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之後,二牛穿著破衣爛衫,如同乞丐一般地從寧海回到了曲文魁家。


    曲文魁見了,一把拉住二牛,說道:“二牛哥,你這一走,音訊全無,嫂子和你弟妹子都急瘋了,幾次想過去找你,被我攔下了。”


    “少東家,我按照咱倆商量好的辦法去找唐萬財,可唐萬財一直沒露麵。我把整個寧海州轉遍了,也沒找到。前幾天,唐萬財總算露麵了,我這才把唐掌櫃的家找到了。隻是他們家深宅大院,我沒法進去,沒有見到明月。不過,我看見明月住在他們家。沒辦法了,我就回來給您報個信。”二牛自責道:“少東家,您交代的差事我沒辦好,都是我無能。”


    “這件事情不怪你,是我們把事情想簡單了。”曲文魁說道:“既然找到了唐叔,我就親自去一趟,把我姐接回來吧。”


    “姨父,過幾天我娘過五七,我能不能回去,給我娘上墳?”明月哀求唐掌櫃。


    “前幾天,你還尋死覓活的,這會兒你又要走,你讓我怎麽放心得下?按說萬財看上了你,明媒正娶,是個好事,你爹也不會不同意。可這個孩子使用下三濫的手段,占了你,就有些對不住你了。不過,你也要想開些,萬財是真心喜歡你,是真心想娶你。你不用擔心,萬財想對你好,就會一輩子對你好的。我相信,萬財在這一點兒上,像我們老唐家人的做派。”


    “姨父,我如今已經是唐家的人了,這輩子都不可能離開唐家了。可我還是娘的女兒,娘走了,哪有女兒不去送娘的道理?如今,娘要過五七,我再不去,我還算個人嗎?您就讓我去給娘磕個頭吧。”明月急得眼淚流了下來,一再哀求。


    “當初你媽去世前把你托付給我,我是沒有辦法才把你送出去給人當丫鬟的。黃氏收你做幹女兒,也不過是權宜之計,是為了堵住曲文魁娶你的路子,你不要太當真。真要說起來,也是黃氏對不起你。曲文魁看上了你,黃氏用這一招,生生把你倆拆散了,你應該恨她才對。磕不磕頭的,也就無所謂了。如今,我已今非昔比,有能力養活你了,就不能讓你再回去丟人現眼了。”


    “姨父,我就是想去給我娘磕個頭,沒別的,磕了頭就回來,您就讓我回去吧!”


    “不是姨父狠心,是姨父不放心。你媽不在了,你要再有個三長兩短,我死後如何向你媽交代!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輕易放手了。過幾天,你爹就要過來,到時候,我就和你爹商量著先把你倆的婚事給訂了。我思慮過了,你隻要和萬財訂了婚,我就讓你爹當神草堂的掌櫃,你跟著萬財回威海衛。如今,我已經在寧海出人頭地了,我還要在威海出人頭地,讓大家夥兒瞧瞧,我姓唐的並不是隻適合當掌櫃,我當老板會比誰都強。到那個時候,你就是少奶奶,我會讓你過得比任何女人都好!”


    兩天後,曲文魁站在唐掌櫃的大門外,看著有些陳舊的高簷大屋,真有點隔如恍世的感覺。半年多前,自己路過這附近,到煙霞洞找過劫匪,到麻姑山求過濟度。隻有這個村,遠遠看了,並沒有進來。誰知,這裏竟然是爸和娘最信任、最親近的唐叔的老家所在地。


    曲文魁看著房子,不禁想起了娘具保為唐叔借錢買房、買地的事情。曲文魁想:“莫非這就是唐叔新買的房子?”


    曲文魁進了門,隻見院子裏熱熱鬧鬧的,又是木匠又是瓦匠,各家忙活各家,雖有人來,卻都忙得頭也不抬。唐萬財正在院裏監督幹活,看見曲文魁來了,靦腆地喊了聲“哥,你來啦”,就轉身進屋通知父親去了。


    曲文魁跟著進了屋,看見唐掌櫃腿腳利落地往炕的方向走,正要上炕。看見曲文魁進來了,唐掌櫃有些不自然,上炕不是,不上炕也不是。曲文魁趕緊過去扶了一把,把唐掌櫃扶上了炕。


    曲文魁說道:“叔,您的腿現在怎麽樣了?”


    “快好利索了。大侄子怎麽找到了這裏?”


    曲文魁回道:“唐叔,您這裏確實不好找。我也是打聽了幾個人才找過來的。我到您家,一來是看看唐叔傷情怎麽樣了;二來是想當麵給您報個信,我娘去了,商行也賣了。”


    “不瞞大侄子,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了。這一年多來,你娘身體一直不好,又發生了這麽多事情,也真難為你娘了。你爸走了以後,商行每況愈下,早就經營不下去了,我幾次請示你娘,能不能把買賣停了,保住現有的財產。你娘一直不舍氣,堅持經營,才導致一再虧損。賣了也好,總算還有點收益,再晚些日子,恐怕更難賣了。”


    “不知唐叔以後有什麽打算?”


    “這件事情你娘曾經問起過我,當時我就告訴過你娘,我後半生想種田為生。如今,已經在這兒買了房子,買了地,後半生無憂了。”


    “唐叔,明月在您這兒怎樣?有沒有惹您生氣?”


    “明月是個好孩子,多虧了他的照顧,我才能好得這麽利索。”


    “我娘去世以前,曾囑咐我,一定給明月嫁個好婆家。我尋覓了一門親事,想同我姐商量一下。她要是同意,我就把她領回去,找個好日子把她嫁了。既然唐叔的腿好利索了,唐叔能不能把我姐還給我,我今天領走。”唐掌櫃聽了,低著頭,不吭聲,屋裏死寂死寂的,隻聽到鍾滴答、滴答的聲音。


    曲文魁轉頭看向座鍾,感覺有點兒炫目。以前,隻聽別人說過這麽神奇的玩意了,如今,竟然在麻姑山下的小山村裏見到了。


    曲文魁看著鍾表擺了又擺,心急如焚,可又不好催促,隻得忍著。過了老長時間,唐掌櫃抬起頭,歎了口氣,“大侄子,實話跟您說吧,我的不成器的兒子看上了夏明月,我就做主,把夏明月許給了我那不肖兒子,這兩天正準備給他訂婚呢”


    曲文魁一聽就急了,“唐叔,萬財是我小時候一起長大的朋友,是您的兒子,按說把我姐許配給萬財也是一門好親事,我這個當哥哥的應該高興才是。隻是我姐嫁人,這種婚姻大事您總得跟我商量一下吧?怎能不經過我的同意,就擅自把我姐許給萬財呢!這件事情我不同意。”


    唐掌櫃聽了,臉色更加難看,正色道:“大侄子,說句難聽的話,覆水難收,已經這樣了,我也沒法。”


    曲文魁也正色道:“唐叔,當初我娘讓我姐過來照顧您,是臨時幫忙。即便是個物件兒,還有借有還,更何況是人呢。”


    “大侄子,不是我為難你,現在夏明月已經是我唐家的人了,早晚要做了我唐家的兒媳,你讓我怎麽還?”


    曲文魁見事情僵了,就想著轉圜一下,說道:“唐叔,能不能讓我見一下我姐,我想征求一下我姐的意見。”


    唐掌櫃同意了,讓萬財去喊夏明月過來。


    夏明月在灶上忙活,聽說曲文魁來了,早就耳朵豎著聽著外麵的動靜。切著菜的當口兒,聽見萬財喊自己過去,明月心一顫抖,刀不聽使喚地切了自己的手,血頓時流了下來。明月抓了把玉米麵,胡亂地抹了抹傷口,壓住了。見暫時止住了血,就摘了圍裙過來了。


    曲文魁見姐來了,竟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覺。僅僅不久前,姐與自己曾經如生離死別,難舍難分。僅僅過了一個月,曲文魁覺得姐怎麽這般陌生。“莫不是姐早就知道要離開自己?”曲文魁暗自想到。


    曲文魁說道:“姐,娘走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最惦記的就是你。如今,過幾天就是娘的五七了,你能不能跟我回去,給娘上炷香,也好讓她老人家在地下安心?”


    “弟,我沒臉見人了,回去是把我往絕路上逼。”明月說道。


    “爹,你這樣,是把我往絕路上逼,你再不老實我就跟你拚了。”鄭月兒拿著剪刀,對李老板說道。


    李老板紅著眼珠子,u看書.ukansh滿嘴噴著酒氣,搖搖晃晃地,已經站不穩了,卻仍然口齒不清、嬉皮笑臉地對鄭月兒說道:“月兒,你笑也好看,你怒也好看;你喜也好看,你悲也好看。前幾天,你穿孝服那個樣子,哎呦呦,全威海衛都不會有第二個像你這麽好看的了。”


    “爹,我是你的兒媳婦,你不能亂了倫理。你要是老這樣沒大沒小的,我就告訴小寶。”


    “別提我那個煙鬼兒子,越來越沒出息,身在福中不知福,一點兒不知道憐香惜玉,整天在外麵瞎胡混。哪像我,你看,自從你進了我家門,我就沒碰過別的女人不是?”


    “爹,小寶再不好也是你兒子,我再好也是你兒媳,你再靠前,我就真跟你拚了。”


    “月兒,你跟著小寶,是虧了你了。隻要你願意,我就讓小寶休了你,然後我把你明媒正娶抬進家門,你看這樣好不好?”


    “爹,你喝醉了,淨說胡話了,你趕緊去睡吧,我怕你了。”


    “睡覺,對,我就是要去睡覺,不過,是要和你一起睡覺。”


    “爹,你喝醉了,你別胡鬧了,小寶一會兒就回來了,讓他看見了,他饒不了你。”


    “小寶還在吸鴉片呢,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不是。”


    李老板搖晃著,撲向了鄭月兒。鄭月兒拿著剪刀,刺向了李老板,把李老板腹部的衣服劃了一條長長的口子。一會兒,鮮血滴答、滴答地滴了下來。


    鄭月兒嚇得扔了剪刀,語無倫次地說道:“我殺人了!我殺人了!爹,我殺人了……”撒腿往自己家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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