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盤算病了,躺在炕上起不來了,曲文魁請了自己的嶽父給鄭盤算診治,可是鄭盤算的病仍不見好轉;曲文魁遍請名醫診治,仍不見效果。


    鄭月兒衣不解帶、不眠不休地照顧著病中的爹爹。隻要有時間,鄭月兒便在佛祖前日夜禱告,求佛祖保佑爹度過危難,長命百歲。然而,鄭盤算還是沒有抵得過歲月的煎熬,終於撇下鄭月兒,撒手人寰了。


    鄭盤算走了,鄭月兒沒了親人,已經了無牽掛,便重新回到了艾山寺。


    鄭月兒跪在靜雲大師跟前,請求剃度出家。靜雲大師撫摸著鄭月兒的頭,告訴鄭月兒:她雖然有佛緣,可是因為有一段前世的情緣未了,還不到出家的時候。等了了這段情緣,佛祖自會接納她。靜雲大師讓鄭月兒繼續在寺裏帶發修行。


    慧覺一直視鄭月兒如眼中釘、肉中刺,百般刁難。鄭月兒這次回來後,慧覺變本加厲地找鄭月兒的麻煩。不僅如此,還到處散播鄭月兒的謠言,說是秦巡檢在寺廟裏養傷時鄭月兒就與他暗通款曲、勾搭成奸了。鄭月兒離開寺廟的這段時間,十有八九是與秦巡檢同衾共枕去了。慧覺鼓動幾個比丘尼到靜雲大師處告狀,要求按照寺規懲治鄭月兒。靜雲大師被逼無奈,隻得要求鄭月兒離開艾山寺躲避一時。


    鄭月兒再一次走投無路了。


    曲文魁知道了,思忖再三,覺得隻有讓鄭月兒與秦巡檢結為連理一頭路可走了。


    曲文魁同秦巡檢商量此事,秦巡檢當即把頭搖得就撥浪鼓一樣。曲文魁言道:“大哥難道嫌棄我妹是寡婦不成?”


    “非也。”秦巡檢言道:“令妹天性善良,慧心如蘭,是不可多得的良家女子,求而未必可得,我怎會嫌棄?隻是我一個殘疾之人,落魄之至,怎配得上令妹?再者,我一讀書之人,別無長技,自己尚且不能養活自己,如何養活妻子?如果令妹嫁給我,怎忍心她跟著我受苦?”


    曲文魁聽了秦巡檢的話,反倒放了心,覺得秦巡檢沒有大問題了,便讓林子鳶去勸鄭月兒。幾經勸說,鄭月兒卻始終不同意。鄭月兒說:自己已經把心許給了佛祖,不可能再嫁給任何人了。不過,自己對於秦巡檢一直心存感激,欠秦巡檢一個人情,願意去照顧秦巡檢。


    鄭月兒再一次淚流滿麵地跪著拜別了靜雲大師。


    靜雲大師心如止水,麵如靜山,雙手合十,送別鄭月兒,聲音如木魚般沉靜空靈,“人從生到死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苦。你雖曆經苦難,劫波還在,命裏還有三苦在等著你。萬事皆是苦,唯有心靜是妙處。諸事不可強求,隨緣即可。去吧,善自珍重。阿彌陀佛,老尼會時時在佛祖前替你禱告,求佛祖保佑你。”


    鄭月兒沒了爹,沒了娘,到了秦巡檢的住處,看見兩位老人慈眉善目,對自己噓寒問暖,嗬護有加,禁不住怦然心動。征得兩位老人的同意,鄭月兒拜了兩位老人為義父義母,叫秦巡檢是哥哥。從此,四個人在一個屋簷下像一家人一樣生活在了一起。男耕女織的日子雖然過得苦些,可是沒有了世事的煩擾,便沒有了心頭的煩惱,慢慢地,苦也覺得是甜了。


    雪後的威海,大地一片蒼茫。曲文魁踏著積雪往城裏走。對麵,秀才拄著拐,佝僂著身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躑躅而來。看見了曲文魁,老人停下了腳步,用他那蒼老的聲音問道:“曲老板,今天是什麽日子?一大早的,鞭炮就響個不停,鑼鼓敲個不停,難道有大喜不成?


    曲文魁低了身子,在秀才耳朵邊喊道:“先生,今天是中華民國成立的日子,孫中山當了臨時大總統,城裏的人在慶祝呐!”


    老人不解地問道:“有了民國,大清國還在不在了?”


    “先生,大清國還在。”


    “既然民國也在,大清國也在,我等小民該怎麽紀年?”


    “先生,按民國紀年,今天是民國元年元月元日,也叫元旦;按大清國紀年,今天是宣統三年十一月十三;按英國人紀年,今天是一九一二年一月一日元旦。”


    老人指了指頭,“太難了,這兒記不住了。在以前,說錯了是要殺頭的。現如今,這麽多,該說哪一個才是對的呢?”


    旁邊有人接話道:“老人家,把一天當三天過就行了。早晨按大清紀年,中午按英國人紀年,到了晚上就按民國紀年。這樣就誰也不得罪了。”


    “使不得,使不得。”秀才使勁兒地擺著手,“曆來天無二日,地無二主,三個紀年怎可共存?隻是這三變一,不是說變就變的,到時候還不知要死多少人了。”


    秀才佝僂著身子,一步一挪地走了。曲文魁看著老人的背影,感受到了冬天的寒意。曲文魁在心中暗暗祈禱:希望新的一年太太平平,不要有動亂才好。


    然而,世道正如秀才所說的那樣,兩個政權在進行著激烈的較量,各種爆炸性消息不斷傳來。終於,近在身邊的文登縣傳來了一個讓威海人震驚的大消息:在日本留學回到家鄉的叢姓三兄弟叢琯珠、叢琦珠、叢環珠拉起了一支學生軍,在文登縣城舉行武裝起義,攻進了文登縣衙。陳景楠見大勢已去,乖乖交了權。起義軍隨即成立了臨時軍政分府,接管了文登縣軍政大權。


    陳景楠表示自己要到鄉下歸養,從此不再過問政事;叢姓三兄弟本就無意為難他,便允許陳景楠帶走了他自己在縣衙的資產,離開了文登縣署。


    新政府成立後,忙於興利除弊、賑濟災民,組織隊伍參加北伐,每日忙得不可開交。卻不料,陳景楠暗中糾集與他交好的各地團練武裝,拉起了隊伍。二十多天以後,趁叢氏三兄弟等革命黨人不備,陳景楠組織反革命派暴亂一舉成功。


    陳景楠重新坐回了縣衙大堂,眾多的革命黨人包括叢氏三兄弟成了他的階下囚。


    陳景楠坐在大堂之上,撫今追昔,倍覺權力的寶貴,對於亂黨造反恨之入骨。陳景楠決心把所有的亂黨一網打盡。


    一個一個的革命黨人被帶到了大堂之上,陳景楠親自審訊,讓他們交代同黨。然而,無論怎樣酷刑拷打,所有的人都閉口不言,沒有泄露一人。陳景楠隻好把他們都關到了監獄裏。


    陳景楠在文登縣的反攻倒算極大地鼓舞了在租界的呂匡。呂匡覺得,複仇的機會又一次來臨了。呂匡強迫自己新發展的線人——在威海衛臨時軍政分府裏做飯的廚師,在崔先生吃的飯裏下了毒。不久,毒性發作:一開始,崔先生全身如刀割般疼痛,很快全身腫脹、臉扭曲變形,到後來神誌昏迷、不省人事。


    米先生請來了諸多大夫,可是誰也弄不清楚崔先生得了什麽病,更遑論治病了。最後,慕名找到了林大夫。


    林大夫診斷後告訴米先生:崔先生中了劇毒,恐性命不保。有一個解毒的方子或可一試,不敢保證治好,但多半可以救命。


    米先生催促:既然有方子救命,盡管大膽嚐試,出了問題他負責。


    林大夫為難地說:這個方子需要一味解毒藥材,叫降龍木,目前手頭沒有,需要到昆崳山采購。眾人聽了,麵麵相覷,都犯了難:到昆崳山需要經過數道英國人的關卡,中間還要穿過叛匪占據的文登縣,稍有不慎便性命難保,眾人皆不敢前往。眾人不敢去倒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在路上出事耽誤了救崔先生。


    曲文魁知道了,當即自報奮勇,要求前往昆崳山取藥。


    曲文魁想辦法從馬丁醫官手裏弄到了一張路牌,然後乘快馬星夜奔波,總算取來了降龍木。在文登縣境內,曲文魁幾次遇險,都因為有熟人暗中保護,u看書 .uukashu躲過了災難。


    經林大夫全力救治,崔先生保住了性命,可是腦子嚴重受損,失去了記憶;原本如山般堅強的身軀已經扭曲變形,隻能佝僂著身子緩慢行走。


    百姓見了,無不搖頭歎息,然後不由自主地念叨“城壓半山頭、做官不到頭”,個中滋味誰也說不清楚。


    煙台軍政分府的革命黨人驚聞文登變故,當即派出了一支隊伍前往鎮壓。可是,隊伍行至鳳凰山,便被駱特部署在那裏的恩尼斯基倫火槍隊擋住了去路。為了盡快剿滅叛匪,隊伍負責人於教官隻身前往租界交涉過境事宜。


    陳景楠聽聞革命黨人從煙台前來鎮壓叛亂的消息,急忙派趙捕頭帶著重金找到駱特,請求阻止革命黨人過境。


    在駱特的官邸,趙捕頭和於教官走到了一起。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兩個人當即挽起了袖子,拳頭相向,打在了一起。巡捕跑了進來,分開了兩人。


    駱特提出:鎮壓暴亂勢必會將暴亂分子驅逐到租界,影響租界穩定。因此,雙方都不能以武力相威脅,應以和談解決問題為要。駱特大度地表示,租界行政署願意居中調停,解決爭端。


    雙方都不願意調停。對於趙捕頭來說,駱特的提議與陳景楠的期望甚遠,自己回去恐不好交差;對於於教官來說,軍隊過不了境,就進入不了文登地界,隔靴搔癢解決不了實質性的問題。可是雙方都沒有更好的辦法,隻得同意調解。


    三方你來我往,經曆了數次磋商之後,終於在愛德華港區坐到了一起,開起了駱特口中的“和平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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