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囤積藥材,應付不時之需,曲文魁決定到麻姑山和昆崳山走一趟。想著心鎖還在望山村養傷,在那裏過年終究不是辦法,曲文魁便和子鳶一起租了架大車,趕到了望山村。等曲文魁把要辦的事情都辦完了,便接了心鎖,把他送回了昆崳山老家。然後,找到大山子,一起商量了組織藥材收購的有關事宜。


    曲文魁繞著半個昆崳山來回走了兩趟,相當於繞著整個昆崳山差不多走了一圈,一晃過去了十多天。等曲文魁回來的時候,已是立春頭一天的深夜了。


    曲文魁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時候,曲文魁起床外出。


    今天是鄭月兒出獄的日子,曲文魁打算早點兒到藥堂處理事情,然後到碼頭接鄭月兒。曲文魁剛推開門,就看到鄭盤算蹲在牆角哆嗦成了一團。顯然,鄭盤算已在此等候多時了。曲文魁趕緊把鄭盤算扶到了屋裏。


    幾天不見,鄭盤算身子佝僂了許多,臉上的皺紋似乎也多了許多。鄭盤算把住文魁的胳膊,老淚縱橫道:“少東家,可把您盼回來了!”


    文魁安慰道:“盤算叔,有話慢慢說。”


    鄭盤算哆哆嗦嗦地說道:“少東家,您有所不知。這些天,威海城裏的士紳聽說月兒要出獄,又紛紛串聯上書官府,要治月兒的忤逆之罪。聽說文登陳縣令已經嚴令秦大人捉拿,送月兒到文登受審。月兒還沒有出獄,咱大清官府又開始惦記抓她,這可如何是好?”說著,兩行老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人也隨著嗚咽了起來。


    曲文魁思索了一下,告訴鄭盤算,為今之計,隻有先找秦大人了解一下情況,等情況了解清楚了再決定怎麽辦。臨走時,曲文魁囑咐子鳶早點做飯給盤算叔吃,等吃過了飯就陪著盤算叔到碼頭去接鄭月兒。


    曲文魁安排完了,便趕著到巡檢司找秦大人去了。


    在威海衛巡檢司,秦巡檢早早地就把還在酣睡的衙役們從不算熱的炕上哄了起來,衙役們十二分不情願地打著哈欠,穿好衣服,匯集到了院子裏。一陣亂哄哄的你來我往之後,衙役們有秩序地排成了一隊,在秦大人的帶領下出發了。


    威海衛城裏一年一度的大戲——巡檢司衙門的立春迎春儀式開始了。


    秦巡檢昂首挺胸地走在了隊伍的前麵,後麵依次跟著敲鑼打鼓和吹著笛子、嗩呐的衙役,再後麵是抬著紙糊的春牛和芒神的衙役。一路之上,百姓紛紛湧上街頭,饒有興趣地看著,不時品頭論足地談論著;有些大人小孩幹脆一路跟著。小小的威海城頓時出現了一股蔚為壯觀的遊行隊伍。


    秦巡檢在人群前麵走著,腦海中不時地浮現出前幾日的情景。當時,自己正在帶著衙役在巡檢司操練,陳大人托人捎來書信,讓他帶著衙役火速趕往文登縣衙,說是有大事要辦。自己當時就想到,可能真有戰事要發生了。


    等急三火四地趕到文登縣衙,陳大人告訴他:經多方奔走,反複力陳,朝廷終於為威海衛守寡四十年的寡婦王氏頒“貞潔如雪”匾一幅。今天讓他帶人過來,就是為了隆重地把匾請回去。


    陳大人說,這是整個文登縣的莫大榮耀。為了讓更多的人感受到朝廷的恩德,巡檢司務必要在立春之日以最隆重的儀式在午時以前把匾送到王氏家裏去。


    陳大人強調說,為了烘托喜慶氣氛,清晨的迎春儀式要搞得轟轟烈烈。


    自己當時向陳大人問詢,自己遞交的日俄可能在旅順開戰的條陳是否已上奏朝廷?陳大人說,此事事關重大,正在核實,等核實清楚了自會上奏。陳大人讓自己先把頒匾的事情辦好,其他事情以後再說。


    秦巡檢一邊走一邊想,半個時辰之後,帶著遊行隊伍轉了一圈,回到了巡檢司衙門口。照規矩,要在這裏舉行隆重的送芒神儀式——火燒芒神和耕牛,這也是整個儀式的最高潮。衙役們依規矩擺好了芒神和耕牛,點燃了火把,等待秦大人一聲令下,就可以點火了。


    此時,李小寶在北溝賭場賭了一夜,剛回到家裏。


    李小寶摸黑點了蠟燭,照著亮,到父親的靈位前點了香,供上了,然後對著爹的牌位念叨:“爹,兒子不孝,把房子輸出去了。以後,兒子就不能常供給您香火了。爹,……”李小寶說不下去了,嗚嗚地哭了起來。


    哭夠了,李小寶抹了一把眼淚,又點燃了三炷香,供上了,繼續對著爹念叨:“爹,您死得冤!如今,惡婦鄭月兒就要出獄了,為了給您報仇,兒子把她賣了。兒怕鄭月兒玷汙李家名聲,決定把鄭月兒休了,以後她為娼為奴,都與李家無關。”


    說完了,李小寶找來了紙筆,哆哆嗦嗦地寫了起來,“威海衛李小寶與鄭月兒三生有緣,結為夫妻。本應並蒂連枝,白頭偕老,豈期過門之後,鄭月兒一再忤逆,大出七出之條,更犯十惡不赦。為正人倫綱常,決意將本婦退回本宗,以後生老病死,各不相幹。”


    寫完了,李小寶對著爹的牌位,哭著念了一遍,念完了,又覺得不妥:自己已經把鄭月兒賣掉了,無論如何是休不掉了。便又重寫了一份:“威海衛李小寶與鄭月兒三生有緣,結為夫妻。本應並蒂連枝,白頭偕老,豈期過門之後,鄭月兒一再忤逆,大出七出之條,更犯十惡不赦。為正人倫綱常,決意將鄭月兒賣掉……”可就這樣賣掉,鄭月兒仍然是自己的妻子,豈不還是有辱家門?


    李小寶寫不下去了,把紙揉成了一團,扔掉了。


    李小寶眼淚鼻涕一起流了下來。


    李小寶又犯了煙癮,渾身難受,哆嗦著摸遍了所有的布兜,也沒有找到鴉片,委屈地對著爹的牌位又哭了起來,“爹,兒不孝,把家產都輸光了。”李小寶突然拔高了嗓音,“爹!這不能全怪兒子呀!都怪鄭月兒!要不是她把您殺了,我也不至於沒了收入!也不至於整天去賭呀!”李小寶咬牙說道:“爹!您等著,我這就去找惡婦為您報仇!”說完,開了門,徑直往外走去。


    門外,一群人堵在了大門口。李小寶認識,是黃愣子要人來了。黃愣子晃動著手裏的字據,陰陽怪氣地說道:“李少爺,鄭月兒您可是賣給我了,我什麽時候能領走?”


    李小寶帶著哭腔說道:“爺,鄭月兒今天出獄,您跟我到碼頭去,隻要鄭月兒下了船,聽憑您處置。”


    “李少爺,逗我們呐?”黃愣子不樂意了,“別人賣女人三個大洋,我可是給了您五個大洋,您卻告訴我到碼頭去抓人。英國人的地界是說抓人就抓人的?您這不是害我嗎?”


    李小寶哀求道:“爺,鄭月兒我已經賣給您了,是生是死由您說了算,您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黃愣子言道:“李少爺,咱可說好了,我跟您到碼頭可以,可要是英國巡捕問起來,您可得說明白了,我是領人不是搶人。”


    “爺,都隨您。”李小寶哭著說道。


    黑乎乎的街上又來了一群人,李小寶認識,是收房子的人來了。李小寶把房契給了來人,然後頭也不回地往碼頭方向去了。


    在巡檢司衙門,秦巡檢手執紙鞭鞭打耕牛三下之後,開始麵向眾人演講,“諸位,今天本官受朝廷委派,代表官府在這裏迎春祈福,勸耕勸種,望各位善察朝廷良苦之用心,善解朝廷愛民護民之用意,躬身耕種……”


    劉秀才從人群中擠了過來,對著秦巡檢施禮,“秦大人,老朽有一事不明,大人能否解惑?”


    秦巡檢抱拳還禮,“先生不必客氣,有話盡管指教。”


    “大人,據老朽所知,我大清官員曆來是在郊外迎春。迎春之後,官爺還要在田裏耕種,以乞求老天保佑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如今您在城裏迎春勸耕,不知您這是演的哪一出兒?”


    “先生教訓的是。”秦巡檢回道:“如今郊外歸英國人管轄,本官無權到郊外迎春。可城外的百姓仍是我大清子民,我相信,本官的良苦用心城外百姓一樣能夠感受到。當然,也請各位代為轉達朝廷的愛民護民之意……”


    這時,有人等得不耐煩了,喊道:“秦大人,快點火吧,別過了時辰。”


    秦巡檢看了一下人群,朗聲說道:“好!點火!”早已舉著火把等在一旁衙役聞聲上前,把火點著了。


    此時,火光升起,照亮了周圍興奮的人們的麵龐。


    遠處,劉公島東麵,一輪太陽從海麵升了起來,把劉公島籠罩在光芒之中。


    劉公島上,華勇營士兵昂首挺胸地拿著槍,從海濱到半山坡上排列了長長的兩行隊伍。幾聲沉悶的汽笛聲響過,駱特從汽艇上走了下來。


    碼頭上,一隊文武官員在列隊迎接駱特。駱特依次同迎接的軍官互致舉手禮,同行政官員依次握手,然後,沿著長長的紅地毯向山上走去,眾官員排隊跟在了後麵。


    背山麵海的山坡上,原有的房屋拆除後,uu看書.uukanshu 地麵已經整理得幹幹淨淨。中間一個大坑裏,已經放好了奠基石。幾個月之後,這片土地將被整修成高爾夫球場。屆時,夏季到劉公島度假的英國海軍軍官將擁有三個高爾夫球場了。


    在奠基石旁,駱特沒有停留,而是在眾人詫異目光的注視下,直接走到了山上。站在山頂,駱特緊皺眉頭,凝神向北方眺望。在海峽的對麵,是大連和旅順,那裏將要發生的事情,深深地牽動著駱特的心。


    駱特這次回國述職,提出了在威海與青島之間修建鐵路的設想,殖民部和海軍部的官員告訴他,綜合各方麵的情報,日俄最近會在中國開戰。屆時,如果日本贏了,英國將失去了滯留威海衛的理由;如果俄國贏了,英國將會承受來自多方的壓力。為了英國的利益,英國政府決定不再開發威海衛。英國政府給予威海衛租界行政署行政長官的職責是,隻負責以最少的成本最低限度地維持威海衛的正常運轉。不過,對於劉公島必須給予最大程度的關注,並盡力完善它作為遠東艦隊補給和船員休整的基地的功能。


    在英國的時候,駱特就接到了威廉的信,信上說,劉公島征地事宜已全部辦妥,土地平整正在進行中,不久就會完工。在回來的船上駱特就決定,把劉公島上本應等到三四月份才開工的工程全部提前開工,以免夜長夢多。


    巡檢司衙門口兒的火焰漸漸熄滅了,鞭炮聲卻驟然響了起來,禮花一個接一個地騰空而起,在空中勾畫出了美麗的圖案。


    巡檢司衙門的慶立春儀式還在進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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