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聖人來說,上元二年是他一生中永遠無法擺脫的夢魘——經曆了喪子之痛。


    其實,太子李弘很早就染上惡疾,一直待在宮中靜養調息。作為一名父親,李治希望嫡長子能夠留下血脈,作為帝國主宰,李治同樣希望如此。


    可惜,新婚之喜並沒有讓太子弘的病況好轉,反而沉痾日重,最終藥石無效,四月二十五日病逝於倚雲殿。


    今上悲慟至極,破例追贈李弘為皇帝,也是大唐第一個被追贈為皇帝的太子。


    《皇太子諡孝敬皇帝製》悼念說:“弘天性仁厚,孝心純確,既承朕命,掩欷不言,因茲感結,舊疾增甚……天性之重,追懷哽咽!宜申往命,加以尊名……慈惠愛親曰孝,死不忘君曰敬,可諡為孝敬皇帝。”


    與此同時,聖人還詔令文武百官從權服喪、以天子之禮為太子建造陵墓,而他本人則因悲慟過度,頭風病日益加重,隻能待在東都洛陽靜養。


    不過,唐帝國不能沒有繼承人,年僅二十二歲的雍王在三個月前繼為太子,留在長安監國。


    東宮,嘉福門旁。


    幾個緋袍官員席地而坐,低頭享用著朝廷供應的免費午膳,眼前的食物,雖然談不上山珍海味,但也沒有簡陋到失了體麵:火晶柿子、小天酥、紅羊枝杖、粉粥。


    “聽說虢國公的幼女死了?”


    “沒錯,屍骨都沒找到,巡城武侯隻在青龍坊的水渠裏發現一套衣物。”


    “不是說已經找到了嗎?”說話者眉頭微皺,疑惑的問道:“再過幾天就要葬入邙山了,怎會有假?”


    “招魂而葬罷了,你難道沒看到立在國公府門前的招魂幡嗎?”


    跟普通人一樣,大唐的官員也喜歡在吃飯時閑談,他們總是用譴責凶手的口吻去談論、用同情的口吻去哀歎,但依舊掩飾不了內心深處隱秘的興奮感。


    “那位小娘子尚未婚配吧,真是可惜了,凶手抓到了嗎?”


    “沒呢,今早殿下還過問了這件事,責令京兆府在七天之內偵破此案。”


    “唉,派人去祭拜一下吧,虢國公一生行善積德,怎會遭逢如此大難。”


    人的悲歡並不相通,張嶽倫隻覺得同僚吵鬧,他默默站起身,朝宮外走去。


    “嶽倫,你怎麽了?”鄰座的官員最先反應過來,快步跟上去,關切地說道:“如果身體不適,我陪你去一趟太醫署。”


    見問話者是關係要好的同僚,張嶽倫擺了擺手,強笑道:“懷英,我沒事。隻是突然想起家中還有事情要去處理,就先走一步了。”


    狄懷英沉默的聽著,過了許久,才低聲說道:“嗯,別把那些話放在心上,他們並不知道你跟張婉的關係,隻是無心之語而已。”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略作交談,張嶽倫轉身離開了,而狄仁傑站在原地,目送友人遠去,腦海中不斷閃過卷宗上陳述的案情分析。


    …………


    西市,十字街。


    武侯鋪前塵土飛揚,一隊兵卒快速列隊完畢,然後衝向西市北坊。


    不多時,米氏玉器鋪就被他們團團圍住,過往的胡商神色駭然,以為是有賊人闖了進來,紛紛交頭接耳,交換著彼此的意見。


    沒過多久,又見一大批不良人趕了過來,他們手持長棍,一邊嗬斥,一邊驅散圍觀者。


    躊躇許久,一個胡商湊到不良帥身旁,先是叉手行了一禮,然後才開口問道:“敢問尊駕,可是在緝拿盜賊?”


    “繼續做生意去,反正不關你們的事,莫要多問。”


    見不良帥神色不耐,胡商趕緊離去,臨走時還不忘喊一聲:“喏!”


    與街道僅一牆之隔的玉器鋪內,米江背靠櫃台雙手抱臂,眉頭緊皺成一團,他怎麽也想不通,為什麽武侯會來招惹自己。


    那些打手漸漸察覺到情況不對,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用粟特語交談起來,神色頗為激動。


    “誰是店主?”


    幾名武侯率先衝了進來,目光直接落在粟特人的腰間——西域彎刀。


    “小老就是,敢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米江搓了搓手,笑道:“可能其中存有誤會,自從踏入唐土的那一天起,鄙人始終不敢觸犯唐律。”


    “不敢?”


    為首的武侯冷笑一聲,指了指站在貨架之間的打手,嗬斥道:“西市禁刀的規矩,難道你不知道嗎?”


    米江也不尷尬,辯解道:“已經跟西市署報備過了,uu看書 .uukasu 何況,小老開的是玉器店,而這些彎刀的刀柄、刀鞘均鑲滿玉石……”


    “行了,懶得跟你囉嗦。”那個武侯斜了米江一眼,從衣袖中掏出一份文書,問道:“認識這個嗎?”


    “認識,那塊玉石是贓物!”


    “沒錯。”武侯頓了頓,似乎在思考措辭,沒過多長時間,他再次開口說道:“前幾天,不良人何斌盜走了薛公子的珍藏,趕緊交出來吧。”


    公子?


    米江神色一僵,心中的糾結隻有他本人才清楚。


    從事玉器行業三十餘年,米江見過的上等玉石,簡直數不勝數,但何斌賣的那一塊,確實異於尋常,絕對是件稀世珍寶,因為他從未見過如此奇怪的石頭,顏色黑青混沌,摸上去冰冷入髓。


    “回話!別說你賣出去了!”


    “不管怎麽說,你也在西市廝混二十年了,這點規矩都不懂?”


    在武侯的嗬斥聲中,米江做出了決斷,他轉身看向自家打手,用粟特語高喊了幾句,然後躬身回答道:“小老自然懂規矩,玉石存放在地下密室中,還請各位稍待片刻、喝口茶水。”


    “不必,薛公子正在西市署等著呢,咱們這些微末小吏,可不敢讓貴人等太久。”


    見眼前這個粟特商人上道,幾個武侯臉色稍霽,也不願繼續得罪下去,一起拱了拱手,勉強算是賠禮道歉,言稱:“多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言重了,言重了。”


    閑聊幾句的功夫,那個打手去而複返,手中還捧著一個精致的雕花木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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