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做玉露團,必須要將豆粉烤幹,再配上薄荷、龍腦等香料蒸入味,等凝結出霜粉後,以蜂蜜酥酪調和,最後倒入模具中印花。”


    白吃了兩份上等素齋,真慧感覺內心過意不去,主動介紹起眼前這道特色點心,那認真的樣子,頗有種宗師風範。


    可惜,不是佛教宗師,隻精通美食一道,是個十足的吃貨。


    而灰袍僧人依舊侍立在一旁,鮮湯餺飥的香氣也無法將其打動,隻看定力,絕對遠勝於真慧這個小沙彌。


    事實上,像長安、洛陽這種繁華之地,想要剃度出家,必須家境殷實才負擔得起。


    申請一份度牒,需要向官府繳納五貫錢,而一張羊肉餡胡餅才3文錢,估計光購買度牒,就讓這灰袍僧人耗盡家財了,更別提還要額外供奉給寺廟一筆戒金。


    薛牧難以感同身受,他如同局外人一般,無法理解雜役僧為何要這麽折騰自己。


    或許真是仰慕佛法吧,即便繼承了前身的記憶,他看這泱泱大唐,依舊覺得隔著一層紗,鏡花水月般看不真切。


    “施主,你真不吃玉露團嗎?”小沙彌的聲音打斷了思緒,他指了指盤中最後一塊糕點,神色複雜,想吃又猶豫。


    “沒事,你吃吧。”


    薛牧吃不慣甜膩,加上胃口不好,隻喝了幾口葵葉鮮湯,就將整盤玉露團盡數給了小和尚,沒想到這家夥心善,竟留了一塊下來。


    “等閑暇了,定為施主多誦念幾卷經書。”


    說完,真慧隨意行了一禮,便埋頭享受起甜點,這古靈精探的模樣,哪有半分方外人士的矜持,更像坊間小兒,隻知玩鬧嬉樂。


    陸大靜靜地坐著,與自家主人不同,他對小沙彌的好感逐漸消退,前一刻言稱姑姑離世,神色淒苦,現在如願以償了,卻洋洋自得,絕對算得上機心深重。


    “多謝招待,些許外物不成敬意。”


    待真慧吃完,薛牧朝灰袍僧人合手行禮,早已得到指示的陸大,立刻從木盒中取出一片銀葉子,遞了過去。


    白銀不可當做貨幣使用,因為官方隻認可開元通寶,但能夠用來繳納戒金,畢竟這又不是官府指定的事項,無法加以管束。


    而一直神色木然的雜役僧,終於麵露喜色,他從懷中取出準備多時的經書,言稱這是自己親手抄寫的《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能為人祛病消災。


    雖然薛牧心中不甚在意,但也沒拒絕,無論如何,這也是雜役僧的一番好意,吩咐陸大幫忙收好後,主仆三人在真慧的帶領下,前往佛堂。


    半路上,陸大隨手翻了翻經文,字體工整清晰,不難看出雜役僧的誠意,反觀小沙彌,陸大更覺得他機心深重,在誆騙自家主人。


    “小和尚,別人得了好處,還知道回禮,你呢?天曉得你在心中念了些什麽東西!”


    真慧一時語塞,對他來說,吃到上等素齋才是人間最頭等的大事,哪裏顧得上其它。


    車夫滿臉漠然,隻要主人不開口問話,他就默默跟在後麵,老實本分的做事。


    見小沙彌眼角泛紅,淚珠在眼眶裏打轉,薛牧下意識地想要訓斥仆人,可轉念一想,陸大自幼在薛府長大,滿心想著忠於主人,看不慣也正常。


    “你們兩個出去等著吧,我與小師傅有話要說。”不待二人反駁,薛牧冷冷地說道,“別忘了規矩。”


    難得見主人生氣,車夫心中戚戚然,叉手行禮後,連忙扯著陸大朝寺門外走去。


    “施主……”真慧囁嚅,除了不會誦念經文外,他確實不曾騙人。


    姑姑病逝,出家為她祈福,這件事整個慈恩寺的人都知道,也正因為如此,每次犯下錯誤,覺遠師傅都不願深究,而女香客們聽聞真慧出家的原因後,更是心生愛憐,常常帶些鮮花餅來看他。


    “小師傅,家仆不懂禮數,還請見諒。”薛牧按照記憶中的儒家禮儀,鄭重行禮。


    真慧愕然,這一幕似乎眼中定格,寺內眾僧雖寬容待他,但從未像薛牧這般嚴肅。


    “把眼淚擦了,要是讓旁人看到,有損我河東薛氏的名聲。”


    “阿爺……”


    不知怎地,小沙彌放聲大哭起來,眼淚鼻涕全抹在薛牧身上。


    我拿你當弟弟,你卻想認我做爹?


    收拾起調侃的心思,薛牧輕輕拍打真慧的後背,耐心等待。


    幸好眾僧正忙於盂蘭盆節的佛事,並未注意到這處偏僻之地,而小和尚哭了足有半刻鍾,將薛牧的衣袍弄得濕透,才肯脫離懷抱。


    什麽樣的家庭能忍心把孩童送入佛寺?明知不該妄語別人的家事,可他依舊念頭不通達。


    邊走邊哄,磨蹭了半天,兩人才穿過一座有直欞窗回廊的院子,成功步入佛堂。


    由於光線昏暗,知客僧不曾察覺到異樣,隻覺有真慧在一旁陪同,想來不會出差錯,便也不去多事,行了一禮就向後退去。


    篤篤篤……


    敲擊木魚的聲音,聽起來空靈朦朧,可禮佛的人,卻不虔誠。


    如果你真的存在,請讓我回去,要是能靈驗,定然散盡家財,為您塑金身。


    一拜。


    二拜。


    怎麽還沒有反應?


    薛牧跪在蒲團上,隨著時間推移,態度愈發浮躁,直到徹底死心,他暗罵一聲,起身朝佛堂外走去。


    小沙彌緊跟其後,他天生早慧,抬手拖住薛牧的衣角,“施主,阿爺說玉能養人,這尊玉佛吊墜送給你了。”


    “佛經全是騙人的,uu看書 .uunsh 但玉石確實能幫人溫養身體。”


    說著,他取下隨身攜帶的玉墜,又壓了壓手掌,示意薛牧彎下腰。


    “善!”


    大雁塔頂層,白眉老僧見薛牧從腰間取下玉佩,贈給小沙彌,不禁撫掌而笑。


    中年監寺來到近前,順著本寺主持的視線望去,卻發現有高牆阻隔視線,隻覺不明所以,但不敢忘卻來意,低眉道:“普光法師,宮中有貴人來訪。”


    聞言,普光法師拾級而下,途中莫名自語了一句:“緣法、因果,皆在。”


    而庭院中,兩人定好下次見麵的時間,各自離去。


    途經一處空地時,薛牧見識到了所謂的俗講,十幾個僧人拖長了音調,搖頭晃腦地表演。


    一人扮做老婦,哀聲唱道:“我為前生造業,廣殺豬羊,不修善事,終日谘情為惡。今來此處,受罪難言。漿水不曾聞名,飯食何曾見麵。渾身遍體,總是瘡疾……目連啊,目連啊。”


    僧人邊唱,邊作態擦拭眼淚,哄得周身的婦女,哭成一片,紛紛摘下金銀首飾獻給眾僧。


    嗬,一群俗僧在招搖撞騙!


    薛牧臉色微冷,此行除去結識了小沙彌真慧外,根本談不上順心如意,反而適得其反。


    一念至此,他拂袖離去。


    走出寺門,仍然能聽見僧眾在敲擊器具,齊聲高唱:


    地獄每常長饑渴,


    煎煮之時入鑊湯。


    或上刀山並劍樹,


    或即長期臥鐵床。


    更有犁耕兼拔舌,


    汁銅灌口苦難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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