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著這一天晴空萬裏,謝靈運率領著隊伍正式出發,這次要去的地方主要是四個:姑蘇、嘉興、烏鎮,以及台州。


    除了台州遠一些,三大名觀的所在地距離金陵都不遠,就算不用動仙宅,快馬趕路趕一兩天都可以到達,當然江南之地,坐船就更快了。


    不過眾人還是動用仙宅替步的,而且並不急著趕路,雖然朝天宮是很需要人手,謝靈運也很想把這件事快點解決就回山,但是確定人選這種事情實在馬虎不得,他可不想從自己手下走出另一個紫雲老道。


    所以他把步伐放慢,一邊遊山玩水,一邊到各城各鄉走訪打聽,看看在老百姓心中,那份名單上的道長們都是什麽形象,如此結合著來選擇,才可能選到最適合的人選。


    從金陵到晉陵,從晉陵到金匱,又到了姑蘇。


    眾人一路走來,賞盡了沿途的山水美景,龍女、明珠等五位少女當然遊玩得很開心,謝靈運也飽享了許久未曾有過的悠然,縱情於山水之間,吟詩詠歌、潑墨作賦,又有美人在側,清笑嬌語,真是快活似神仙,既滋養了心性,又增強了體魄。


    微服私訪之事自然沒有落下,當完成了姑蘇之地的調查,對於三大名觀的掌門人選,他基本上已經心中有數。


    一路上遇見的民間疾苦,眾人也是能幫則幫,不能幫都要想辦法去幫,他可要多多證道,現在他的性功就如同空中樓閣一樣,不去實修的話,很快就會摔下來,摔得很慘。


    這可苦了那些惡劣的魑魅魍魎,最後不是被阿蠻一拳打爆,就是被幽渺勾走了神池靈丹,不能再為禍人世矣。


    當離開蘇杭之地,玄妙觀、玄明觀、修真觀都有了新的掌門,分別是寶應道長、吟秋道長、鶴年道長。


    他們的命功修為都不如前任那麽強橫,在心性方麵卻是有過之無不及,而且皆是把仁義道德認真對待的人,實打實的修行著仙佛之道。不能說他們是毫不在乎名利的聖人,起碼心懷著正氣,有節操,在百姓那裏亦有著很好的名譽。


    此外他們都是力挺謝氏的,鶴年道長之前甚至因為反對一星老道去冶城山鬧事,而在山門內被關了起來;還有寶應道長,卻正是王翼之的師傅。


    別看王翼之一身紈絝氣,在姑蘇,他竟然有著"急公好義"之名,尤其是一些賭徒喜歡找他借錢,他多半問都不問原因就借,也不會去收數,這般視錢財如糞土,還真是人不可貌相。


    江湖上還有著他的一個傳說,某次有個雲遊道人跑到玄妙觀,向他推銷什麽"大力丸",說在戰鬥之前,吃了此丸就會精神百倍、力氣大長,是不亞於長生不死藥的存在。旁人一眼就看出來是假的,那隻是最普通不過的五石散,吃了對身體有害無益,他竟然以千金買下!


    有人就問他"大力丸是假的,那人是混你錢的騙子,你知道不?"他說"我知道啊。"旁人又問"那你為什麽還買?為什麽要這樣敗家呢?"


    "我必須得敗家啊,不敗家不就埋沒了琅琊王氏的才華了嗎?"他說。


    謝靈運等人此行也見到了王翼之,一起踏了次青聚了聚。


    而在去嘉興玄明觀的時候,李塵淩抱著病體熱烈歡迎了他們,他不停地向謝靈運道歉,不斷說自己錯了,不該偏信堂兄李修斌的話,現在已經明白是李修斌的錯雲雲,希望謝靈運可以原諒他。謝靈運嗬嗬以待,且聽且觀察,是真是假,以後就知道了。


    時節進入了立秋,離開金陵已近一個月,眾人終於抵達了台州天台縣,桐柏宮就在天台山之上。


    不過就像之前那樣,找了座僻靜的青山停好仙宅之後,眾人不張聲勢地來到縣城,先作一番微服調查。


    天台縣其實遠遠沒有金陵的繁華熱鬧,屋宇低矮,街道上的行人也不算多,他們一夥六個人走在一起卻真是很顯眼的,還要有著五位絕色少女。幸好之前好哄歹哄後,凰凰願意在入城之時,進去聚寶盆裏,不然想微服都不成。


    來到城中相對破落的街道,眾人又專挑那些窮街陋巷走,因為越是貧苦、越是大字不識一個的百姓們,這些最需要修門幫助的人群,也才最有發言權。


    "汪汪汪汪!"陌巷的一端巷口,見到這些陌生身影走來,幾隻瘦削的黃狗、黑狗都吠了起來,連連後退,呲牙咧嘴的露著凶相,似乎在警告著他們什麽。


    "嗬嗬。"謝靈運微笑地望了望它們,友善的心意通過神光傳達了出去,幾隻狗狗頓時嗚嗚的叫了幾聲,就輕搖著尾巴走開了。


    阿蠻哼了一聲:"這些狗真不識死字怎麽寫,連我都敢吠,虎落平陽被犬欺——"謝靈運嘿嘿的道:"就是這句,你以這句話來做誓願怎麽樣?"阿蠻沒心情開玩笑的冷冷樣子:"死去。"少女們莞爾,幽渺若有所思的說道:"那幾隻狗的靈性很高,所以才敢吠我們的,我看它們應該被人開過光。"


    "狗都可以開光?"明珠訝然,畢竟在蓬萊沒有這種事,好像金陵也沒有。


    幽渺點頭的道:"我在南疆那邊見得很多,其實就是開智,還有喂狗吃人肉養成厲犬的..."


    "我們去問問犬主是怎麽回事。"謝靈運說道,此事必有蹊蹺。


    眾人出了這條陌巷,隻見那幾隻狗走回去一家柴門茅屋的人家院落裏,這一片的民宅都這般簡陋,百姓們也是身著粗衣,甚至有人麵黃肌瘦的,日子過得可不怎麽樣。


    聽到狗吠聲,那戶人家走出來一個老太婆,撐著一根木拐杖,滿臉皺紋。當看到他們這群雖然穿得不華貴,卻一看就知道不凡的人士,她驚得幾乎摔下——


    謝靈運一個箭步上去攙扶住了,忙問道:"老夫人沒事吧?"


    "麽麽斯..."老太婆口齒不太靈活,說得又是一口台州土話,她又激動又害怕的說了一大堆,眾人卻不太明白,好不容易才弄明白她是在說"我家兒子、兒媳都出去幹活了,家裏就隻有老身一人,不知道諸位貴客大駕到來,是為了什麽事兒?"


    謝靈運就問了她那幾隻狗狗的事情,老太婆立時叫了起來:"杜明師,杜明師!"


    她語氣裏充滿著尊敬崇拜,老臉笑開了花,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然後再說了半天,眾人又聽懂了她的意思:"那些狗得到過明師宗的道人點化,可聰明的了,看家護院的本事比大戶人家的狗都高,還會抓老鼠。"


    眾人麵麵相覷,謝靈運已是微微皺起了眉頭,竟然在天台縣這種地方都有著明師宗的信徒!


    天台縣可不簡單的,因為天台山是一群大山,又由於種種的原因,山群中有著兩大祖庭,一邊是道門南宗的祖庭桐柏宮,另一邊是佛門天台宗的祖庭國清寺。


    但就在兩大祖庭的眼皮底下,明師宗悄然地在貧苦大眾之中,發展起了信眾、建立起了威信來,該說兩大祖庭自己漫不經心,還是明師宗兢兢業業?兩者皆有吧。


    其實不隻是天台縣這裏,他們一路走來,都有發現這種情況,離開得金陵越遠,就越是這樣,明師宗在底層百姓的心中牢牢地占著一席之地!


    很難說這是壞事,因為之所以會這樣,也是明師宗做了一件一件好事而攢回來的,因而受益的百姓不計其數,治病的、除鬼的、消災的...還有讀書識字、學道修行。


    這時候,老太婆又興昂昂說了很多,原來是由於她家幾年前鬧鬼,都要住不下去了,幸好得到明師宗的道長來捉鬼,又給那幾條狗施了法,說以後不會再有鬼來作亂的了,後來果然如此,她家風水從此變好,兒子還討了媳婦,如今兩人都在城中的明師宗義舍做事,日子有盼頭啊。


    她說著說著,周圍在家的街坊鄰居都圍了過來,爭相給貴客們說著杜明師的威名、說著明師宗的事跡,那副狂熱兼之感激的樣子,比金陵百姓對朝天宮更甚。


    "桐柏宮、國清寺都不管嗎?"謝靈運皺眉問道。


    "不管。"老太婆連聲說。


    很快眾人就明白了,對於兩大祖庭而言,他們的事情隻是些芝麻綠豆,還不到驚動溫青峰等內門年輕子弟的程度,自然更不會吸引到紫雲老道的目光,如果連這些事都要一一過問和解決的話,那他們不用修煉,不用做其它事情了,保證全年無休的奔波在路上。


    所以像老太婆家裏鬧鬼這種事兒,又不是什麽厲鬼,去桐柏宮找外門道人開幾道靈符回來張貼就是了。


    一般而言這樣的確可以解決,但有時候不能解決,桐柏宮卻沒有跟進的機製,老百姓受過祖庭的盛氣,也有些畏懼和憤怒,哪敢纏著不放,那就自認倒黴吧!而這種時候,明師宗往往會挺身而出,當然就能得到百姓們的感恩戴德。


    "這是好事對嗎?"明珠問道。既然有百姓受惠,應該是好事,但幽渺皺眉,純兒也有著狐疑,龍女想起虛偽的孫恩三人,搖搖頭:"我總感覺哪裏不對勁..."


    阿蠻打量著遠處的那幾隻狗,也疑惑道:"嗯我也有這種感覺,它們連我都敢吠,太不對勁了!"


    幸好老太婆等百姓同樣聽不太懂他們的口音,不然肯定要怒而逐客,但已經生起疑惑。


    謝靈運向眾女使使眼色,示意等會再討論,他何嚐不是不能安心,孫恩三人的行徑顯然暴露了明師宗的巨大野心,經過這段時間和各地百姓們的接觸,還有眼前的事,他忽然有一種感覺:"明師宗想要的不像是符籙派一大宗派那麽簡單,他們誌在...天下?"


    這個念生一生起,他自己都感到有些荒謬,但不可能嗎?心頭卻不能回答自己說"不可能",反而往著另一個方向想去,如果孫恩真的成了東海龍宮的乘龍快婿,再加上進一步急速發展的民望和勢力,若然勾結桓氏,甚至還有龍宮之類的異族力量,那麽...


    他心頭不由猛地一跳!那麽就大條了。


    所幸孫泰死了,而孫恩三人...他就向百姓們問道:"你們知不知道明師宗裏一個叫孫恩,孫靈秀的?"


    "知道,知道,孫道長好啊!"聽到這名字,老太婆等人立時眉開眼笑,亦是對其有著悠悠如江水的崇敬之情,但眾人沒有想到那麽巧,老太婆家的鬼正是孫恩帶人冶的。


    謝靈運旋即覺得太可疑了,就算明師宗再好心,治一隻小鬼,真的需要出動到孫恩那種天才弟子麽?


    說真的朝天宮現在都不會這樣,肯定是別人先去看看,真的搞不定,才要他出馬,不是耍大牌,是他忙不過來。


    "老夫人,你家鬧鬼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問道。


    老太婆當下又羅羅嗦嗦的說了起來,那次鬧鬼鬧得挺急的,家裏沒出什麽事,也沒有惹什麽禍,突然無端端就撞鬼了,每天晚上,她都做一夜惡夢,她兒子也是這樣,那鬼說什麽是來尋仇的,嚇得人不得安生。然後就是剛才說的那樣,多虧了孫道長。


    "嘿不用問了。"阿蠻聽到這裏,卻是滿臉不屑的笑容,"很明顯,那隻鬼就是孫恩整出來的!這家夥真是好算計啊,弄出事端,又自己擺平,好算計啊!"


    "主上,這一帶雖然貧窮,卻沒什麽陰氣,鬼不喜歡來這種地方的。"幽渺看著周圍,說道:"相反這裏陽氣很盛,那種小鬼自己待著都會難受,哪有力氣擾人清夢?"


    謝靈運默默點頭,多半是如此了,那麽明師宗做的其它好事呢?會不會也是這麽一回事?他不敢斷言,卻知道明師宗實在不是省油的燈,回去之後得跟忠叔好好說清楚,如果被明師宗再這麽繼續發展下去,極可能會釀成大禍的。


    但是目前,桐柏宮顯然更要負上責任,那是什麽樣的傲慢?才可以讓它見不到自家前院裏跑進來了賊人?


    告別了老太婆等百姓之後,謝靈運一行人又在天台縣各處走動起來,調查起了桐柏宮那些道長們的聲名為人,如此就是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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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天的清晨,他們正式來到了天台山,剛剛看見那片雄偉青翠的山群,走在草木搖曳的路邊,都遠遠還沒有到桐柏宮的山門坊牌,就已經見到了一大群桐柏道人們的身影——


    "來了,來了..."當瞧見他們,道人們一陣紛亂,立即有人堆笑,也有人故作嚴肅,紛紛迎接了上來,"小謝道長!歡迎來到我們天台山,嗬嗬嗬!"


    這些原本不可一世的祖庭道人們此時卑躬屈膝,姿態反差之大,著實讓人不齒。但在他們看來,那個少年可是呂祖親自點下的人,不結巴他還能咋的?


    來的這幫人全是有些野心的,想要改變現在在門派裏的地位,擔當什麽要職,甚至有人做著掌教的白日夢。他們一致認為,隻要讓謝靈運高高興興的,就會有好處!


    "你們怎麽知道我來了?"謝靈運駐步下來,道人們已然奔至跟前,他麵無表情,不動聲色的問道:"誰讓你們來的?"


    "不瞞小謝道長,最後我們聽聞你來到天台了,所以我們就天天候在山腳這邊,等待著你的到來。"有個藍袍道人擠了上來,連忙邀功的笑道。馬上又有一個灰袍中年道人笑道:"我們是自己來的,現在山上沒了掌門,大家都很忐忑、很迫切..."那樣子就差沒說,快定我是掌門吧!


    這時候,眾女忽然瞪了瞪眼睛,見到了一張讓人作嘔的臉龐,卻是袁雨行!


    "哈哈哈!謝兄!"袁雨行大笑著走來,一副大家很熟絡的模樣,好像之前的那些仇怨全部都沒有發生過,"你們終於來了!我盼著這天可是盼得久啦,我在山上準備了一席酒菜,你們這回一定要讓我一盡地主之誼啊!"


    謝靈運愕然,真不知是對方失憶,還是自己失憶了,他們什麽時候好上了?


    不過常言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雖然袁雨行十分令人反胃,他也隻是冷笑一聲:"好意心領了。"


    但沒想到袁雨行有點不依不饒,他走了上來,還想把臂同遊似的伸手,見謝靈運神色不對,才縮了回去,他樂嗬笑道:"謝兄啊,我知道我們以前有些誤會,那都是少年心性惹的禍而已,後來我一想,對你是越發感到佩服,自歎不如!我有心認錯改過,還請謝兄給我一個機會。"


    "你自己改過就改過,關我們什麽事?"阿蠻仍然不屑,"不就是想撈一個未來掌門人選的頭銜嗎?告訴你,不可能!就你這樣,不夠格!"她就喜歡伸手打笑臉人的臉。


    "嗬嗬..."袁雨行臉色一紅,不過養氣功夫大有進步,盡管被上百位同門道人看著,他卻保持著笑容,"你們誤會了,我隻希望能得到你們原諒,心裏好過一些..."


    "省省吧,那個叫李塵淩的已經先你一步,說過這些屁話了。"阿蠻望望人群,嘲道:"那個叫溫青峰的在哪裏?"


    袁雨行訕訕回答道:"溫師兄他沒有來..."


    桐柏宮很大,有著數以千計的門人,來的這一百多人其實是小數,都是見風使舵之輩,他們當下紛紛或明罵,或斥責起溫青峰不識禮數,有辱桐柏宮。


    "唉。"謝靈運搖頭一歎,沒說什麽,徑直往前麵的山上走去,桐柏宮墮落成這樣,真是讓人心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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