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這句話,賀艾沒有再多說什麽,一揮袖人就不知去處了。


    蕭函雖然覺得二叔說話有些神神叨叨的,但等了兩三天也不見他出現,她深深懷疑這忘琊山中還暗藏著另一方世界。


    這裏每一寸地方她都走過,而且論修為實力,她自認為與那個境界隻有一線之隔了。二叔若還在山中,她不會察覺不到所在。


    蕭函乖乖地收拾行李準備下山,其實也什麽東西可收拾的,一如來時佩帶長劍,簡便青衣裝束,臨走時與水潭裏的敖澤打了聲招呼,這裏適合修煉,用不了幾年它就能化成人形。所以哪怕敖澤對蕭函依依不舍,蕭函也沒有帶上它的想法,免得耽誤了它的修行。


    了卻塵緣。


    蕭函念叨著這四個字,是要她親手了結自己在塵世的一切羈絆因果。


    她想起自己與二叔一次月下閑聊,曾問他修仙者如何看待世人的,甚至是與他們曾相識相親的人,也會視為蜉蝣麽。


    賀艾悵然道,“他們隻不過是凡人罷了。”


    一句隻不過是凡人,不含輕視之意,而更多是帶著淡淡的悲哀,也許這就是賀艾多年不曾去看望親人一眼的緣故。修道者看輕生死,但世人卻在生死中不斷輪回。


    蕭函不知曉賀艾當年出走尋仙的往事,但他的態度已然表明脫離凡世枷鎖,不願再沾染塵緣因果。


    假若蕭函沒有修仙天資,賀艾會將她送下山去,之後她再也不會尋到忘琊山了。


    既然要了結塵緣,那肯定是先回永江府賀家了。蕭函沒有要重新經曆一番跋山涉水,路途千裏之遙的艱難辛苦,大致確定在某處方位,心中意念一動,捏了個縮地成寸的法訣。


    待她離去後不久,賀艾的身形在忘琊山腳下顯現,如空氣中出現淡淡漣漪波動,他的目光遠遠凝視著蕭函離開的方向。


    同時出現的還有另一道身影,隻不過隱在雲霧之中,看不清模樣唯能聽到聲音,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和讚歎,“她才在忘琊山待了兩年吧,居然就有這等修為了,天資果真不同凡響。”


    語氣間又帶著笑意,“看來她已然通過你的考察了吧。”


    賀艾此時臉上出現難得的嚴肅和慎重,低聲道,“若她能回來,我就會引薦她上去。”


    後者道:“我沒有異議。”


    大象無形,大音希聲,


    兩位的對話,沒有一字一句流入這山間花草樹木精怪生靈之中。


    …………


    永江府賀家,


    一個稚齡孩童,努力抓著筆,認真寫下歪歪扭扭的字,“人之初,性本善……”


    奈何夏日炎炎,哪怕是在屋裏又有窗外的樹木遮蔭,孩童依舊累得滿頭大汗。


    才三歲的賀清晏一點也不淘氣頑劣,無論是爹娘的話還是西席先生的話,他都認認真真的聽,說好的五十遍大字。忽然一陣清涼的風穿過,賀清晏忍不住放下揉了揉眼,然後懵懂迷糊地就看見老榕樹下憑空出現的青衣少女。


    “神仙姐姐。”


    蕭函想著自己應該沒有記錯位置,轉眼就見到趴在窗口一隻軟嫩白胖的團子,眉眼間與她還有一兩分相似。蕭函輕輕鬆鬆將他抱起來,舉到與自己平視的高度,笑意盈盈道,“你叫我什麽?”


    三歲小孩的腦子裏能裝下多少東西,哪怕歪著腦袋努力思索了一下,還是堅持道,“神仙姐姐。”


    軟軟糯糯的聲音十分討人喜歡。


    “小姐。”這時走開一會去拿涼茶果子的丫鬟也回來了,先是驚後是喜。


    不是芸兒,但也是府裏認識她的丫鬟。


    這下整個賀府都熱鬧起來了,賀父和周氏見到女兒歸家大喜過望。當初蕭函留書一封就飄然離去,就此尋仙訪道了,差點沒把夫妻二人嚇壞了,若非定時寄來報平安的信件兼之還有幼子這個牽掛,賀父和周氏恐怕都能愁白了頭。


    雖有報平安信件,但到底還是擔憂她一女兒家在外麵行走,人心險惡,吃不飽穿不暖。現在終於見她回來,總算真正心裏踏實了。


    賀父甚至高興得決定這個月給府裏的下人醫館的夥計多發兩倍月錢,周氏則是雙手合十說要去寺廟觀裏多拜拜送點香火錢。


    說起來女兒剛走那一年,她埋怨那些個神神道道,勾去了她女兒的心思害得他們骨肉分離,再也不肯去禮佛上香,但後來又擔心女兒在外安全,終究忍不住求神拜佛保佑尋求安慰。


    賀清晏一稚童尚且懵懂不知家裏變故,隻伸出白軟像藕節的手臂撲向蕭函求抱抱。


    周氏樂意見到姐弟兩三年不見依舊親近,但兒子口裏喊著神仙姐姐是怎麽回事?於是一再地糾正道,“是姐姐,但不是神仙姐姐。”不然被外人聽到就惹笑話了。


    賀清晏任執拗地道,“就是神仙姐姐。”


    蕭函出現的場景雖然隻有他一人見到,但仍然深深紮根進了他的腦海裏。除此之外,賀清晏會對蕭函如此親近,還因為孩童較之大人更加敏感,能感覺到她身上有一種舒適溫涼,雋永清芳的氣息,與旁人格外不同些。


    落座後,蕭函又詢問了家裏這些年她走後的事,一切都還不錯,父母身體都康健,賀清晏也開始請先生啟蒙了。就是芸兒也在去年與醫館一個出師的學徒成親,嫁人做娘子了。聊了好一會兒,連蕭函懷裏的團子就禁不住困意睡著了。


    丫鬟抱著賀清晏去房裏休息後,蕭函再看向父母,“可是出了什麽事?”


    別以為她方才沒看出父母麵有異樣,顯然是隱瞞了什麽。賀父聞言麵上一訕,想看夫人反被瞪了回去,看來這些年賀父越發‘懼內’了。


    周氏內裏心虛,麵上笑嗬嗬地對女兒道,“哪有什麽事啊,都挺好的。”


    蕭函輕歎了一聲,“看來是件大事,也是我回來得急,沒多打聽打聽消息。”


    話說到這份上,周氏也知道瞞不住女兒了,隻要在外麵一問,誰不知道發生的那件大事啊,隻好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蕭函越聽麵色越發古怪,這事與她還有些關係。


    說來說去還是與京城定國公府的那門親事。當初蕭函自認安置好家裏的一切,心早就飛到外麵去了,更不會在意什麽婚約。她人都走了還管什麽婚嫁啊。


    誰料得到,賀父和周氏對外都借口女兒養在深閨不露麵,以保住她的名聲,也沒有如她留書中所說取消婚約。去歲定國公府出了孝來人提親事,賀父和周氏急得暈頭轉向,就扯謊說她拜了個江湖人為師上山學武去了。這與他們對國公府聲稱的貞靜溫柔的大家閨秀顯然天差地別。


    但這番說辭總好過說女兒賀文溪去尋那飄渺無跡的成仙之道,壓根不知道歸期好吧。


    編的謊言竟也將國公府的人給糊弄住了,那邊的人也沒有說退親,畢竟是上一任老國公的遺願必須堅守,這事就這麽拖下去了。蕭函聽到這都忍不住恍了恍神,她這對父母的行為跟故意吊著國公府差不多了。國公府的人也不能這般死心眼吧,她要是不回來總不能讓他們家公子守身如玉等著一輩子吧。


    想想這個時代男女十五六歲成親婚嫁的都有,那位國公家的小公子也算是被她耽誤了幾年,著實有些可憐。


    賀父和周氏起先也有些心虛氣短,但後來沒多久就後悔了。


    因為現在京城定國公府大禍臨頭。


    去歲秋,西北異族作亂,


    定國公奉命帶兵,同往的還有國公府的兩位公子。


    自上一任國公起就掌握兵權,為大燕四方征伐,戰功赫赫,令異族為之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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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始連連捷報,令異族敗退於白潼關之外,但三月前忽然傳來大敗,邊關滄吳兩州皆失守,引起朝廷震怒。從前線逃回來的監軍告發定國公貪功冒進,私自領兵,鑄成大錯,落入敵方陷阱導致率領的十五萬大燕軍隊折在了邊關。


    而他自己本人也陷入異族重圍之中,被斬於陣前。


    世子顧煥重傷昏迷,一路護送他衝出敵圍的親兵死傷殆盡,哪怕他被支援的兵馬救下,送回京城,聽說也命不久矣了。如今朝野上下紛紛稱要治定國公府的罪,昔日顯貴國公府如今風雨飄搖,傾覆隻在旦夕之間。


    連遠在江南的賀家就知道了,可知這事鬧得有多大。


    而賀父和周氏聽說之後立刻安靜如鵪鶉,提也不提婚事了,甚至閉門不出。周氏不知是該後悔還是慶幸,女兒沒有嫁到國公府聽說國公府的二公子也死在了戰場上,要是沒有離家這一出,隻怕現在女兒就要守寡了。


    老國公和府上的夫人公子都是好人,但她也舍不得賠個女兒進去。


    唯一發愁擔心的就是,賀文溪的生辰帖還在國公府裏呢,不知道該怎麽拿回來。


    蕭函:“………”


    放在小說裏,賀家恐怕就是那種遇到危難就急於撇清關係的親家反派,為什麽感覺賀家更慘了呢。  ,百合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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