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我想的。如果總盯著眼前的小天地,就會被眼前的恩恩怨怨遮了眼;如果讀了書,懂的事情多了,便會有了超越恩恩怨怨的氣度,有了勇往直前的勇氣。崔先生曾經說過,國富民強之道是師夷之長以製夷,開智興業以自強。以前,我懵懵懂懂地不明白,如今過了這麽多年,我才漸漸懂得了崔先生這句話的含義;我現在才明白,這句話字字都是真知灼見。不論是為國還是為家,球球都該上學了。”


    林子鳶有些為難地說道:“可是,咱威海衛城外總共隻有兩所學校:一所隻收英國人,一所隻收男孩子。”


    曲文魁表情有些凝重,沒有言語。


    林子鳶見此,也不好再說什麽了,便轉移了話題,“我今天在鄉下遇到桂花了,她被人打了。”


    曲文魁略有驚訝地問道:“打得怎麽樣?二牛知不知道?”


    “二牛白天在櫃上不知道,這會兒該知道了吧?說起桂花被打,真讓人鬧心。天足會下鄉宣傳革除纏足陋習提倡天足,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都好幾年了,還有人打她們。桂花也是,挨了這麽多打,也不灰心。巡捕房也可恨,男人無緣無故地被打了,告到他們那裏,他們總會過問一下;可是天足會的人被打了這麽多次,愣是裝聾作啞,不聞不問。”


    “我聽二牛說過,天足會給駱特交了禁止纏足請願書,各區的總董都簽名讚同了的,難道駱特一直裝聾作啞不成?”


    “駱特就是一直裝聾作啞,一不反對,二不讚同,出了事不管不顧,好像天足會從來就不存在一樣。說穿了,其實他們根本不讚成天足會的主張。”


    兩人說到這兒,曲文魁的腦子裏仿佛豁然開朗,一下子想到了解決的辦法,“子鳶,我想資助天足會辦個女校,專門免費招收有天足的女孩子,這樣既宣傳了天足會的主張,吸引家長給女孩子放腳,也可以讓女孩子有個讀書的地方。”


    林子鳶聽了,覺得真是三全其美的好辦法,不禁莞爾一笑,“文魁,我讚成你的想法。咱們既幫助天足會做了事,也解決了球球上學的難題,到時候我也可以到學校去教學。”


    曲文魁回過了神兒,禁不住也笑了起來,“我是公私兼顧,你是全部有私:幫了桂花幫閨女,幫了閨女幫自己。”


    兩人說笑了一陣兒,曲文魁想起了林子鳶說的她今天到過鄉下,便問道:“你到鄉下怎麽樣了?今天順不順利?”


    “今天說起來也真夠險的。”林子鳶有些慶幸,“溫泉湯村有個女孩子才十七歲,吞了一整盒的火柴頭兒。多虧我去得及時,勉強救回了一命。現在想想,我都心有餘悸。”


    曲文魁說道:“我聽馬丁醫官說過,租界裏自殺的女人少的年頭也有七十多人,多的時候過百人,這其中很多就是吞火柴頭自殺的。如果光靠你一個人去救,你也救不過來。再說了,就算你知道有人自殺了,路途遙遙,恐怕想救也來不及。我看能不能這樣,你把藥配好了,放到村裏某一戶人家裏,如果再遇到這種情況,就由那戶人家去送藥,或者是有需要的人家上門去取,也能來得及治療。”


    “就你點子多。”林子鳶心裏高興得不得了。可是想了想,又覺得有些不妥,“法子好還是好,可是總得出一大筆錢才行。你剛才還說要資助天足會辦學,這會兒你又要幫我救人。咱家也不是開錢莊的,你想花多少就有多少。兩件事情隻能幹一樣,你選一樣吧。”


    曲文魁想了想說:“這兩件事情都很重要,必不可少。我想兩件事情一起幹,至於怎麽幹,你容我再想想。”


    曲文魁心中早就有一個想法,可是一直拿不定主意。如今迫在眉睫,想了一夜,終於下定了決心。


    第二天一大早,曲文魁便進城同爹商量去了。


    曲廷葉看見曲文魁來了,還沒等曲文魁開口,便說道:“前幾天,你曾子爺來找我,說是咱們曲家廟早該修了。你曾子爺讓我問問你,你能不能出點兒錢,眾人也捐點兒,把咱們曲家廟重修一下?”


    曾子爺是曲家的族長,早年中過秀才,很有些人望。曲文魁沒想到曾子爺會讓自己辦這件事情,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便沉默了。


    曲廷葉以為曲文魁不同意,眼神暗淡了起來,說道:“當初,你爸對祖宗許過諾,如果有錢了就重修家廟。咱威海人曆來重信守諾,講究父債子還。四年前,住在咱家附近的穀宗海替祖宗把一百六十多年前的欠款還了,連本帶息,還了本錢的二十多倍,滿威海沒有不對他翹大拇指的。現如今,你要是有能力了,盡早隨了你爸的願吧,也好讓你爸的在天之靈早點安息。”


    曲文魁想了想,覺得還是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好,便說道:“爹,我來找您也是為家廟的事情。球球大了,沒處上學,我想跟您商量一下,把家廟騰出來修繕一下,當學校用。”


    曲廷葉驚得站了起來,高聲言道:“文魁,你不想重修家廟我不逼你,也逼不了你。可再怎麽說,你也是曲家子孫,總不能你發達了反倒讓祖宗沒了住的地方吧?再說了,女子無才便是德,你看見誰家的女孩子讀書了?”


    曲文魁聽了爹的話,覺得憋屈得慌,聲音不自覺也高了起來,“爹,咱們威海衛為什麽被英國人占了,不就是因為英國比咱們強嗎?他們為什麽比咱們強?如果我們不和他們接觸,我們不知道;可我們和他們接觸了這麽年了,多少也該看明白了:威海那麽多英國人,你看哪個英國人的女孩子不讀書?就說駱特吧,他的女兒瑪麗亞就一直在英國的貴族學校裏讀書。我們雖然窮,可是讓孩子學習點文化總該能辦到吧?”


    “文魁,大道理我講不過你,可是你要說拆了家廟就不行。”


    “爹,曲家廟當初是我爸建的,我有權收回來。”


    “文魁,家廟不比別的東西,不是說收回就收回的。”


    “爹,咱們父子兩代人受外國人的欺負,難不成你還想讓咱們的下一代也受外國人的欺負嗎?咱們總不能世世代代都讓外國人管著吧?”


    “文魁,你說一千道一萬,就是不行。”


    父子兩個紅著臉吵了一通,誰也沒有說服誰,兩個人都生起了悶氣,不說話了。


    王氏看見父子兩個動了真氣,一巴掌打在了曲廷葉的身上,嗔怪道:“不看見文魁想得慌,看見了就吵架,你哪裏有個爹樣?”


    王氏把烙好的抓果塞到了曲文魁的懷裏,囑咐他拿好了,走的時候別忘了。


    三個人正說著話,族長又來了。曲文魁當麵向族長說了自己的想法,族長聽了,當即氣得翹了胡子,嘴顫抖了好大一陣子才說出了話,不過說出來的話句句如刺,紮在了曲文魁心裏,“文魁啊,論做買賣,咱們曲姓人在威海算不得第一總能數得上前三;可是能做到你這個份上的,也就你一個人。論敬奉祖宗,咱們曲姓人無論窮富,個個都是好樣的;可是敢動祖宗心思的,也就出了你這麽一個人。”


    族長站起來就往外走,曲文魁跟在後麵一個勁兒地喊“曾子爺,你聽我說;曾子爺,你聽我說……”族長頭也不回地背著手走了。


    曲文魁回到家裏,把今天的遭遇說了,林子鳶沉吟了一下說道:“性子急吃不得熱豆腐,你慢慢來吧,等大家都想通了,再辦學也不遲。”


    曲文魁堅定地說道:“我想好了,曲家廟一定要改成學校。”


    林子鳶有些擔心,“強扭的瓜總是不甜。uu看書 .uuknshu.cm 你一定要辦學我也不攔你,你能不能換個地方辦學?”


    曲文魁言道:“換個地方辦學其實也不是不可。不過,崔先生曾說過,我們威海各類寺廟不下六百座,而學校不足十數;如果有一天,我們威海有六百座學校,我們威海人就不會受人欺負了。所以我想帶個頭,把曲家廟改成學校。”


    林子鳶堅定地說:“既然你想好了,你就大膽地去辦,出了事我和你一起承擔。”


    有了林子鳶的支持,曲文魁又做通了媽的工作,便大著膽子把曲家廟供奉的牌位和神像都收了起來,又買了些桌椅板凳和黑板放到了裏麵。不成想,還沒準備好,知道了消息的族人蜂擁而至,把桌椅砸了個稀亂。曲文魁同族人起了衝突,被打得躺在炕上起不來了。


    王氏哭成了淚人,一個勁兒地自責不已,後悔自己當初一味遷就曲文魁。林子鳶一邊兒要給曲文魁療傷,一邊兒還要安慰婆婆;等閑下了,又要給曲文魁打氣鼓勁兒,鼓勵曲文魁這次不成以後接著來,總有一天會成。


    趙錦之聽說曲文魁病了,專門過來看望。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趙錦之提出:他在碼頭區有一間房原是商鋪,現如今買賣不好做就一直閑置著,可以暫時用來辦學,等買賣好做了再騰出來做商鋪也不遲。曲文魁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好同意了趙錦之的意見。


    經過一段時間的籌備,由曲文魁和趙錦之讚助的天足會女子學校總算辦了起來。學校開業當天,來了七八個學生。後來經過桂花到處做工作,學生開始慢慢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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