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陽坊靠近東市,處在繁華地段,而萬年縣的官署也設在此處。


    馬車剛入坊門,就聽見有人在談笑逗趣。


    “那四個不良人如何?說來也好笑,不知從哪裏湊了些錢,跑到富樂園喝酒……”皂衣武侯說到這裏,自己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們猜怎麽著?”


    “被幾個市井遊俠丟出來,當眾狠狠打了一頓,跪在地上祈饒。”


    說完,他當即表演起來,擺出一副家中死人的衰樣,口中哀嚎不斷,也不怕聲音驚擾了過路的貴人,滿心討好上官。


    看見楊縣尉笑了幾聲,這武侯表演得更加賣力了,雙腿跪著向前挪動,拿捏起腔調,委屈兮兮地說道:“無礙,與幾個市井遊俠起了衝突。”


    “賞!”“賞!”


    幾個武侯作勢要拋錢,他們當然知道這是折辱不良人,可誰在乎呢?一群出身江湖的遊俠而已,隻要能將楊縣尉逗笑,什麽事不能做?


    表演完畢,薛牧拉上布簾,吩咐車夫繼續趕車,而坐在一旁的陸大,弓著腰,笑得很開心,原因無他,那個武侯演得確實很像。


    “遊覽曲江的事情,不要告訴管家,知道嗎?”


    聽到主人嚴肅的聲音,陸大忍不住抬起頭,看見薛牧一副憂思重重的模樣,瞬間端正起心態,恭敬地說道:“喏!”


    一刻鍾後,馬車穩當的停下,兩人從車廂內走出,幾個持刀侍從急忙趕來迎接。


    “郎君,可曾見到玄奘法師?”


    “他早已圓寂。”


    薛牧認識這個說話的侍從,叫馮義,去年剛從隴右道退下來,在府中頗具威望,應該有些本事,否則難以服眾。


    “嘁,原來也是肉身凡胎。”馮義搭上薛牧的肩膀,也不在乎什麽尊卑有別,豪爽的說:“郊外農莊摔死了頭牛,剛剛送進府中,郎君你也別拜什麽佛陀了,吃些牛肉補身體就行。”


    “說什麽混話?”


    聲音遠遠傳來。


    薛管家踏出府門,眾人紛紛叉手行禮,他約莫四十歲,長得身材高大,臉上棱角分明,且膚色較深,完全不像養尊處優的人。


    “叔,您怎麽出來了?”薛牧立刻頷首,言語中頗為恭敬。


    記憶中,即便是已經出仕做官的兄長,見到管家也不敢托大。


    “二郎,身體好些了嗎?”


    聽到這關切聲,薛牧浮躁不安的心竟平靜下來,他沉聲回答道:“沒什麽大礙,倒是在上香時遇到了一件趣事,有個小沙彌送了尊玉佛吊墜給我。”


    “嗯,說明二郎與佛有緣,祂會在冥冥中保佑你。”薛管家寬慰了一句,轉身看向陸大,“我讓後廚燉了碗藥膳,你先端到書房去。”


    聞言,眾人散開,隻有薛牧、馮義,還有管家,一行三人從正門走入庭院。


    現在陽光明媚,各種鳥兒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要不是走了半天路,身體有些疲倦了,薛牧甚至想去一趟西市。


    “管家,讓二郎跟我一起打熬身體吧。”馮義輕輕拍了拍薛牧的肩膀,皺眉道:“骨骼定型,不能上陣殺敵,但強身健體也足夠了。”


    “等明誠從洛陽回來再說,這幾天先溫養身體,多讀書靜心。”薛叔搖了搖頭,又說:“二郎,你也不要太擔心,三年守孝期挨下來,任誰都這樣,隻要安心靜養一陣子,就能恢複正常。”


    “嗯,我想多出去逛逛,成天待在府裏,實在沒什麽意思。”


    薛牧隨口說了一句,但沒敢說自己是要去西市,因為那地方胡漢混雜,如果說出來,管家肯定不放心。


    但願陸大那家夥別多嘴,他在心中暗自祈禱,而薛管家沉吟片刻,點了點頭,“也好,記得帶上護衛,聽說長安城這段時間不太平。”


    “我也跟著去吧。”


    說完,馮義拍了拍腰刀,神色頗為激動,像是閑的沒事做一樣。


    “好,有你陪在二郎身邊,我放心多了。”


    三言兩語間,兩人就把事情定下來了,根本不給薛牧拒絕的機會。


    而沿著回廊,一行三人很快就穿過花園,來到府邸正堂。


    為了解決采光問題,這地方根本沒建南牆,屋頂靠幾根雕花石柱,還有東、西、北三麵牆支撐。


    “煎一壺茶,給郎君解酒。”


    薛叔走在最後麵,他一邊脫靴,一邊吩咐侍女去準備茶水。


    這話驚得薛牧一時失語,他根本沒有喝酒,隻不過,跟那四個不良人敘話時,稍稍沾了些酒氣。


    到底是什麽鼻子?


    竟然能聞到!


    薛牧停下腳步,準備辯解幾句,可要是管家問他去了哪裏,又該怎麽解釋?


    雖然陸大、車夫都保證不會多嘴亂說,但前提是薛叔不會過問,相較於自己,他們更害怕管家。


    “叔,禮佛之後,我去曲江邊賞景了,結果進錯地方……又在富樂園遇到幾個不良人……”


    略作思考,u看書.uukanhu 薛牧決定坦白,畢竟明天有馮義陪同,根本無法隱藏秘密。


    聞言,薛叔和藹地笑了笑,以為自家子侄麵薄,不好意思直說,寬慰道:“二郎生得俊俏,又逢年少慕艾的年紀,聽曲喝酒很正常。


    可要等身體養好了再去,到時候,約上長安城最有名的幾個‘都知’一同出遊。”


    在管家看來,少年郎去平康坊、曲池找小娘子玩樂,絕對算不上什麽出格的事情,不去才不正常!


    至於那幾個不良人,以及鬼怪之說,薛叔表現得不甚在意,輕笑道:“既然郎君好奇這些靈異怪談,那明天就去一趟西市,順便再四處逛逛,買些稀罕貨回來……”


    薛牧越聽,眼睛越亮,他以為自己會被斥責,結果全是在杞人憂天,管家根本沒在意。


    誰說古人不開明?


    這才是長輩該有的樣子,鼓勵晚輩多找幾個小娘子談人生、談理想!


    突然,一道粗獷的聲音打斷了思緒,馮義湊到薛牧身側,打趣道:“我聽說讀書人都喜歡找胡姬,尤其是西市酒坊,能歌善舞的白膚胡姬最多,有句詩怎麽說來著?”


    “浩、浩……”


    見馮義舌頭打結,半天也憋不出話來,薛牧下意識地說道:“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對!對!偶爾去嚐試一下,換換口味也挺好。”


    見話題越來越偏,薛叔輕咳幾聲,朗聲說道:“先坐,別忘了談正事。”


    沒人注意到,侍立在堂下的侍女,俏臉微紅,羞得垂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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