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繼業自從前幾天在店裏暈倒就落下了頭疼的毛病,時好時壞,中醫看過了,洋醫也看過了,藥吃了不少,就是不見好。


    今天是元宵節,夏明月一大早就和眾多的女人們一起到郊外走百病(注1)。走了一圈回到家,夏明月又到娘的屋子裏在牌位前祭奠爸和娘。


    唐萬財輕手輕腳地進來了,告訴夏明月爹找她。夏明月急急忙忙趕到了唐繼業的屋子裏。唐繼業說:這些日子頭疼,怎麽也醫不好,就讓萬財一早請大師過來看了一下。大師說,此房是一屋二主,一陰一陽,陰陽相衝,氣運失和,致元氣耗損,氣血有虧,因此頭疼不止。唐繼業告訴夏明月,大師給出的破解之法就是把陰主請出去,致陽氣升騰,他頭疼的病自然就好了。夏明月不解地問道:“爹,誰是陰主?”


    “陰主還能有誰?就是黃氏。”唐繼業有氣無力地說道。


    “爹,人死如燈滅,去世的人怎能做得了房子的主?”夏明月明顯不樂意了。


    “明月,爹都病成這樣了,你就別惹他老人家生氣了。趕快把黃氏請出去,把爹搬到正屋去吧。”唐萬財也不樂意了。


    “爹、萬財,咱們搬進來的時候子鳶妹妹跟我說好了的,娘的屋不動,你們也是同意了的。”夏明月把臉別到了一邊,“無論如何我是不會把娘的東西搬出去的。”


    “明月,你知道你這樣叫什麽嗎?你這是忤逆不孝!”唐萬財繞著夏明月轉,夏明月躲著唐萬財也在轉。聽了唐萬財的話,夏明月不轉了,回身對唐萬財說道:“你知道你這叫什麽嗎?你這是言而無信!”夏明月說完,就頭也不回地出了唐繼業的屋子。


    唐萬財怒火中燒,急急地跑到了黃氏的屋子裏要收拾東西,夏明月跟著趕了過來,出手阻止。兩人你爭我奪,互不相讓,唐萬財覺得自己吃了虧,衝到夏明月跟前扇了夏明月一個耳光,夏明月愣住了,接著大哭了起來,捂著臉,跑回了自己住的屋子。


    沒人阻擋了,唐萬財把黃氏屋裏的所有東西都扔到了院子裏,又把麻姑獻壽圖從牆上撕了下來,團成了一球,扔在了地上,看著還不解恨,又用腳踩了幾踩。夏明月在屋子裏看見了,瘋了一樣地衝了出來,用頭撞向了唐萬財。唐萬財猝不及防,當即四仰八叉地躺到了地上。唐萬財爬了起來,剛想動手打夏明月,被聽到動靜起來的唐繼業喝止住了。夏明月哭著把娘的東西收拾了起來,然後抱進了自己當丫鬟時曾經住過的屋子。


    那裏,所有的布置和她當初住的時候一模一樣,一點兒沒變。


    元宵節當日,夏允禮正在店裏忙活著,知州府衙門的衙役匆匆闖了進來。來人告訴他,神草堂藥鋪發往天津的藥材出了問題,統領震怒,要求把藥材商抓去嚴審嚴辦,務必給個說法。衙役告訴夏允禮,他們來以前,知州傅大人在偏廳陪著從天津來的幾個軍爺喝酒。傅知州讓他們轉告夏允禮,他隻能拖住對方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後,他就會配合軍方封鎖寧海,捉拿夏允禮。衙役催促說,估計這會兒軍爺已經在路上了,趕快逃命去吧。


    夏允禮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上次運去的藥材,本來質量就差,又因為堆放時間過久,不少已經黴變。為了供貨,他隻好做了處理,把黴斑去掉,以次充好。夏允禮曾經想過可能要出事,可是沒想到事情來得這麽快。夏允禮顧不上回家收拾東西了,在櫃台抓了一把錢就逃命去了。


    夏允禮要趕著到威海衛給唐繼業送信,可是寧海州邊界已經出不去了,唯一的通路隻有過麻姑山穿越昆崳山到威海衛這一條路了。


    夏允禮一個人踏上了逃亡之路。


    按農時,過了穀雨就是春季備耕備種的時節。林子鳶想趕著穀雨時節回到昆崳山種田,可元宵節沒到,一直脫不開身。等到過了正月十五,穀雨已經過去十天了。林子鳶一天也不想等了,收拾了行裝,就要返回昆崳山。曲文魁趕緊借了大車,又自己親自動手把大車加了頂,做成了軕子形狀的(注2),讓子鳶可以舒服地坐在裏麵。然後親自趕著大車,把子鳶送了過去。


    在昆崳山,曲文魁用三天的時間挨家看望了眾鄉親,又到地裏看了子鳶種的莊稼,便匆匆往回趕。回去的時候,曲文魁順勢裝了滿滿一車藥材。


    元宵節當天的黃昏時分,夏允禮過了麻姑山,跑到了望山村。這個村夏允禮再熟悉不過了。這是他曾經的藥材收購點,隻是後來藥材收購被曲文魁搶了去,他就很少來了。前幾天,為了誆騙唐青山他不得已又來了一次。這一次,是他橫穿昆崳山到威海衛的必經之路,不想來也得來了。夏允禮又累又餓,加上天色漸晚氣溫降了下來,實在走不動了,就想硬著頭皮到村裏買點吃的;如果可以,能借宿一晚再好不過了。


    夏允禮敲開了一戶人家的大門,對方聽說是來買吃的,說道:“山裏人家,沒什麽好吃的。你要不嫌棄,就進來吃一口,至於錢嘛……”對方搖了搖手,樂嗬嗬地說道:“就算不得囉。”說著,熱情地把夏允禮讓進了屋子裏。


    屋子裏,女主人已經把飯擺到了桌子上,屋主搬了個凳子給夏允禮,夏允禮不再客氣,靠著飯桌就坐下了,狼吞虎咽般地吃了起來。屋主借著燈光看夏允禮有些麵熟,便問道:“我看先生有些麵熟,莫不是收藥材的夏掌櫃?”夏允禮忙回道:“大叔看錯了,我不姓夏,也不會做買賣。到山裏是去走親戚。”


    屋主回道:“年紀大了,眼神不好,客官勿怪。”


    夏允禮客氣地回應幾句。吃過了飯,夏允禮征得房主同意,在偏房住下了。


    夏允禮太累了,剛躺下就睡著了。迷迷糊糊中,知道了有人綁了自己。等腦子有點清醒的時候,唐繼文已經出現在了麵前。


    唐繼文問夏允禮:前幾日,你為何謊騙我爹和我出村,讓衙門的人去抓?夏允禮充傻裝愣,死不承認,一口咬定:自己確實看到曲文魁肚子疼,蹲在了地上,至於其他的,自己就不知道了。審了一個時辰,唐繼文也沒有審出結果,決定先把夏允禮關起來,第二天送到威海衛與曲文魁當麵對質,問個清楚。


    眾人休息去了,夏允禮磨斷了繩子,連滾帶爬地跑了。兩天後,當夏允禮走出昆崳山的時候,渾身上下已是破衣爛衫,形同乞丐了。因為長時間地空腹待在在冰天雪地裏,夏允禮全身多處凍傷,人佝僂成了一團。


    夏允禮拄著棍子,一路乞討,往威海衛方向走去。走到文登與威海衛交界處,夏允禮再也走不動了,兩眼一閉,身子一歪,整個人倒在了地上,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曲文魁趕著大車從昆崳山出發,一路前行。從文登到威海的卡子元旦前就撤去了。道路雖然有些泥濘,可已經好走了很多,隻半天的時間,曲文魁就到了文登和威海衛租界的交界處。


    在這裏,曲文魁看到了倒在路邊的夏允禮。曲文魁跳下了馬車,把手放在夏允禮鼻孔前試了試,還有鼻息。曲文魁便把藥材騰挪了一下,把夏允禮放到了大車軕子裏麵的藥材包下避寒,然後快馬加鞭地往回趕。uu看書 .uuashu 經過租界卡點的時候,曲文魁同卡點的巡捕打了聲招呼。巡捕看是曲老板回來了,便挑開了欄杆,讓曲文魁的馬車過了關。


    曲文魁到家後,大壯應聲出來搬藥材,曲文魁上車看了一下,夏允禮已經醒了。曲文魁便和大壯兩人把夏允禮扶到了屋裏。曲文魁給夏允禮清洗了身體,找了身好衣服給夏允禮穿上。等忙完了這些,就趕緊到街麵買飯給夏允禮吃。


    曲文魁的媽王氏烙了曲文魁最愛吃的抓果讓曲廷葉送給曲文魁。曲廷葉剛進院子就看見夏允禮從屋裏往外走。曲廷葉衝上去一把抓住了夏允禮,夏允禮見是曲廷葉,知道大難臨頭了,就拚死掙脫,兩人你來我往撕扯到了一起。大壯出來見了,不由分說當即幫著曲廷葉扭住了夏允禮。


    曲文魁拿著買的食物回來了,看見三人撕打在一起,趕緊上前了解情況。曲廷葉說:這個人就是他一直在找的騙子。曲文魁問:“爹,這件事情非同小可。您肯定他是騙您的那個人嗎?”


    曲廷葉說:“化成灰我也認識。文魁,你還信不過你爹嗎!”


    “爹,我信您!”曲文魁高聲應道。然後和大壯一起把夏允禮綁了,抬著扔到了大車上,由爹和大壯看著,曲文魁駕著車飛一般地往威海衛城裏駛去。


    注1:走百病,在元宵節這天的清晨,婦女們排著隊一起到郊外走一圈,然後回到家裏。期間,要至少過一座橋,不能走回頭路。寓意是把百病扔掉。


    注2:軕子,弓形竹製的載人坐具,上覆以席,形如馱轎,人坐在裏麵,可以避風遮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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