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問我,威廉去了哪裏?


    威廉去了哪裏我也不知道。不過,有一個叫莊士敦的人曾經在威海行政署給當時的長官駱克哈特當了很長時間的副手,後來,他到了北京給大清遜位皇帝溥儀擔任老師去了。


    一九二七年,莊士敦再次回到威海擔任威海衛租界行政署長官,莊士敦因此成為了威海衛租界最後一任行政長官。


    一九三零年十月一日上午九時,中英兩國政府專員在南京舉行批準書互換儀式。批準書互換之後,當時民國的外交部長王正廷會同英使代表、英駐南京總領事許立德簽訂了互換批準協定書。


    同一時刻,民國政府外交部次長王家楨和外交部司長徐祖善率領海軍陸戰隊三百多人乘坐海琛和鎮海兩艘軍艦抵達了威海衛。


    上午十時五十分,在威海衛行政長官署前舉行了中英威海衛租界交收典禮。在典禮現場,莊士敦節外生枝地提出了要舉行閱兵式。中方接收人員不願把關係弄僵了,便隨了他的願。莊士敦臨時把在威海的所有英國武裝力量召集到一起,舉行了一個小時的閱兵式。當時的中方接收大員陪著他,一起在檢閱台上觀看了全過程。閱兵儀式結束之後,莊士敦宣讀了《專約及協定》。


    十一時三十分,米字旗和民國青天白日旗徐徐在行政署的旗杆上同時升起。此時,中英兩國軍艦同時鳴二十一響禮炮,向兩國的國旗致敬。


    莊士敦和他的軍隊就要上船離開了,王家楨對莊士敦客氣地說:“請吃過午飯再走吧。”


    此時,莊士敦說了一句足以讓千百代中國人警醒的名言:“不行呀!天無二日,民無二主,過了正午就是你們的天了。”


    當時,莊士敦是笑著說這句話的。諷刺的是,高高飄揚的青天白日旗的旁邊就是米字旗,而劉公島上,米字旗依然在高高飄揚,英國人依然牢牢地占據著劉公島。


    莊士敦是個中國通,他不會不明白他口中的“天無二日、民無二主”是什麽意思。這句話其實從側麵也透露出了莊士敦真實的思想:他自認為他曾是威海百姓的天,威海百姓的地,隻是不得已,天地換了主人。


    曲文魁沒有到當時的接收現場。因為他無法向孩子們解釋,為什麽他們長大了還不能到劉公島玩;他也無法向威海百姓解釋,威海衛租界已經收回了,為什麽劉公島還是被英國人占據著;他也無法接受這樣一個事實:為什麽威海衛租界收回了,英國軍艦依然可以在劉公島海麵暢通無阻?


    曲文魁在林子鳶的陪同下到裏口山看望他的老師崔壽山去了。


    曲文魁和林子鳶扶著崔壽山到了山頂。坐在山巔上,三人靜靜地坐著看著落日餘暉。順著落日餘暉的方向,向西南方向望去,可以看見艾山寺;在艾山寺的對麵,可以隱隱約約地看見一片炊煙在嫋嫋升騰。那個冒著炊煙的村子就是秦浩然曾經住過的地方。


    曲文魁問崔先生:“先生,您說過,救國之路在於‘師夷之長以製夷,開智興業以自強’,我堅定地相信了,也拚盡全力為之奮鬥過,可是為什麽就行不通呢?為什麽秦大哥失敗了,您也失敗了,我也失敗了呢?”


    林子鳶望向遠方,幽幽地問道:“文魁,秦大哥是大清官員,他想用良心來救國,失敗了並不奇怪,為什麽說先生也失敗了呢?”


    “先生想走‘師夷之長以製夷’之路,隻能以不惜犧牲為代價去推翻滿清在威海衛城裏的政權。滿清是推翻了,可我們沒有學到洋人的長處,反倒骨子裏依然在媚外、懼外。滿清垮台快二十年了,劉公島依然還在英國人的手裏,英國的軍艦依然還可以出入威海,威海衛的主權依然還沒有完整地收回。這不是失敗又是什麽?”


    “文魁,為什麽說你走的路也失敗了呢?”


    “我走的是‘開智興業以自強’之路,試圖讓百姓富起來,威海強起來,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百姓何曾富過?威海何曾強過?”曲文魁悵然歎道:“先生,您能不能告訴我,百姓的活路在哪裏?國家的希望在哪裏?”


    崔先生茫然地看著落日餘暉,臉上一點兒表情沒有。崔先生年紀大了,腦子更糊塗了,自然沒法回答曲文魁。


    曲文魁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不過時代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一九四五年的八月二十三日,威海衛被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武裝收複了。當時,殘餘的日本侵略者趁著夜色剛從海上跑了,第二天清晨,美國的軍艦便出現在了劉公島海麵上。參加威海解放戰鬥的東海軍分區政治部主任張少虹迎著初升的太陽,站在威海海邊的一個小山上,眺望著劉公島海麵上的美國軍艦,吟誦了一首充滿革命浪漫主義和英雄主義情懷的詩句:


    江山無限好,


    豈容豺狼攪?


    昨夜軍民慶勝利,


    談笑不知曉。


    觀日劉公島,


    海燕逐浪跑。


    人民英雄立山巔,


    一巡美國佬。


    雖然時間如流水,一去不複回,可是細細地品品這首詩,人民戰士的大無畏情懷依然栩栩如生地躍然紙端。當時,張少虹他們經曆了七年艱苦卓絕的抗戰,剛剛取得了威海衛解放的勝利,喘息未定,可是對於上門挑釁的武裝到牙齒的美國巨艦卻表現出了無限的輕蔑,不能不讓我們無限欽佩。


    後來,美國兩艘驅逐艦不經許可便停泊在了劉公島前海灣,也就是英國人口中的水仙花灣。戴著二戰勝利光環的美國海軍中校副艦長麥克亞尼斯向中方宣布要在威海衛武裝登陸,當即被共產黨領導的威海衛軍政領導人嚴詞拒絕,並給予了嚴厲的警告。隨後,威海軍民在海邊築起了一道令美國人膽寒的血肉長城,時刻準備痛擊武裝登陸的美國軍人。而在這後麵,是共產黨最高層領導在直接嚴密部署,調度指揮。


    此後的兩個多月,美國軍官不斷地使用各種伎倆進行交涉,都被威海衛軍政領導人駁回了。見來軟的不行,他們就來硬的,美國的飛機每天不停地從船上起飛到威海市區盤旋,用武力向新生的人民政權恐嚇施壓。威海人民則還之以海上實彈演習。後來,美國海軍悍然在離威海不遠的榮成海岸實施武裝登陸,被榮成軍民成功地打退了。當時,美國大兵死傷數人。十二月下旬,看書 ww.uukans 兩艘美國軍艦黯然離開了威海衛。


    從此,唯有五星紅旗在劉公島和威海衛的土地上高高飄揚。


    如果說什麽是“天無二日、民無二主”,我想這就是吧?


    曾經有人問我,為什麽曲文魁活得這麽憋屈你還寫他?


    我隻能說,在當時威海衛沒有幾個人能夠活得舒心。曲文魁是威海的一個普通商人,他從來沒有在曆史轉折的關頭站在風口浪尖上迎風搏浪,所以,他也注定成不了大人物,注定了一輩子平平凡凡。當革命的大浪接著一浪地湧過來的時候,曲文魁隻是以他有限的學識和眼光去選擇支持對人民有益的一方,他用良心為社會的進步充當了一個有益的鋪路石的角色。從這個意義上講,曲文魁又是一個了不起的普通人。隻是這樣的人太多了,我們便不可能始終把鏡頭聚焦在他們的身上。


    一九四九年的十月一日,在威海衛大操場上,威海軍民舉行了盛大集會,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誕生。當一個偉人的聲音從北京傳來時,整個廣場頓時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當時,曲文魁和林子鳶並肩而立,在現場見證了這一莊嚴的時刻。那一年,他們兩人都已年過六旬了。


    歲月已經把曲文魁磨礪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老人。看著冉冉升起的五星紅旗,曲文魁當時淚流滿麵。


    曲文魁告訴人們,威海百姓終於頭上有了天,腳下有了地,終於可以堂堂正正、昂首挺胸、揚眉吐氣地立於天地之間了。


    如今,威海曾經遭受的苦難已成為一個民族的記憶,刻畫在了這個民族的心靈的最深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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