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威海一年之中最美的季節。這個季節,天高雲淡,風清氣朗。太陽光沒有了雲和水汽的阻擋,一路暢通無阻地直射到了身上、臉上,卻柔和得象綿綿的羽絨,渾身舒爽。風失去了春天的狂躁,冬天的凜冽,變得是那麽的溫柔,吹在臉上,如同一雙雙小手在撫摸。


    在這最美的季節裏,莊稼從春耕、夏管,迎來了秋的收獲;而威海獨特的氣候所孕育成熟的各種瓜果,更是誘人的美味。在這個季節裏,人們盡情地品嚐著、享受著上天的恩賜,憧憬著美好的未來。


    如果說秋季是威海衛一年裏最美的季節,那麽八月十五無疑是最美季節裏最美的一天。這一天,身在遠方的人們都會盡其所能,趕回家中團聚。入夜,女人們在最美最圓的月亮下麵,置一香案,擺上瓜果、月餅,點燃香燭,然後齊齊跪下,向天禱告:八月十五月兒圓,月餅瓜果敬老天;敬得老天心喜歡,一年四季保平安。


    拜過了月亮,就到了吃團圓飯的時候。此時,一家人圍坐在一起,開心地品嚐著各色美食,盡情地抒發著團圓之情,觥籌交錯中,把節日的氣氛推向了高潮。


    吃過團圓飯,便是賞月的時刻了。小板凳擺到了院子裏,瓜果點心茶水壺擺到了旁邊,在賞月的同時,大人們盡情地侃大山,孩子們則專心地聽著長輩擺龍門陣。在這個過程中,孩子們收獲了知識,大人們收獲了滿足。


    漸至夜深,節日就像大劇演出結束,徐徐拉上了幕布。人們在月亮的注視下,漸漸進入夢鄉,在夢裏重溫這美好的時刻,然後,把這一時刻化成了永久的記憶,印刻在了心裏。


    曲文魁、林子鳶就是在這樣的中秋氛圍中一年年長大,因此,對於中秋總有無限美好的憧憬。為了過好中秋,林子鳶提早做好了月餅,送過了親朋好友,剩下的用紙包好,放在陰涼處,留作節日當天用。曲文魁嘴饞,看到自己愛吃的五仁月餅,就想拿了吃,被子鳶發現了,當時就一巴掌拍到了手上。曲文魁隻得無奈地笑了笑,就此作罷。


    八月十五的早晨,曲文魁早早起來,把自己的小店打扮一新:小店兩旁貼上了紅紅的對聯;門楣上,掛上了紅紅的彩綢;小店對麵的牆上,掛上了紅紅的鞭炮;雖然錢不湊手,還是硬擠出資金,請來了係著紅紅綢子腰帶的雜耍師父。


    就在這樣的好天氣裏,在吉時良辰,曲文魁的藥鋪在劈裏啪啦的鞭炮聲中開業了。頓時,喜悅的人們笑起來,歡快的鑼鼓敲起來,歡樂的獅子舞起來,歡快的秧歌跳起來。


    開業現場,不僅有看熱鬧的百姓,有來捧場的親朋,還有幫曲文魁蓋房的鄰居。作為小店開業的見證,他們被請到了現場。當然,更重要的,就是中午他們將作為貴賓接受主人的答謝宴請。而為了這一刻,林子鳶早早地就起來準備宴請賓客的飯菜,一時之間,也忙得團團轉。


    在巡檢司的大院裏,秦巡檢也在這樣的好天氣裏,擺上了幾桌酒席。接到邀請的人們雖然滿腹狐疑,可巡檢司請客,總歸覺得特有麵子。因此,與席人員見了麵,打起招呼都覺得底氣大了許多,聲音也格外響亮了許多。


    開席的時間到了,秦大人闊步來到了大院。眾賓客見了,紛紛起來施禮。秀才顫抖著聲音道:“秦大人,我等何德何能,敢勞大人破費?”


    秦巡檢一如既往地爽朗幹脆,“先生不必客氣,諸位請坐。本官請各位來是有要事相商。前幾日,本官應諸位陳情所托,就劉姓祖先事宜與租界交涉,租界當局同意退讓一步,協助將劉姓神廟、家廟和祖墳,搬到島外。本官今天請各位來,就是商量一下,是否可行?”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應聲。秀才見狀,站了起來,“秦大人,劉公劉母廟廟址非同尋常。此處是劉公舉火把為夜歸的漁船導航時站立的地方。在此處懷念先祖,有通靈之妙。如若搬遷,如何使得?劉公劉母廟建成之後,曆經數代修繕,所費不貲,我等如何搬得起?”


    又有人站起來道:“秦大人,家廟廟址曾是劉姓先祖結義盟誓的地方,如果搬離,似乎也有不妥。”


    這時,仲書辦進來,把一份文書遞給了秦大人,“大人,租界行政署發來公函,敦促盡快答複。如限期不能答複,他們將自行單方麵采取行動。”


    眾人聽了,齊齊跪下,“秦大人,請千萬為我等小民做主。”


    秦巡檢接過文書,趕緊應道:“諸位請起。”


    眾人道:“大人不答應,我等絕不起來。”


    秦巡檢說道:“神廟、祖廟和祖墳搬遷,雖情非得已,卻不是最壞的結果。無論如何,比損毀要好很多。況且,本官已在不利的選擇中,為諸位爭取了比較有利的條件。”


    眾人聽了,相互攙扶著起來了,望向秦巡檢,“小民愚鈍,請大人詳述。”


    秦巡檢娓娓道來,“搬遷所費,最大莫過於購置土地。經巡檢司斡旋,租界當局已同意無償提供土地,並提供部分資金。隻是全部搬遷,資金還有缺口。按英國人的意思,是隻搬遷祖廟和祖墳,劉公劉母廟就地拆除,如此一來,資金基本可以持平。”


    “秦大人,萬萬不可。”劉姓眾人群情激奮,異口同聲道:“劉公劉母是我等的共同祖先,是我劉姓千百年來的榮耀,是世世代代保佑漁家平安的神靈。我等願意籌資,把劉公劉母廟搬遷複建。”


    “如此甚好。”秦大人說道:“我們這就開席,邊喝邊議。”


    鞭炮響過之後,曲文魁在眾人的催促下,走進了藥鋪,開始營業,看熱鬧的百姓跟著湧了進來。曲文魁熱情地向顧客做著介紹,回答著提問。


    在家裏寬敞的院子裏,林子鳶已經把桌子擺到了院子裏,每個桌子上都擺放了瓜果,當然還有林子鳶親自做的月餅。鄉鄰和親朋們陸陸續續地到了,喝著茶水,品著瓜果,在相互寒暄中,等著林子鳶開席上菜。


    這時,租界巡捕來到了藥鋪門外,厲聲詢問誰是曲文魁。曲文魁聽見了,趕緊跑了出來,應道:“這位大哥,我就是曲文魁,不知找我何事?”


    巡捕仔細打量了曲文魁一番,正告:“租界居民夏明月告你霸占房產,已將你起訴,法官大人傳你即刻前往法庭應訴。”


    曲文魁想,定是官府弄錯了。遂解釋道:“大人,夏明月是我姐,我與她並無房產糾紛。”


    巡捕把手裏的傳票遞給了曲文魁,“法官大人已發下傳票,如拖延不去,將采取強製措施。”


    曲文魁查看了傳票,確實無誤。無奈之下,偷偷地同林子鳶打了招呼,跟著巡捕一路到了法庭。


    在巡檢司,酒酣耳熱之際,秦大人舉杯站了起來,振臂呼道:“劉公劉母雖是劉姓先祖,卻是保佑我威海衛百姓的共同神靈,此次搬遷,我願意捐銀五兩!”


    眾人受了感染,紛紛響應:“秦大人仗義,我等也願意捐銀。”


    秦大人應聲高叫:“好!各位鄉親慷慨,我秦某人甚是感激。仲書辦拿紙筆來,一一記下。”


    這時,門外湧來了一群百姓,紛紛向秦大人陳情:“大人,我等雖不是劉姓,卻同受劉公劉母恩澤,捐款怎能少了我等!”


    曲文魁到了法庭,隻見威廉已高高坐在法官席上,前麵的地上跪著夏明月和唐繼業,王巡長立在一旁。


    夏明月開始陳述,聲音低低的,全然沒有了往日如銀鈴般的脆響,“大人,小女名叫夏明月,弟弟叫曲文魁。我二人都為黃氏收養。今年五月,養母去世之前,委托合德商行掌櫃唐繼業作證,將家產一分為二。其中,房屋一幢分給了小民,其餘家產分給了曲文魁。現如今,曲文魁占據家產拒不交還。小民請法官大人做主,將家產歸還小民。”


    法官道:“被告曲文魁,你現在可以陳述。”


    曲文魁看著明月,像是看一個從遠方來的陌生人;聽著明月陳述,感覺聲音也像從遙遠的地方飄過來的。法官見曲文魁沒有反應,再次說道:“被告曲文魁,你現在可以陳述。”


    曲文魁回過神來,陳述道:“大人,小的是黃氏嗣子曲文魁,夏明月是我娘收養的養女,是我的姐姐。不過,我二人並無家產糾紛,娘也不曾把房產過繼給我姐。”


    夏明月輕聲道:“大人,小民有遺囑為證。”


    “呈上來。”法官道。


    夏明月從衣袖裏把遺囑掏了出來,雙手舉過頭頂。巡捕接過了,高聲念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載物之厚,我曲家有成人之美,收養一子一女。嗣子曲文魁敦厚善良,恭謹孝道;養女夏明月恭順聰慧,恪守婦道。為今後姐弟同心,不生事端,本人將我夫曲廷根名下位於東山巷十號的房屋一幢,過繼給養女夏明月。餘下所有資產歸於曲文魁。分家之後,無論多寡,各安天命。具結人黃氏,見證人唐突、唐繼業。”


    “大人,小的反對。”曲文魁急急地說道。


    “反對無效。”法官道:“證人可以陳述。”


    唐繼業開始陳述:“大人,小的名叫唐繼業,當時是黃氏名下合德商行的掌櫃。唐突是小的家鄉法師,有通天之能。黃氏病重時,委托小的把唐突請來祈天延壽。黃氏過世前一天,自覺一病不起,來日無多,擔心自己往生後姐弟不和,便請唐突和小的作證,立下遺囑。u看書ww.uunshu.cm ”


    “大人,本人反對!”曲文魁提高了音量。


    “被告不得幹預案件審理。”法官轉向王巡長,問道:“唐突何在?”


    王巡長報告:“法官大人,唐突所在的村莊土地被官府征用,唐突因此去了關東。下官派人到寧海州傳訊,因去晚了,沒有見到。不過,據了解,唐突確實是當地法師,擅長祈天求雨,偶也為人延壽。”


    “大人,本人反對。”曲文魁站了起來,“法官大人,本人的家母信奉儒家,不信怪力亂神,從不請神漢、巫師。”


    “大膽曲文魁!跪下!”法官旁邊的陪審急了,厲聲喝叫。


    曲文魁知道失態,重新跪了下來,“請法官大人明察,家母從未簽過房屋過繼文書,那張遺囑是假的。家母過世頭一天,本人不曾離家,當天發生的事情全都知道。當天,家母隻簽過一張字據,是為唐掌櫃欠唐突款項具保,簽名人與此相同,但內容與此無關。”


    法官問道:“字據何在?”


    “在家裏。”


    “王巡長,即刻派人取來。”


    “是,法官大人。”王巡長應聲出去了。


    在巡檢司,眾人認捐之後,秦大人頻頻敬酒,主客盡歡。秀才問:“秦大人,我等酒已喝至九分,菜何時上?”


    秦巡檢道:“酒可是好酒?”


    眾人道:“確是好酒。”


    秦巡檢道:“既是好酒,要菜作甚?接著喝。”


    眾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頓時明白了,一齊大笑,“大人,恭敬不如從命,我等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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