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滿地的橫屍,玉麵書生搖頭歎道:“不堪一擊,真是不堪一擊,唉,好生無趣啊。”鐵巨人滿臉不屑道:“三流門派,能指望他能翻多大的浪。”玉麵書生道:“本以為至少能看一場龍爭虎鬥,不想堂堂‘大盤手’竟是個龜縮蛋,腳指頭都沒動彈下,就把性命給交待掉了。”


    毒梟道:“耶羅什老弟,教主下一個目標,就該對付火辰教了吧?”耶羅什道:“征服西域,最後,火辰教,動手。”琴鄉探過身來,麵帶狡黠道:“那用不著我們了吧?照今天形勢,耶羅什大師一人已是綽綽有餘,實在擔心,帶上我們的薑軍師,保證萬無一失。”耶羅什忙搖手道:“不,火辰教,非同小可,進軍中原,最大絆腳石,師兄,也來,可能。”


    眼看一場屠殺落下帷幕,葉馗也準備起身離去,波拉曼教的企圖,他沒有興趣。正要從屋頂滑落,前麵山道上傳來三個熟悉的話聲。


    葉馗心中暗叫一聲苦:“他們仨怎麽來了?”


    隻聽齙牙仔的聲音道:“嶽父要是跟天山派掌門人餘成忠拜過把子,那說不定人家真會請咱吃頓飯,順便再幫忙找個人。可如今隻跟徒弟有交情,我看多半沒啥子用處。”楚瑤嬌聲斥道:“齙大哥,你不要亂說,我爹什麽時候成你嶽……嶽父了?”


    “我有說嶽父嗎?嗨,你瞧我這張嘴,盡說大實話,不對,盡說胡話。”


    “我看你這隻板牙鼠是一天不揍,嘴皮子癢癢的厲害。”聲音粗壯,除了牛崩天還能是誰。


    “崩屁牛,少動手動腳,信不信我吹一首拉稀曲,拉的你滿褲子沉甸甸。”


    “有本事就吹個老子聽聽。”


    “少牛眼看人低,別以為本少爺躲你是怕了你。”


    “你們倆怎麽又打起來了,別打啦。”


    “要不是看在瑤妹的麵子上,打得你這頭崩屁牛生活不能自理,腦子一片白癡,爹媽見了不辨雄雌。”


    “你有種再說一遍。”


    “你們再不放手,我從今往後就再也不理你們了。”


    “別介呀,瑤妹,我們鬧著玩呢,我們師兄弟是秉承了‘打是疼,罵是愛’的優良傳統。牛哥,你說是不是?”


    “齙老弟說的對極了,楚家妹子,你看我倆多親熱。”


    葉馗又是翻白眼,又是搖頭,此時貿然起身,必定要被發覺,繞道去攔阻又已不及,隻能寄希望三人趕緊回頭,真要惹上了底下這七個人,他也難以了局。


    可惜事不遂他願,不過片時,三人就並肩子來到了宮觀門口,張著腦袋一個勁地往裏探。


    齙牙仔道:“喲,裏頭好像在開大會,花花綠綠,擠了好多人。”


    宮門口,留有十餘個波拉曼教門徒,見三人夾頭夾腦往裏蹭,操起棍棒就是一通轟趕。


    齙牙仔沒好氣道:“喂,嘰裏咕嚕,說的啥子玩意,你們天山方言我聽不懂,說中原流通話。”楚瑤拉了拉齙牙仔的袖子,道:“齙大哥,他們不像是天山派的弟子。”


    齙牙仔道:“我就說嘛,天山派的又不是傻子,好端端的,頭上頂了個尿布頭,豈不是自呈笑柄,讓同行笑話,以後還怎麽在江湖上混。”


    從宮門到校場要轉兩道彎,中間有一排屋宇遮擋,校場上血肉橫飛的場景,三人自然瞧不見。


    牛崩天虎聲虎氣道:“既然不是東家,在這裝什麽裝,反客為主是不是?誰給你們的膽子?再敢轟我們,信不信老子灌你們吃拳頭。”昂頭闊步就往裏走。


    那幾個波拉曼教弟子哪聽得懂,橫過棍子就來趕,讓牛崩天三拳兩腳,全部打趴在了地下。


    牛崩天拍了拍手掌,道:“當老子是泥捏的老虎——唬人不咬人呐?這下老實了吧。楚家妹子,走,去找你爹的相好。”楚瑤頓足道:“什麽相好?”齙牙仔一臉壞笑道:“崩屁牛老喜歡說人家沒文化,其實他自己才是最沒腦子。瑤妹,別生氣,齙大哥陪你去找。”


    正說話間,牆角轉出一個手持錫杖的番人,正是耶羅什來了。守門的弟子忙止了呻吟,捂著傷處,上前打小報告。


    耶羅什掃了眼地下的徒弟,用梵語嗬斥了一句,大意是沒用的東西,守個大門都收不住。


    牛崩天道:“喂,大尿布頭,這群小尿布頭是你的跟班吧。你知不知道他們好沒教養,什麽不好當,當攔路狗,你回去可要好好教訓教訓他們,出門在外,那……那什麽最重要。”


    耶羅什眨巴了下眼睛,腦子努力消化牛崩天所說言語,良久後,道:“出門在外,什麽,最重要?”牛崩天記得江湖之上好似有句說辭,但一時又記不起來,不耐煩道:“就是那個最重要。”


    耶羅什凝思半晌,搖了搖頭,仍沒明白,問道:“哪個,最重要?”他以為是自己口齒不清,沒問清楚。


    不待牛崩天開口,齙牙仔不勝其煩,率先搶嘴罵道:“都說了是那個最重要,你還問問問,問你個爺爺。耳朵不好,找大夫去。我們仨看上去像是你家村頭坐著的無所事事的七大姨八大姑嗎?”一口氣下來,噴了耶羅什一臉唾沫星子。


    耶羅什似懂非懂,但深知絕非好話,錫杖一沉,“鏘”的一聲,聲音雄渾,嚇得齙牙仔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下,摔了個仰八叉。


    醜態公然於眾,齙牙仔火氣更盛,屁股都沒拍直接從地下蹦躂了起來,叫道:“哈呀,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嚇唬你齙老爺,看我不揍死……”


    “你”字剛送到喉嚨口時,乍見牆角口爬出一個渾身是血的天山派弟子,伸出的右手,好似在向他求救。然而隻爬出個上半身,就讓一個他剛才嘲笑的“尿布頭”砍下了腦袋。


    齙牙仔吞了口唾沫,表麵上鎮定如初,心裏頭早已屁滾尿流大狂奔了。仰頭看了看天,良久,終於憋出一句話:“哎呀,褲衩忘了收,告辭。”拉過兩個同伴,就往宮門外走。


    誰知沒走兩步,就讓牛崩天抽手甩開了。


    牛崩天道:“收鳥個褲衩,自打認識你以來,就沒見你洗過一條褲衩,正麵髒了穿反麵,反麵髒了就扔一邊,然後買條新的,繼續這般穿。”齙牙仔怒道:“好你個崩屁牛,偷看我換褲衩,我跟你沒完。”剛擼起袖子,隨即又看到牆角那個死人,忙放下揚起的拳頭,壓低了喉嚨道:“跟我走就是了,囉嗦個甚麽勁。”


    耶羅什起了殺心,森然道:“哪裏走?”錫杖攔腰橫掃而出,勁道雄渾,風聲颯然。人體受此一擊,哪有活命的機會。


    說時遲,那時快,但見一道影子從屋頂電閃而至,不待落地,淩空一個筋鬥,右手下探,抄起落在地下的一柄長劍,手腕抖處,劍刃沿著錫杖徑削柄把處的兩隻手掌。


    耶羅什一聲驚噫,不假思索,忙收勁回撤。劇烈的震動,震得鐵環來回碰撞個不停,發出刺耳的交鳴之聲。他變招迅猛,一聲呼喝,錫杖轉勢再發,淩厲剛猛,大有撼天動地之威。


    長劍不攖其鋒,劍脊在錫杖上一借力,一個鷂子翻身,掠空而過。


    就在這時,薑弈與五大明王剛好從牆角轉出,六人正在討論著什麽,誰都沒有在意宮門前的喧鬧,以為隻是普通的紛爭。


    葉馗越過耶羅什,劍尖直指六人中走在最前頭的玉麵書生。一係列動作,不過眨眼之間完成,如風似電,眩目驚心,待玉麵書生警醒,劍尖已臨麵門。


    出手之前,葉馗早已打定主意,與其讓對手好整以暇,戮力圍攻,不如先發製人,出其不意,隻有這般,才有活命的轉機。在此之前,七人之中,他跟琴鄉、毒梟和枯屍皆有過交手記錄,盡管還談不上知根知底,心裏總有個數,三人都不好相與,尤其是琴鄉與毒梟。


    另外四人,他目測下來,屬玉麵書生功力最淺,是以在擋下耶羅什的攻勢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了玉麵書生,出手即是黃泉劍法中最淩厲的殺招之一——落葉飄。


    自葉馗習武以來,自創功法數量沒有三四十,也有十數部,而其中能令他滿意的是少之又少。就目前來說,他常用的幾套武功之中,最令他稱心滿意的隻有黃泉劍法中區區三招而已,這一招“落葉飄”便是其中之一。


    玉麵書生亦非泛泛之輩,麵對冷不丁來的一劍,固有驚慌之窘態,但他也當即做出了反應。旁退的同時,手中紙扇連出兩招,欲架住來劍,卸下劍勢,然而對方好似能讀懂他心意一般,紙扇先後撲空。


    長劍宛若一條毒蛇,變幻無定,等待著最佳時機,一擊斃命。玉麵書生好似聽到了嘶嘶嘶的吐信聲,凜然的殺意,催生冷汗點點。


    距離玉麵書生最近的鐵巨人率先劈掌來救,招沉力猛,勢挾開碑裂石之能。葉馗劍走流星,在鐵巨人的鋼臂鐵肘上再借一把力,不同的是,這一回使的不是反彈之力,而是黏力。


    借助黏力,空中盤旋一周,再落下時,依舊是頭下腳上,劍尖仍然是對準了玉麵書生,當真是緊追不舍。期間,他還不忘分出兩劍,一劍上挑鐵巨人咽喉,一劍平崩耶羅什,將二人擋拒在外,賺得奪命一劍的機會。至於毒梟發出的毒氣,全讓他一掌轉推給了薑弈。


    眼看傾危,玉麵書生急不擇路,雙足定地,慌亂間使個鐵板橋。葉馗雙目一瞪,精光大盛,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先前飄浮莫測的劍尖突然間一沉,如蒼鷹撲兔猛地下劃。


    刻不容緩之際,但聽“叮”的一聲脆響,一道銀光閃過,蕩開了葉馗手中長劍,劍尖貼著玉麵書生的臂膀擦身而過。


    良機轉瞬即逝,葉馗心中一聲暗歎,當下扭動腰軀,避開枯屍緊隨而來的利爪,直到此時,他的雙腳才重新回歸地麵。當然他心中雪亮的很,情知接下來一役九死一生。


    不待他站穩腳跟,七人已成合圍之勢。


    葉馗橫眉掃七雄,像是一頭被群狼逼到角落的獨狼,眼神之中,沒有哀,沒有懼,有的是凶,有的是狠,當然還有傲。先前的冷然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沸騰的熱血。上湧的氣血,鼓起了根根毛發,熊熊火光從他眼中射出,他招架不了七人的攻勢,但他自信,誰敢踏上第一步,他定能一劍削下這個人的人頭。


    對峙,冷冷的對峙,一麵是盛然的殺意,一麵是重重的疑忌。


    耶羅什錫杖橫胸,驚疑的目光在葉馗身上直打轉,不待他發問,毒梟和枯屍同時驚道:“是你。”


    耶羅什詫異道:“他,是誰?”


    琴鄉道:“來自中原的一個大惡人。”一麵說話,一麵不慌不忙收攏琴弦,適才正是她臨危救了玉麵書生的險。


    耶羅什麵帶狐疑“噢”了一聲。


    琴鄉道:“此人對教主統一中原,有利無弊,大可留他一條性命。”耶羅什半信半疑道:“他,惡人?有多惡?”琴鄉道:“中原的名門正派沒有一個不想取他性命的。”


    楚瑤三人聽到背後風聲呼呼,一個轉身,忽見葉馗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又驚又奇。這時眼看讓耶羅什七人圍在垓心,不由得提心吊膽。


    楚瑤心懸葉馗安危,提起寶劍,就要上前解圍,剛踏上一步,讓齙牙仔慌不迭攔了下來。齙牙仔壓低了聲音道:“他一個人脫身容易,我們三個留在這裏,隻會拖他後腿。”


    話雖如此,可要楚瑤拋下葉馗,臨難苟免,腳步始終邁不開來。


    牛崩天縱然平時不可一世,這時也分得輕重,與齙牙仔二人,一人一邊,架著楚瑤就往宮門外去。


    耶羅什驟然發聲道:“站住。”瞬間有七八個波拉曼教弟子擋住了三人的去路。


    耶羅什回過身來,質問三人道:“你們,是誰?”齙牙仔滿臉堆笑道:“鄉野草民,不值一提,說出來怕汙了大老爺的耳朵。”耶羅什厲聲道:“說!”齙牙仔忙點頭哈腰道:“是是是,大老爺想聽,小的一定說。”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道:“報告大老爺,俺們仨是走四方唱大戲的,路徑此地,見山腰有座宮觀,便想上來賣點力氣,賺幾個飯錢。”


    唱戲一詞,耶羅什還是第一次聽說,遂問:“什麽是,唱大戲?”齙牙仔心裏翻了個白眼:“唱大戲就是唱大戲嘞,哪來那麽多廢話,尿布頭是真他娘的無知。”心中愁思該怎麽解釋耶羅什才聽的懂。


    毒梟道:“類似於天竺的歌舞。”耶羅什恍然大悟,道:“噢,原來如此。”齙牙仔一個勁地附和道:“對,歌舞,歌舞。”跟著道:“打擾各位雅興,就此告辭。”


    不料沒走出兩步,耶羅什又發話了:“你來,唱一首,聽聽。”


    齙牙仔親切地將耶羅什十八代祖宗全部問候了一遍,當然隻能默默問候。他哪會唱戲,可要拒絕的話,拐角處的幾具屍體估摸著就是他一炷香後的寫照。


    萬般無奈,隻能硬著頭皮,故作從容清了清嗓門,唱了起來:“關關雎鳩在河州,窈窕淑女君子逑。君子逑啊他逑不到,隻因淑女嬌又羞。嬌又羞呐難開口,整日閨房花鳥繡。君子在外急又愁,頭發都隻剩了一丟丟。日月如梭時光流,淑女終破心中囚。把門開來與君見,豈料君子一聲吼。我的淑女去哪了,怎麽變成了大胖妞。”


    耶羅什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道:“原來,這就是,中原戲曲。”


    薑弈冷笑道:“別聽這大板牙胡掰,他們四個明顯是一夥的。”他未曾與葉馗照過麵,是以並不知新一代黃泉擺渡人便是眼前的這個家夥。


    齙牙仔念頭急轉,指著葉馗道:“大爺說他呀,嘿嘿,他是小的新招的夥計,我見他腿長步子大,就讓他先行上山探探路。”


    這個借口蹩腳拙劣,耶羅什哪會相信,一言不發,陰鷙的目光背後斟酌著下一步對策。


    齙牙仔咿咿呀呀的時候,毒梟早一眼認出了他身後的牛崩天和楚瑤,笑道:“小姑娘,許久不見,還認得小老兒嗎?話說,你啥時進戲班子啦?”


    齙牙仔心中一突:“完了,露餡了。”楚瑤亦是吃了一驚,結結巴巴道:“怎麽,怎麽你也在這?”毒梟笑道:“我不是說過,有緣自會相見。一別多日,考慮的怎麽樣了?我這小徒弟的位置還給你留著呢。”


    耶羅什詫異道:“毒先生,認得他們?”毒梟道:“大板牙不認識,另外三個算是認識吧。”


    楚瑤一想起毒蟲蛇蟻,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忸怩地搖了搖頭,再次拒絕了毒梟。毒梟爽朗地笑了笑,道:“不礙事,不礙事,山水有相逢,咱們定能再相見的。u看書 .uashuom ”長笑聲中,身形迅速消失在了山道之上。


    耶羅什見毒梟揚長而去,琴鄉亦收起了瑤琴,轉眼再看葉馗凶光灼目,大有玉石俱焚的態勢,想天山派已滅,沒必要再節外生枝,說道:“既然,毒先生,舊識,何不早說?”錫杖在地下頓了頓,聲樂隊撥弦擂鼓,飽含天竺韻味的樂聲再次響徹群山。


    吹奏聲中,七個方隊,依序下山。


    玉麵書生差些命喪天山,就此一走了之,心有不甘,附到耶羅什耳邊低語道:“今日若不趁此良機將其鏟除,無異於放虎歸山。”耶羅什瞄了葉馗一眼,搖頭道:“他,算不上,真正的老虎。”


    玉麵書生心中記恨,卻是無計可施,撇下一句:“走著瞧。”悻悻而去。


    波拉曼教眾好似天上浮雲,風卷而來,奔湧而去,頃刻間走的一幹二淨。


    齙牙仔長舒一口氣,挎著腰道:“幸虧本少爺巧舌如簧,要不然啊,全跟閻王爺做鄰居去啦。記好了,你們各欠我一個人情。嗯,我也得記下來,否則睡個懶覺就忘了。”


    葉馗道:“你們來幹什麽?”楚瑤低著頭,不敢正視他,像惹了禍的孩子,說道:“爹爹當年走鏢時,曾結交過天山派餘掌門的大徒弟,對他有救命之恩。我想著能不能來拜托拜托人家,畢竟人家常住於此,熟人熟路,辦事找人都方便一些。哪想人沒找到,反給葉哥哥添了麻煩。”話聲越說越低,到最後直接沒聲音了。


    葉馗看著她又是自責又是委屈,也不好再責備她,小姑娘估計是想找到人後,給他一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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