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曲文魁為了嶽父和妻子的案子以及合一藥堂被封的事情在外四處奔走,可是毫無進展。曲文魁了解到,英國人把自己的嶽父和妻子關著,既不問案也不審案,明顯是在拖延時間;倒是陳縣令不斷同英國人接觸,雙方互動越來越頻繁。知道內情的人說,英國人已經答應要把林氏父女引渡給文登縣。曲文魁聞訊心急如焚。


    這天,曲文魁同往常一樣在外跑了一天一無所獲,傍晚時分精疲力盡地回到了店裏。剛進店門,有人進來報信,說是巡檢司陳老爺有請,要同曲文魁談談有關秦巡檢的事情。曲文魁趕緊跟著來人到了巡檢司。


    剛到巡檢司門口,曲文魁便感覺氣氛有異:往常冷冷清清的大門口如今人來人往,不時有人進出;進出的百姓滿臉恐懼之色,進出的衙役則滿臉肅殺之氣。進了巡檢司大門,但見院子裏跪了許多人;這些人並不言語,都恐懼地低著頭。曲文魁滿腹狐疑地從人群中間走過,跟著衙役到了大堂。


    大堂上,陳戥子正在審案,聽聞曲文魁帶到,陳戥子高聲喝叫:“把人犯曲文魁捉了。”


    衙役一擁而上,把曲文魁按到了地上。陳戥子一拍驚堂木,高喊:“給我打。”衙役揮著板子當場打了起來。


    曲文魁高聲呼叫:“陳師爺,是你請我來的,為何打我?”


    陳戥子得意地說道:“陳大人已經查明,巡檢司招標治瘟時合一藥堂提供的藥材是假的,是秦浩然為騙取巡檢司資金與你聯手所為。此事秦浩然已經招供,你若識相就從速招來,免得受皮肉受苦。”


    曲文魁高喊:“陳師爺,小民冤枉,秦大人也冤枉。驅蚊藥是小店免費供應,不曾從巡檢司收取半文;秦巡檢更沒有從本藥堂收取半文,巡檢司各位大人皆可作證。治瘟藥材皆是招標采購,遠低於市價,何來貪汙之說。至於藥材的真假,大人隻要現場查驗,或是詢問服藥的百姓便知。”


    陳戥子梗著脖子喊道:“秦浩然都招了,你還嘴硬。誰會幹賠本的買賣?誰會守著錢不動心?你以為本大爺是傻子你想怎麽糊弄就怎麽糊弄?給我狠狠地打!本大爺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嘴硬還是本大爺的板子硬?”


    衙役聽命再次劈裏啪啦地打起了板子。一會兒的功夫,曲文魁的屁股便血肉模糊了起來。


    陳戥子從堂案後走了出來,到了曲文魁跟前,彎下腰來,直視著曲文魁,像獵人看著自己的獵物。曲文魁臉朝下趴著,看不到陳戥子,隻感覺陣陣鑽心的疼痛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曲文魁咬緊牙關,盡量不吭聲。


    陳戥子伸手從衙役手中接過了板子,用板子拍打著曲文魁的臉,幸災樂禍地說道:“曲文魁,板子的滋味不好受吧?不是我為難你,是你自己死心眼兒。秦浩然招了,你還為他死扛,何苦呢?”


    曲文魁氣力微弱地說道:“陳師爺,我不是為秦大人開脫,我是為自己開脫。我沒幹過的事情就是沒幹過,怎麽承認?要是我承認了,豈不真成了人犯?”


    “曲老板是聰明人,知道為自己考慮就好。”陳戥子聽了曲文魁的話,以為曲文魁有鬆口的意思,便拄著板子站了起來,順手把板子甩給了衙役。在曲文魁身邊走了幾步,一番思索之後,陳戥子亮出了自己的底牌,“我陳戥子是爽快人,也不是隻知道為自己考慮的人。我保證,你隻要招認了,我就立即放了你,永世不再追究。”


    “我招認了,大人真會放了我?”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不過,你既然有罪,總得交點兒贖罪銀。”


    “大人想要多少銀子?”


    “你曲文魁家大業大,要少了算我看不起你;要多了你傷筋動骨我也於心不忍,你就拿一千兩銀子意思意思吧。”


    曲文魁明白了,陳戥子費了這麽大的周折,一方麵想誣陷秦大人,另一方麵是為了謀財,這兩件事情如果讓他得逞,秦大人恐怕要陷入萬劫不複之地了,自己是無論如何不能答應。


    曲文魁想好了,便回道:“陳師爺,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如果我再拿錢出來,豈不更冤。”


    陳戥子氣得當即指著曲文魁罵了起來,罵夠了,回到堂案,一拍驚堂木,再喊:“給我使勁兒打!”


    一會兒功夫,曲文魁痛得暈死了過去。衙役端了一盆水來,兜頭潑了下去。


    曲文魁醒了過來,陳戥子接著審問。任陳戥子怎樣審問,曲文魁就是不承認。陳戥子見自己實在是無法從曲文魁嘴裏問出自己想要的東西,便幹脆讓人直接寫了口供,讓曲文魁畫押。曲文魁不從,陳戥子命人再次把曲文魁打得昏死了過去。


    曲文魁不知道,秦巡檢被抓到文登縣後,發現陳縣令所控告七罪都是針對自己一人,與他人並無太大的關聯,為了不禍及同僚和百姓,就痛快地把所有的事情都認了下來。


    秦巡檢之所以這樣做,還有另外一個原因:秦巡檢發現這些案子漏洞百出,如果陳縣令審案時他去爭辯,恰好給了陳縣令一個補漏洞的機會,等卷宗到了登州府,案子一審就過,到時他就百口莫辯了。他主動認罪,不僅免了皮肉之苦,等卷宗到了登州府,像趙大人這樣的聰明人一眼就會看出破綻,如此一來,自己也就有了自救的機會。


    秦巡檢算透了陳縣令,卻沒有算透陳戥子。秦巡檢認罪的消息剛傳到巡檢司,陳戥子的腦子便飛快地轉了起來,他在腦子裏勾畫了眾多秦巡檢的罪證,然後按照這些罪證所涉及的人和事列出了抓人名單。這一次,陳戥子要一石二鳥:既要把秦巡檢的罪證坐實了,還要以此為由頭,榨出財來;而曲文魁則是他眼中最大的財源,他要盡其所能,把曲文魁的家財據為己有。所以,陳縣令控告秦巡檢的七罪並無與曲文魁合夥貪墨的事情,陳戥子硬要生拉硬扯地把曲文魁拖進了秦巡檢的案子裏。沒想到,曲文魁硬挺著就是不招供。陳戥子怕斷了財源,不敢再打了,便把曲文魁關了起來。


    陳戥子正懊惱地坐著思謀對策,衙役來報,租界行政署馬丁醫官來訪。陳戥子趕緊一路小跑到外麵把馬丁醫官迎進了書房。


    陳戥子用衣服袖子擦了擦椅子,躬身說道:“醫官大人,您屈駕光臨讓我巡檢司蓬蓽生輝,下官榮幸之至,榮幸之至。大人請坐。”


    馬丁醫官一屁股坐了下去。陳戥子趕緊雙手奉上了茶盞,一臉的媚笑,“大人請品嚐,下官剛剛弄到的正宗滿洲野山參茶,可抗時疫。”


    馬丁看也不看,以不滿的口吻說道:“陳師爺,我對你的茶不感興趣。最近城裏瘟疫蔓延,連累租界疫情反彈,我想聽你解釋。”


    “大人,巡檢司窮得快要賣衙門了,哪裏有錢治瘟疫?雖然如此,卑職為了不禍及你們英國人,關閉了城門。如果說還有什麽不妥之處,那就是我們沒有你們的消毒藥水。城裏如能像你們一樣有藥水消毒,我保證在一個月之內控製疫情。”


    “陳師爺,我提醒你,秦巡檢以你們中國獨有的中藥消毒,很有成效,完全可以替代我們的消毒水。”


    “醫官大人有所不知,文登縣令陳大人已經審理清楚了,驅蚊蠅藥毫無效力,是假藥,目的是為了騙取巡檢司的錢財,據為己有。”


    “陳師爺,我不聽你的解釋,我隻想向你闡明,如果你們不能及時控製瘟疫,我將向行政署長官駱特閣下奏明實情。”


    “醫官大人息怒,本巡檢司窮困潦倒,在治瘟方麵實在無能為力。醫官大人要是可憐本地百姓,還請把威海衛城一體納入防疫管理,及時提供消毒水。”


    “陳師爺,你簡直不可理喻。就對付瘟疫來說,雖然威海衛城與租界唇亡齒寒,可畢竟這是兩國事務。據我所知,登州府趙大人早有明令,要各地撥款治療瘟疫,文登縣也多次撥出了專款對付瘟疫。不知陳師爺要求行政署管理威海衛城的防疫有何道理?”


    馬丁動了怒,陳戥子並不慌張,狡黠一笑,風輕雲淡般地說道:“醫官大人,如果行政署不能管理威海衛城的防疫,卑職決定把所有病人都轉移到文登縣城治療,到時還請醫官大人給病人轉移提供方便。當然,如果那時他們之中有人認為在租界治病更好,賴著不走,那卑職也沒有辦法。”


    “你……”馬丁氣得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你簡直是個無賴!”


    馬丁暴怒了,陳戥子仍然不急不躁,“大人,您說卑職是無賴也行,說卑職不是好人也行,卑職無非是為了百姓著想,顧不得考慮個人得失。大人是高貴人士,切莫與我等一般見識。”


    “我可以考慮你的請求,但希望你明白,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馬丁醫官怒氣衝衝地走了。


    馬丁醫官走了,天也黑了下來,陳戥子繼續挑燈夜戰,對院子裏跪著的人逐個審理。凡是供不出秦巡檢惡言惡行的,一律重刑伺候;凡是供出的,免去皮肉之苦,拿錢來贖人。陳戥子一直折騰到三更時分才告一段落。


    第二天,馬丁經請示駱特特批,給威海衛城撥來了一批消毒藥水。陳戥子喜出望外,命城裏有錢人家購買;如不購買,即命人把因瘟疫而死的死者抬到該戶人家。uu看書 .uukasu 有錢人家都驚駭不已,紛紛出錢購買。


    巡檢司賣藥水所得銀兩全部進入了陳戥子的腰包。


    僅僅到巡檢司衙門來了幾天,陳戥子便從唐繼業處得了一大筆好處;搜刮其他商人又得了一大筆好處;抓人來贖再得了一大筆銀子;加上此次空手套白狼賣藥水白得的銀子,陳戥子的屋子裏堆滿了銀子。


    晚上,陳戥子看著滿屋子的銀子睡不著,數了又數,看了又看,越看越興奮。忽然,門外傳來了異響,陳戥子警惕地喊了聲“誰”,沒有回音。陳戥子大著膽子,開了門到外麵查看了一番,沒有發現異常。


    巡邏的衙役過來了,陳戥子問道:“有沒有異常狀況?”


    “老爺,小的一直在巡視,沒有異常狀況。”


    “好,小心戒備,出了差錯我拿你是問。”


    “是,大人。”衙役應了一聲,繼續巡視去了。


    陳戥子回到了屋裏,驚訝地發現,屋裏的銀子少了好幾箱子。陳戥子知道遇到了高手,不敢聲張,趕緊喊來幾個衙役,命守在自己房子周圍。


    等到天亮,陳戥子坐堂,重懲了昨日巡邏的幾個衙役。幾個衙役不服,問為何打他們,陳戥子怕漏了財,隻說自己被偷,可是被偷了什麽卻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眾衙役以為陳戥子故意找茬清除異己,無不對陳戥子恨得咬牙切齒。


    打完了衙役,出完了氣,陳戥子覺得銀子留在威海衛城裏實在是不安全,便收拾了銀子,用馬車拉著,在眾衙役的護衛下前往文登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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