打的什麽仗?”野利遇略一腳踹翻了退下來的十將,直接點了一營戰兵,欲親自攻城。


    “指揮使豈可輕動?末將願領兵上前,若不成,提頭來見。”副將夏三木上前,道。


    夏三木就是原來的三木和尚。還俗後,以夏州為姓,調到鐵林軍中擔任營兵副將。


    野利遇略看了他一眼。有些機會,需要命來搏,搏到了,便可升官發財,搏不到,那就是死。夏三木願意以自己的命做賭注,搏那一線升遷的機會,野利遇略自然願意成全。


    “便給你兩營兵。”野利遇略道:“大帥就在那邊,此戰若打得好,可以讓大帥很久之後還記得。這個機會,值得拿命來搏,去吧!”


    “多謝指揮使成全!”


    夏三木很快點了兩營兵,道:“諸位,大帥親冒矢石,陣前督戰。若有不測,鎮內大亂,諸將相殘,亂兵肆虐,與河南何異?爾等皆有家人,屆時會是什麽日子,自當心裏有數。此戰,某也不多說了,殺就是了!大不了一死,大帥仁義,自會照顧我等家小。殺!”


    “殺!殺!殺!”軍士們怒吼三聲。


    戰前動員,不需要多麽慷慨激昂,不需要多麽熱血感人,那都是虛的。讓軍士們知道為什麽而戰,為什麽要這樣做,他們自然會奮勇拚殺!


    夏三木讓軍士們知道了盡快克城的必要性,這個戰前動員就已經到位了。


    戰鼓聲響起,兩營戰兵跟在重新組裝的雲梯車後麵,快步上前。


    後麵,野利遇略又調了數營輔兵上前,執弓齊射,壓得城頭的賊兵不敢冒頭。


    他們不計成本,箭矢連綿不絕。一營臂力不足,立刻換一營上前。鳳州城頭像長了一層白毛似的,蔚為壯觀。


    “殺!”軍士們爬上雲梯,一個接一個,奮勇廝殺。


    一個落下去便再上一個,甚至有人死了,也被袍澤們扛著上前,死命爬上了城頭。


    城下的箭矢越來越密集,已經完全壓製了城頭。


    四架雲梯飛車一字排開,數百名軍士怒吼連連,拋卻了生死,隻願先登。


    他們不僅在為功名利祿而戰,也為家人和安定的生活而戰。知道為什麽而戰的軍士,是不可阻擋的。


    “滾你媽的!”夏三木揮舞著一杆狼牙棒,用力橫掃,仿佛那怒目金剛一般。


    身上的甲衣早就沾滿了鮮血,狼牙棒上也腥氣逼人。橫掃千軍之下,身側直接清空了一大片。


    鐵林軍士都是征戰多年的老手了,配合相當默契,見狀直接互相掩護,交替而上,一下子就湧上了十餘人。


    他們皆著重甲,上了城頭後,先投矛,再執刀斧砍殺,奮力上前驅趕敵兵。而在他們身後,正有更多勇士攀爬而上。


    鳳州,破城在即!夏三木,賭贏了!


    “大帥,鐵林軍果然悍勇,當得親軍之尊號。”趙光逢喜上眉梢,道。


    “鳳州兵少,士氣也不高罷了。”邵樹德道:“死了不少人,都是積年老卒,可惜了,補充起來可沒那麽容易。”


    “蔡人新卒打上幾仗,便是老卒了。”


    “沒那麽簡單。”邵樹德搖頭,道:“今後遇到敵城,像鳳州這種,可攻。若城內敵軍上下一心,準備充足,若無內應,不宜強攻。咱們便將城外百姓遷走,下次再來。沒百姓供養吃喝,固守堅城有何用?一次不行,就來兩次,強行遷走農人、工匠,雞犬不留,敵城不攻自破矣。好了,準備入城吧,鳳州應是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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