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日的傍晚, 太陽剛剛沉下, 天邊還帶著玫瑰色的餘韻,身邊是兩個愛著她的男孩,年輕、英俊, 帶著純淨的氣質和飛揚的神彩,令人心醉神迷……


    實在不願醒來, 但是一股強大的力量硬是把她從美夢中喚醒,那是一個人的呼喚, “意意, 意意,不要再睡了,你已經睡夠了, 快點醒過來……”誰這麽討厭, 沒事擾人清夢?!


    卻由不得她不睜開眼睛,睜開眼睛後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很久不見的人, “師兄, 你怎麽在這兒?”


    歐子豐滿臉的驚喜之色,“意意,你終於醒了。”


    他撫摸著沈意意的臉,帶著無限憐惜。


    沈意意看著他,心裏無措:師兄, 你也知道我變成程蘇了嗎?沈意意直覺地想看看自己的手,卻發現隻有手指能動,胳膊動了動卻無力抬起, 臉上不禁露出焦急驚恐之色。


    歐子豐連忙問:“怎麽了,意意?”


    他這才想起要趕快按鈴叫來值班的醫生護士。


    “我怎麽動不了了?”沈意意不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我是誰?我到底在哪裏?我怎麽了?


    她把視線從歐子豐身上移開,看向周圍,白色的牆,白色的鐵架床,白色的床單,上麵還印著紅色的十字,床頭旁邊是一大堆的儀器,這麽說我是在醫院?


    頭頂的日光燈亮著,窗外一片漆黑,現在是晚上。


    那麽我是誰?程蘇還是沈意意?


    清醒過來的沈意意感覺到身上累累贅贅地插了一些管子,其中還有輸尿管,天哪……她臉紅了,看向歐子豐。


    歐子豐知道她想到什麽了,“放心吧,還有女護工,就在隔壁,我不該看的都沒看見。你媽媽年紀大了,晚上不能讓她陪,陳微紅晚上也得回家帶小孩,有我在這裏就行了。”


    這時一個醫生和一個護士推門而入,兩人先看了看儀器上的數據,男醫生開始問話,“還記得自己叫什麽名字嗎?”


    沈意意想了想,我現在到底是誰?程蘇?沈意意?她隻好先搖頭。


    醫生倒是說,“不用急,沒關係,慢慢來,蘇醒了就好。”


    沈意意還是著急,“我為什麽動不了了?!”


    醫生安慰,“你昏迷了一段時間,所以會這樣,不要急,隻要你配合治療,慢慢就會恢複的,很快就能活蹦亂跳了。保持心情愉快,最危險的時期已經過去了,要有信心。”


    醫生和護士走後,沈意意讓師兄幫她把手抬起來讓她看看,還是自己的手,她明白了,她現在是沈意意,那麽程蘇是誰?有這個人嗎?還是自己做的一場夢?


    歐子豐沒有放下那隻手,而是雙手包住它,輕輕地撫摸,看著意意卻什麽都不說。


    沈意意看著師兄的神色,就象她夢裏參加自己葬禮時看到的一樣憔悴。


    “我被車撞了是嗎?”沈意意想起來一點,希望得到確認。


    “是的,意意,被車撞了以後,你昏迷了二十天。”歐子豐有失而複得的喜悅。


    “二十天?”沈意意迷糊了,我昏迷了二十天?可是我覺得已經過了好幾年,這麽說,我果然是做了一個夢,一個長長的夢,可是夢中的一切卻是那麽的真實,似乎還在自己眼前,她和向洋在一起,那麽幸福。


    沈意意突然從美夢中跌入現實,想起現在手腳都不能動,她會不會就此再也動不了了?真是一個太大的打擊,還不如永遠不要醒來,還不如死了算了。


    她閉上眼睛,眼淚從眼角不斷落下,自己也不知道這些眼淚究竟是為了幸福的破滅還是為了眼前的慘況而流。


    歐子豐用紙巾抹去她源源不斷的淚水,最後習慣性地捂在她鼻子處等著醒鼻涕,沈意意也習慣性地“吡”一聲把鼻涕醒了出來。


    她睜開眼,看到歐子豐臉上的神色,知道他也想起了有一次在醫院裏幫她醒鼻涕的慘狀,兩人不由得相視笑了起來。


    “意意,醫生也說了,你現在不能動隻是因為腦部昏迷了一段時間,慢慢就會恢複到和從前一樣的,不要急。關鍵是你總算醒過來了,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歐子豐安慰她。


    沈意意眼眶紅了,師兄對她,還真是沒話說。


    歐子豐拉住她的手不放,“意意,讓我陪著你吧,我說過我會等你到三十歲,你已經快三十歲了,不要再讓我等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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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意意看著他,從認識他到現在八年了,自己多狼狽不堪的樣子他都見過了,還不離不棄,可是現在這個樣子……她現在卻還不能答應,“師兄,等我好了以後,再回答你,可以嗎?”


    歐子豐失望地看著她,她的手輕輕反握他的手,眼中有懇求之色。


    歐子豐無奈,“意意,不管怎麽樣,我總是聽你的。”


    她點了點頭,兩人相視而笑。


    因為已經很晚了,沈意意不想勞師動眾,讓歐子豐明天再打電話告訴父母和陳微紅。


    ——2——


    第二天上午一大早,父母和陳微紅都來了,打發歐子豐先回去休息。


    看到父母的那一刻,沈意意實在愧疚昨晚居然會有希望自己永遠不要醒來的念頭。看來一個人多少要有一些責任在身的吧?而這份責任的受益人其實是自己,因為你至少會因為這份責任感而好好地活著。


    陳微紅看到沈意意的眼色,知道她有很多話要和自己說,中午時好說歹說把沈爸沈媽先勸了回去休息。


    等父母走了以後,沈意意忍不住對陳微紅說,“你知道嗎?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你倒好,做了一個夢,害我們在這裏白著急。”陳微紅白她一眼,繼續揶揄,“說吧,做了什麽美夢?是不是帥哥如雲,所以遲遲不肯醒來?”


    沈意意笑了,想起夢中的向洋,莫亦非、莫亦航、莫亦凡,確實是帥哥如雲,有大有小,還型號齊全,陳微紅通通說對了,她確實舍不得醒來。


    “哎,你這下欠了一身的情債,你自己看要怎麽還吧。”


    沈意意看著陳微紅,正在等待下文,病房門卻被推開了,是向洋。


    陳微紅知趣地回避,“你們先聊吧,我出去轉轉再來。“


    向洋……沈意意看著那張和夢中一模一樣的臉,心中有無盡的酸楚。


    向洋坐在床邊,握住沈意意的手,“讓我照顧你,意意。”


    她驀然想起在夢中作為程蘇跟著他去見同學球友時的情形。


    十七歲的程蘇美豔不可方物,外表出眾,如果出色的向洋身邊帶的是二十九歲的她,不知會是怎樣一番情形?


    擁用這樣的一個出色的男孩子,需要有多大的勇氣?也許隻有當她是年輕貌美的程蘇時,才不缺乏這份勇氣。


    又想起向洋說不定真的如夢中那樣,為了她不肯出國,她不禁歎了口氣,是我放手的時候了。


    沈意意明白,她有她的生活要過,一個即將三十歲的女人該過的生活。他有他的路要走,一個二十二歲的男孩子該走的路,他們經過人生這個唯一的交叉點之後,將越走越遠。


    沈意意看著他歎息,“向洋,如果我年輕個十歲八歲,我一定會答應你,天涯海角也跟了你去。”


    在夢中,年輕了十幾歲的我,確實是選擇了你,向洋,我不是不愛你。這個夢成全了我,在夢裏我們有一個美好的未來,我已經不再遺憾。


    他與她在現實中隔著千山萬水,也許上天注定他們隻能在夢中幸福。


    向洋明白她的言下之意,想起那一天醫生說她有可能永遠不會醒來時,天似乎全部塌了下來,無邊的痛卻又一波一波肆無忌憚地湧了上來,幾乎要將他淹沒,使他窒息,可是身體卻又麻木得難以掙紮,無法躲避。


    今日看到她醒來時,是那樣的狂喜。隻要她還活著,隻要以後還可以看見她……


    這二十天來,他度日如年,這二十天的煎熬也讓他看清了自己:他空有一顆愛沈意意的心,卻什麽也做不到,他真的有那個能力照顧得了意意嗎?每次來醫院時,他都覺得自己一無用處,所有的一切,歐子豐和陳微紅都打點得清清楚楚,歐子豐出錢出力,幾乎整天都泡在醫院裏,會診的腦科名醫全是莫正傑從各地請來,而他,他隻能坐在這裏默默看著沉睡的沈意意。


    他不想離開沈意意,也舍不得離開她,但是她曾經說過,“我不需要諾言,讓一切順其自然。哪一天,誰想離開了,另一個人就微笑著放手吧,留一個美好的回憶。”


    也許沈意意早就想過他們會有這一天吧?沈意意決定離開的這一天,自己是不是也隻能放手?


    兩人相對無言,眼裏都有脈脈的情意,這個英俊的男孩,這個純真的男孩,沈意意有無盡的不舍,卻不能不和他說再見。


    “向洋,我愛你。可是你還年輕,應該繼續往前走。我不一樣,我隻能留在原地,結婚生孩子,過一個三十歲的女人應該過的生活。我們如果在一起,也許短期內會很幸福,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現實最磨人,我怕最後時間把我們磨成一對怨偶,那還有什麽意思。我們有過一段快樂時光,也就足夠了,不能太貪心。”


    沈意意在心裏想,其實說到底,是我太現實了,我舍不得放下眼前的一切跟你往前走,卻又不想讓你放棄未來的一切和我留在原地。我太自私,舍不得讓自己的精神受折磨,走那一條艱辛的路,我累了,沒有力氣,所以我隻能放棄你。


    這是沈意意第一次明明白白說愛他,卻是在分手的時刻。向洋知道沈意意說的也許沒有錯,但是如果感情可以那麽理智也就不是感情了。


    向洋還清楚地記得意意遇車禍的那個早晨,他們那樣的極盡纏綿,他還記得在她耳邊說過的話,心中一陣陣刺痛。


    他在心裏這麽想:我現在沒有能力照顧你,但是今後我一定可以,等將來我有能力的那一天,我還是會回來找你。那一天,你會依然愛我嗎?


    他看著眼前的沈意意,經過這二十幾天來,她的臉已經有些浮腫變形,但是看在他眼裏卻隻有更加憐惜,意意,現在的我是多麽愛你,將來也許我會愛上別人,也許永不,可是無論如何,此刻的我是多麽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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