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京城,已經有了初夏的燥熱之感。


    尤其是到了午後,在陽光下頭照一會兒,很快便會出汗。


    禦花園裏,紀輕舟拿了把小鋤頭蹲在地上刨地,小皇帝興致勃勃地拿了把鏟子在旁邊挖土。四五歲的孩子對沙土有著天然的興趣,一旦逮著機會刨兩下,很快就會陷進去。


    “陛下,您可歇會吧,再這麽曬著該中暑了。”


    “紀公公,您倒是說句話啊!”


    “陛下身嬌肉貴的,哪兒能這麽曬著……”


    一旁的小太監撐傘地撐傘,擦汗地擦汗,生怕小皇帝被曬出個好歹。


    紀輕舟抬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苦笑道:“你們別把陛下想的那麽脆弱好不好?這麽大的孩子鏟會兒土怎麽了?”


    “紀公公,陛下可是萬金之軀,奴才們哪敢疏忽啊。”另一個小太監苦著臉道。


    就在這時,小皇帝突然大叫一聲,伸手在土裏拎出來一個東西,嚇得旁邊一個小太監踉蹌後退,臉都白了。紀輕舟定睛一看,發覺小皇帝手裏拎著的是一條蚯蚓。


    “這是蛇嗎?”小皇帝興奮地問道。


    他從前隻在畫冊上見過蛇,隱約知道蛇長成什麽樣,卻對大小沒什麽概念。


    紀輕舟笑道:“這是蚯蚓,不是蛇。”


    “蚯蚓是什麽?會咬人嗎?”小皇帝問道。


    “蚯蚓是……”紀輕舟想了想解釋道:“在土裏鑽來鑽去,可以幫助花花草草長大,是一種很有用的蟲子。”小皇帝聞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蚯蚓還有一個用處。”紀輕舟開口道:“可以拿來做魚餌。”


    “魚餌是什麽?”小皇帝又問道。


    “用來釣魚的東西。”紀輕舟道。


    “釣魚是什麽?”小皇帝又問道。


    紀輕舟一怔,這才想起來那日帶著小皇帝去膳房的時候,小皇帝還以為魚是從木桶裏長出來的呢。可惜這宮裏的蓮花池裏不久前剛死過人,不然可以帶著小皇帝去釣釣魚。


    “想去釣魚嗎?”這時男人冷清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


    小皇帝抬頭一看,站起來便快步撲到了對方懷裏,手裏還拎著那條蚯蚓。


    “皇叔,皇叔……”小皇帝一臉興奮的問道:“你要帶我去釣魚嗎?”


    李湛抬袖幫小皇帝擦了擦臉上的汗,開口道:“可以。”


    “可是蓮花池裏不久前……”紀輕舟開口提醒道。


    李湛在聽到蓮花池的時候眉頭微微擰了一下,紀輕舟意識到自己失言,忙閉了嘴。


    “京郊別苑裏有個湖,這個季節應該能釣到魚。”李湛淡淡的道。


    “咱們要出宮嗎?”小皇帝聞言激動不已,轉頭攔著紀輕舟道:“能不能讓紀公公一起去,我想要他陪我。”


    男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將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地上,隻見那原本平整規矩的花園,被這一大一小兩個人弄得坑坑窪窪一片狼藉。他忍住扶額的衝動,抬腳跨進了花園,接過了少年手裏的鋤頭。


    “王爺,使不得啊……”一旁的內侍一看攝政王要下地,忙開口阻止道。


    李湛壓根沒搭茬,蹲下身將那片坑窪整平,然後端詳了片刻開口道:“找點適合這個季節的東西種上,讓陛下親自照看,別人不許幫忙,本王倒要看看他有沒有這份耐心。”


    眾人聞言都一臉錯愕,但還是連連應是。


    末了,李湛將鏟子還給紀輕舟,臨走前淡淡開口道:“你跟著一起吧。”


    紀輕舟愣怔了片刻,待李湛走遠才反應過來,對方這是要他跟著一起去別苑?


    “王爺為什麽要帶你去別苑?”圖大有得知這個消息後十分驚訝。


    “陛下要去,身邊總得有人伺候著吧。”紀輕舟不以為然的道。


    圖大有道:“你是給陛下伺候筆墨的,旁的事情你會伺候嗎?”


    “旁的事情……自有旁人伺候吧?”紀輕舟道。


    “我聽師父說隨行的內侍和宮人,王爺隻點了你一人。”圖大有開口道:“其他隨行的都是王府裏的心腹侍衛。”


    紀輕舟:……


    “英輝閣已經修繕得差不多了,估計王爺很快就會搬過去。”圖大有道:“我有些不明白,他明明此前點了不少內侍去英輝閣伺候,為何這段時間卻一直沒有召過其他人,唯獨隻讓你近身伺候?”


    紀輕舟摸了摸鼻子道:“因為陛下喜歡我?”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圖大有皺著眉頭,一臉的若有所思。


    紀輕舟思忖片刻,猶豫要不要將攝政王招攬自己的事情告訴圖大有,但他最後還是忍住了。畢竟他也不知道圖大有背後效忠的人是誰,兩人之間若是牽扯了陣營,總歸會變得複雜。


    “別想了,我估摸著王爺隻是念著我父親的舊情,所以才對我格外關照些。”紀輕舟道:“我隻要在他麵前本本分分的,應當不會有問題。”


    圖大有注視紀輕舟片刻,似乎有話想說,最後隻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兩日後眾人便啟程去了別苑。


    那別苑在京郊,乘馬車隻有小半日的路程。


    到了別院之後,紀輕舟驚訝的發現,李湛不止是路上隻帶了他一個內侍,便是這別苑裏頭竟也沒有安排內侍或宮女伺候。也就是說,整個別苑除了他和小皇帝之外,都是侍衛。


    “紀公子,我來吧。”


    “你放著便是,不用親自動手。”


    隨行的侍衛從他手裏接過睡得昏昏沉沉地小皇帝,又有人接過他的行李,那架勢倒是將他當成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之人。紀輕舟倒也不是個矯情的人,在宮裏這段時間雖然其他內侍都對他很是客氣,可較之這幫武人流露出來的那種“照顧”卻截然不同。


    “有什麽要幫忙的,紀公子隻管叫咱們便是。”一個青年侍衛幫紀輕舟放好了行李之後朝他開口道。紀輕舟迎著青年的目光看去,卻見對方麵上不由一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看他。


    紀輕舟:???


    總感覺哪裏不太對勁。


    而且這幫人對自己的稱呼不是紀公公,而是紀公子。


    另一邊,董棟親自布置了別苑的布防,隨行的侍衛們都是跟在李湛身邊很久的人,彼此之間的默契以及對李湛的忠心都是毋庸置疑的。


    “行了,該幹嘛幹嘛去吧。”董棟吩咐完了一揮手,眾人便各自散去。


    幾個侍衛湊在一起,待走遠了之後便開始竊竊私語:


    “看清了沒?”一人問道。


    “看得不能再清楚了。”另一人答道。


    “快說說,咱們猜得到底是不是那回事?”一人帶著笑意道。


    “這哪兒能看得出來?”那人道:“要不你晚上去聽聽牆角?”


    眾人聞言頓時哄笑起來。


    “讓王爺發現,不割了你的耳朵。”一人笑道。


    “那你今日盯著紀小公子看,豈不是要挖眼睛了?”另一人道。


    那人忙否認道:“我可沒盯著人家看,我隻是幫他拎了行李而已。”


    “那你臉紅什麽?”一人揶揄道:“好哇,你連王爺的人都敢惦記……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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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句話沒說完,便被另一個侍衛堵住了嘴,幾人低聲交談著結伴朝著遠處行去。


    正廳裏,董棟幫李湛泡了杯茶。


    李湛伸手在桌上抹了一下,見上頭沒有灰塵眉頭才舒展了些。


    “秦二公子聽說您要來別苑,提前就將帖子送過來了,晚些時候估計就到了。”董棟開了道。


    李湛應了一聲,突然想到了什麽,開口問道:“紀輕舟呢?”


    “紀小公子守著陛下呢,陛下路上睡著了,這會兒還沒醒。”董棟道。


    李湛點了點頭,開口道:“這次帶過來的兒郎,有人與他相熟?”


    “沒聽說啊。”董棟開口道。


    李湛聞言皺了皺眉,似乎有些不解。


    董棟旋即想起了什麽,開口道:“王爺是不是看到有人朝紀小公子獻殷勤了?”


    “你也看到了?”李湛問道。


    王府裏那幫侍衛平日裏都是不苟言笑的,今日也不知是怎麽了,一個個眼睛都往紀輕舟身上瞟,縱然李湛再遲鈍也不可能覺察不到。


    “嗨……咱們府裏這幫兒郎年紀也都不小了,許是有些個好男風的見紀小公子生的俊美,便忍不住獻獻殷勤吧。”董棟道。


    大渝朝好男風也不是稀罕事,尤其在軍中更是普遍。隻不過前段時間宮裏出現了那個流言,導致禁軍內部更嚴厲了一些,不許禁軍侍衛與宮中內侍親近,但出了皇宮卻是沒那麽嚴格。


    而且李湛的親隨都是王府的府兵,也不歸禁軍統管。


    “不過咱們府裏的人都有分寸,王爺倒也不必擔心。”董棟道:“他們頂多也就是多看兩眼,獻獻殷勤,出格的事情是萬萬不敢做的。”


    李湛聞言沒有做聲,隻目光中露出了一絲複雜地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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