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齊之出身將門,披上重甲後,身材更顯橫壯,言行舉止頗有軍伍之風,而站在他身側的玄甲士卒,威儀不比巡夜金吾弱。


    如此景象,劉希夷的第一反應是委曲求全,陪笑道:“匆匆一別,甚是想念,將軍身體可還硬朗?”


    “硬朗,敷了幾塊冰,臉上的淤傷已經看不出來了。”


    程齊之咧開嘴,露出森白的牙齒,像極了許久未曾進食的郊狼。


    如今才剛入秋,恐怕連遼東這等苦寒之地都尚未落雪,就更別提長安了,估計用得是去年冬天保存下來的藏冰。


    而藏冰耗費巨大,非一般人力能及,除少數權貴世家,多為皇家或官府經營,且儲藏不易,故尤顯其貴重。


    見狀,薛牧眉頭微蹙,小聲提醒道:“程兄,大局為重。”


    “無需緊張,程旅帥一時興起,跟你開個玩笑而已。”


    王勃上前打了個圓場,武人性情暴躁,可程齊之又不是什麽三歲稚童,既然他說自己行事有分寸,不會尋仇報複,那就絕對不會出爾反爾。


    可惜,劉希夷還是忍不住向後退了幾步,心想:這家夥的右手都搭在刀柄上了,還說在開玩笑?


    此一時彼一時。


    昨夜在富樂園起爭執時,有人在一旁幫襯他,且所有人都不曾攜帶兵器,隻要心存幾分理智,肯定不會鬧出人命官司。


    但現在的情況截然相反,赤手空拳跟全副武裝的禁軍頭領互毆?


    結果根本毫無懸念,最多兩個呼吸的時間,自己就會被那家夥砍翻在地。


    考慮到升平司代表東宮顏麵,太子殿下特意從清道率中抽調精銳悍勇,前來守衛官署、確保行事暢通無阻。


    而程齊之是帶隊主官,又是袍澤,見他對那個叫劉希夷的青袍小官心存不善,眾衛士紛紛抬手搭住障刀。


    王勃注意到了這種情況,心中有些不滿,清道率衛士驍勇善戰,確實是一柄利劍,但卻不容易操控。


    “倒也有幾分文人風骨,不像那個叫張茂林的潯陽儒生,跟斷脊之犬一樣,隻敢狺狺狂吠。”


    程旅帥鬆開刀柄,麵露譏諷之色,似乎在嘲笑他們曾以多欺少。


    張茂林?


    聽到這個名字,薛牧與王勃不免心生厭惡,此人行事鬼祟,來富樂園吃酒行令,本該是一種消遣,卻非要玩弄心機,惹人厭煩。


    轉念想到這家夥被程齊之按在地上痛打,薛二郎暫消鬱結之氣,再次開口勸說道:


    “劉錄事與那窮醋大不是一路人,還望程兄莫要介懷。”


    其實,他本想稱張茂林為“啖狗屎的獠奴”,可考慮到自己的身份,隻能將其換成比較委婉的“窮醋大”——


    這個詞專門罵那些自命不凡的讀書人,成天沒事找事、抬肩、拱臂、蹙眉,妄自議論其他人,就像灌了醋一樣。


    程齊之當然沒有被怒火衝昏頭腦,在出言譏諷了幾句之後,順勢說道:“薛郎所言極是,某隻是看不慣某些小人的醜惡嘴臉。”


    以多欺少確實不對,可你當麵辱罵某為豬狗,又該怎講?


    一念及此,劉希夷氣得麵色鐵青,他不信禁軍頭領敢在朝廷官署內殺人,心中一橫,忍不住上前幾步,準備與之爭辯。


    見事態愈發緊張,超出自己的控製,王勃頭疼不已,取出太子殿下親賜的腰牌,肅聲道:


    “行了,公事為要,你們兩個給本官一個麵子,各退一步吧。若執意討要說法,耽誤升平司辦事,就一同去東宮找太子殿下,請他評判曲直對錯。”


    清道率士卒驍勇蠻橫,而帶隊旅帥與自己有些交情,不好出言嗬斥;下屬年輕氣盛,如此行事又是事出有因,若不出麵回護,定會讓其寒心。


    新官上任三把火,萬萬沒想到,卻把自己給燒傷了,薛牧暗自歎了口氣,在心中自我開解:算了,總比昨天那種束手無策、毫無頭緒的情況要好,就當是好事多磨吧。


    “握手言和吧,一個本朝進士,一個將門子弟,怎還意氣用事?傳揚出去,不怕被人笑話?”


    薛牧繃著臉,盡力擺出他八品主事官的威儀。


    “喏!”“喏!”


    可能是想通了,兩人倒也沒讓他難堪,互相拱了拱手,以示友好。


    未時,寬敞空闊的講經堂內,擠滿了朝廷官吏,身穿青袍的圍成一團,身穿皂衣的圍成一團,身披兩當甲的站成一列,涇渭分明。


    “王評事,你也被調來了?”


    “沒錯,今早剛收到吏部送來的移調公文。”


    ……


    “許久不見,u看書.uanshu.cm李校書身體可還好?聽說您又作出新詩了。”


    “安好,一切安好,今夜去平康坊吃酒?某請客。”


    ……


    十幾位有品級的官員神色輕鬆,見到老相識還湊過去寒暄幾句,表現得極為淡定,甚至可以說是輕佻。


    至於長安、萬年兩縣的不良帥、捕賊尉,則盡力約束手下,禁止他們大聲喧嘩。


    透過珠簾,堂內發生的一切都盡收眼底,薛牧感覺收攏人心,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劉錄事,你帶著名冊去點名吧,看看本司之內有哪些官員缺席。”


    王勃身心俱疲,懶得搭理這群酒囊飯袋之徒,打發劉希夷去點名。


    “喏!”


    待他離去之後,內堂中隻剩程齊之、薛牧以及王勃三人。


    “不知禮數、藐視上官、難堪大用,依我看,還不如那些不良人、捕賊吏有用,至少他們懂得規矩。”


    聞言,王勃輕叩桌案,不滿道:“嗬,這群家夥在原來官署絕對不敢如此懈怠,畢竟吾等看過補擬官員的名冊,知道他們的履曆。”


    “分明是懈怠了,他們根本不把這樁差事放在心上,隻等臨時借調的期限一到,就拍拍屁股走人。”


    程齊之眼含不屑,王勃同樣如此,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發起了牢騷。


    見狀,薛牧無奈道:“既然想成事,就必須要有規矩。程兄,麻煩你點兩火士卒入內維持秩序,違者以藐視上官之罪懲處。”


    “請不良帥、捕賊尉進來敘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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