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羽是連夜離開榆城的,不過旅館那邊,他並沒有退房。


    夜幕下,整個天地依然是秋雨籠罩的世界。伴隨著陣陣秋寒的,是此刻方羽有些黯淡的心境。


    剛才的交流中,陰陽宗的兩位宗主對他問題的淡淡回答,讓他清晰的聽到了心裏那一絲最後的僥幸被無情割裂的聲響。


    “這個方榕!唉……”


    即便是已走在寂靜的山道上,被雨絲淋濕了衣襟的方羽也還是忍不住又長歎了起來。


    其實在聽陳大江隱約提起方榕的過往時,方羽就已在心裏暗歎了數聲。


    一方麵,他對方榕的遭遇和不得已有深深的理解和同情,同時也對韓家寨韓老的結果有過太多的慨歎和惋惜,可最讓他不安的,卻是因此而引發在巫門六宗內部的那股隱隱的激憤。


    “兩百年前,玄武宗被白雲觀夥同道門數宗連根拔起,我們保持了沉默。之後……,我們也做了最大限度的克製。可是聊城那一夜,就在韓老和方榕用他們的血和淚證明了他們占理之後,山上的那些人連個交代都沒有,就那麽四散而去了。


    占了上風自覺有理的時候就蜂擁而至,落在下風發現虧理後就掉頭而走,莫非這道理都該是給他們拿來講的?還是他們欺定了我巫門無人?


    此番六宗齊聚,也不過是想借著他們重新開壇,各派齊至的機會,讓方榕以玄武宗斷代新宗主的身份來觀禮而已,並沒有太多其它的意思。


    畢竟,玄武宗當年因白雲觀而滅,此番若是能和它在北方的這一重地一起重光,當是能流傳後世的一段佳話!


    小友你是背後促成此事的關鍵之一,就連蒼天都要你在這個時候來到這裏,不能不說是件玄妙的事啊!”


    這番令方羽有口難開的回答,就是在陳大江那淡淡的慨歎聲裏結束。可那時的方羽心裏,卻除了歎息之外,隻剩下了一團令他哭笑不得地亂麻。


    “一時的善意,竟成了重新引燃又一輪道巫之爭的***?”


    “自己又究竟是為何會起意來這裏的?難道這冥冥之中真的會有那傳說中的天意麽?”


    “這個方榕!唉……”


    再又一次忍不住發出的歎息聲裏,方羽甩頭拋開了纏繞在心頭的煩擾,還是決定按照自己的想法將路走下去。


    天意不可憑,世事皆人為!


    修為越深,方羽就發覺潛伏在心底的這個認知就越清晰。既然這次的事自己碰上了,那就絕對沒有側身袖手的意思。


    現在這事的關鍵人物方榕還沒到,自己想再多也是閑的,眼下當務之急,則是先搶時間弄明白大雷劫衝什麽妖物而來才是。


    風雲即將劇烈變化的時節,能少一樣意外的因素,事發時就會省一份心力。更何況,這般規模的天劫,往往還有可能累及普通的世人!


    孰輕孰重,方羽心裏自然有杆秤。


    再說能引發這般規模天劫的妖物,肯定不會是個弱小的存在。以方羽的推測,至少也差不多是天妖那個級數的異端。


    可是在這西北道門重地的周圍,又怎會有這般級數的妖物存在?


    就算之前的白雲觀因世道變遷的緣故沉寂了多年,可應該還是有不少真正的修行者在附近隱居和守護啊,就像之前七子隱約提起的後山二老,那可是能讓陰陽宗兩位宗主在聽到的瞬間都呼吸一緊的人物。


    這樣的地方,怎麽還會有妖物存在?


    可奇怪的是,眼下不但有妖物存在,居然還能讓它強大到能引發天劫這麽嚴重的程度,這究竟是什麽緣故呢 ?


    方羽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在向最先感應到妖物的巫門幽冥堂堂主欒世傑請教過詳細情況後,他決定連夜上路,自己去探尋個究竟。


    也不知道具體是因為什麽,在他心裏,始終有個隱約的感覺,似乎那名傳秦川的小神醫和那所無名小道觀,跟這妖物有那麽一點的關係。


    “呀!”


    夜雨一直在下,山道上也泥濘無比,邊想邊走的方羽沒小心腳下一個失神,差點被摔了個跟頭。


    “嗬嗬!”


    一激靈間回神站穩,方羽忽然在夜雨中,有些自嘲的嗬嗬輕笑了起來。


    隨即他就在笑聲還沒落地的空裏,憑空消失在了夜色中。


    拂曉時分,就在秋雨籠罩下的黯淡天色中,方羽修長的身形出現在了一座小山的山頂。


    這是一座在秋雨的洗刷下,依然呈現出一副蒼黃顏色的濯濯童山,貧瘠的山坡上,零星隻有不足半尺高的半枯野草在秋雨中瑟瑟顫抖,一派蒼涼荒蕪的景象。


    可是讓站穩身形的方羽瞠目的,卻不是腳下這再也熟悉不過的西北山景,讓他愣住的,則是山腳下,填滿了整個山穀,又一直延伸到了對麵蔥綠山道間,由那些花花綠綠的各色帳篷和手推車組成的壯觀長龍。


    放眼望去,眼前的各色帳篷和推車足有千百之多,就連期間隻占了極少部分的大小車輛,都足有數十輛之多,而這些全都密密麻麻的擠在此時還很寂靜的山穀裏,讓猛然看到這些的方羽一時間都回不過神來。


    再三打量周圍的環境和不遠處奔湧的大河那永不停息的脈動之後,方羽這才確定自己並沒來錯地方。


    可他那顆心,卻依然被眼前看到的這一幕深深的震撼了。


    來之前,他從欒世傑以及袁華的詳細介紹中,知道這個小神醫棲身的無名道觀坐落在一個相對荒僻的小山上,也知道近些年因為小神醫聲名的遠播,導致他落腳的那座小山附近,經常有四麵八方趕來的求醫者逗留。


    同樣,方羽也已知道小神醫治病不收錢,但會要求受惠者康複之後,在他住的那座小山光禿禿的山坡上種一顆樹當酬金。


    當時聽到這個消息時,方羽還曾暗讚這小神醫有古名醫的杏林遺風,但並沒有去細想經過數年的時光,那山坡上究竟會被栽了多少樹。


    可是此刻到了跟前,這才發現眼前這帳篷和車馬組成的長龍,又何止是山腳下有求醫者逗留那麽簡單? 如此的長度和規模,若不排上數天的隊,又豈能輪到隊伍的前列?


    而眼前,已經整個染綠了對麵數座山頭的那片小樹林,又需要治好多少病人,才會有如此多的小樹積聚成林?


    方羽家也是數代行醫,在地方上聲名斐然醫者世家了,可即便是他,此時此刻,也被眼前看到的這一些給深深震撼了。


    短短數年內,一個還不足二十歲的瘦弱少年,究竟是憑著怎樣的醫術和怎樣的付出,才能讓這裏出現如此這般的場麵和奇景?


    深深吸了口長氣,方羽在抬腳下山之前,就以陷入了一種罕見的佩服和急切之中。此時此刻,他欲一睹小神醫風采真容的心,已將其它的所有念頭都排斥了個幹淨。


    等方羽一步步緩步來到山下的時候,原本還很安靜的山穀裏已開始了輕微的騷動。各色的帳篷和推車上亂搭的窩棚內,已有不少蓬頭垢臉的人開始小心翼翼的起身和梳洗。


    盡管山穀裏起身活動的人不少,可弄出的聲響卻都不大,相鄰的人彼此間打招呼,也都是無聲的點頭和微笑,很少有人大點聲音說話。


    方羽一邊在長龍的縫隙中穿行,一邊不停的回應碰到各種人的招呼和微笑,還沒走幾步,他就發現在這個擁擠的山穀裏,人們好像都忘卻了彼此間的距離,幾乎每個人,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彼此接近時都會點頭打招呼或是微笑示意,渾沒了都市間那種人與人之間的冷漠和疏離。


    更讓方羽慨歎不已的是那些人眼中充盈著那種光彩,不管是起不了身的病人還是陪伴著他們的家屬,這裏幾乎所有人的目光中都有希望的光芒在閃動。


    感受著這些,方羽在感歎中,不由自主的加緊了自己的腳步,因為遠處的山道上,瑟瑟秋雨中業已緩緩蠕動了起來的隊伍,在提醒他,小山頂上的小神醫已開始工作了。


    不大的山頂上,一座小小的殘破道觀掩映在一片寸許粗細的鬆林之中,在連綿秋雨和淡淡水霧的籠罩下,帶著一種不識人間煙火般的自然和平和,靜靜的矗立在同樣寂靜的人群麵前,敞開的大門以很快的速度吞吐著出來進去的人流。


    這裏的主色調是一片的蔥綠,而氣氛則隻有一個詞就足以形容,那就是安靜!


    方羽來到觀門前,腳步也不由自主的放輕。沒辦法,在排隊的那麽多人那麽多雙眼睛無聲的注視下,想必任何來到這裏,都會不自覺得放輕腳步,竭力的保持安靜。


    因為排隊的很多人中,就有是身患重病,被人抬在擔架上或是手推車上的病人,就連他們來到這裏,都在刻意的保持著這裏的安靜,甚至就連強忍不住的咳嗽,都用身前的被子或是毛巾捂著來壓低聲音的傳出。


    方羽抬腳踏進那沒有懸掛任何扁額的道觀門時,有很多排隊的人都在用目光投來無聲的譴責。


    方羽知道他們是在怪自己沒有排隊,所以隻能微笑著擺手示意,表明自己不是來加塞看病而是來找人的。


    就在眾人明白不明白的困惑裏,方羽的腳踏進了道觀的大門。


    “嗡!”


    就在他腳剛邁過道觀門檻的瞬間,藏在他身上的洪荒璽就發出了一聲清越的長鳴。緊接著,洪荒璽就在這聲穿透了整座道觀的長鳴聲裏,開始了劇烈的異動。


    方羽心裏一愣,在停住腳步的瞬間,就以牢牢控製住了即將暴走的洪荒璽。而他同時已電射而出的靈神,瞬間就已牢牢鎖住了引起洪荒璽異動的源頭。


    就在這時,一陣劇烈的犬吠猛然夾雜在眾人的驚訝聲和譴責聲裏傳入了方羽的耳際。


    緊跟著,道觀內那間病人進出的大廳中,匆匆的跑出了一個身穿道袍模樣長袍,麵色有些蒼白的瘦削少年。


    隨著那少年的跑出,門口眾多的病人和家屬口中的驚訝和議論都換成了無比恭敬的招呼:“小神醫,小神醫!”


    這位小神醫一邊飛快的點著頭,一邊口中就在不停的呼喚:“老黑,怎麽了?別亂叫啊,會嚇到病人的!老黑!”


    邊叫,他邊飛快的往左邊的廂房跑去。可是忽然,他卻在又一陣劇烈的犬吠中猛地停住了腳步,扭頭就往道觀門口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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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觀的門口,在身後眾人的圍堵下,一臉肅穆的方羽正靜靜的盯著他,清澈如水的雙眸中,是一片幽然難明的深邃。


    就在雙方目光接觸的瞬間,他原本靈動的雙眸中,也忽然暴射出一片幽冷的精光,毫不躲閃的迎上了方羽的凝視,不曾有絲毫的躲閃和退讓。


    與此同時,劇烈的犬吠聲也猛然消失。


    小小的道觀,在眾目睽睽之下,重新陷入了一片異樣的寂靜。(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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