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文魁按照規矩,將娘在家裏停留三天。三天後出殯。


    這兩天,家裏的親戚、周圍的鄰居和商行的夥計都過來吊唁了,唯獨明月沒有過來,曲文魁的心沉沉的。


    明月是女兒,出殯這樣的大事,女兒是必須到場的。要找到明月,就得先找到唐掌櫃。曲文魁派人找遍了威海城,也沒有找到唐掌櫃的身影。後來,曲文魁親自出馬,找了威海衛巡檢司,才從守城門的衙役那兒了解到,唐掌櫃已經在端午節的頭天晚上出了城門。曲文魁又找了英國巡捕,了解到,唐掌櫃在端午節那天,天不亮就從鳳凰山卡子出了租借地,至於去了哪裏就不得而知了。


    唐掌櫃本來就渾身都是謎團,如今舊的謎團沒有消失,又出來了新的謎團。曲文魁太想解開這些謎團了:給商會的告示沒有送到,眾多商戶並不知道自家要拍賣商行,導致拍賣被人操控,為什麽?唐掌櫃利用自己對他的信任,欺騙鄭叔出具假的賬房資料,導致商行利益嚴重受損,為什麽?買的人究竟和唐掌櫃有沒有利益關聯?


    為了弄清楚這些謎團,為了找回明月,曲文魁找來了二牛。曲文魁說道:“二牛哥,如今我有一項緊要的事兒想找您幫忙,您看能否幫忙?


    二牛回道:“少東家,我和桂花沒少受大奶奶的恩惠,就是這樁婚姻,還是嬸子給我做的媒。您家的恩德我一輩子也還不完,有什麽吩咐您盡管說,我全力去辦就是了。”


    “既然這樣,我就不客氣了。唐掌櫃找不到了,我姐姐奉了我娘的差遣,跟著去伺候唐掌櫃,也找不到了。現如今,我娘要出殯了,我姐總得送一程。我想讓您去找我姐,找到了把她領回來。”


    “少東家放心,我就這出發,去找唐掌櫃。”


    “不知二牛哥準備怎麽找唐掌櫃?”


    “少東家,這件事情我尋思過了。既然唐掌櫃出了鳳凰山租借地的卡子,就隻能往寧海州方向去了。唐掌櫃的兒子唐唐萬財在寧海一家藥鋪幫工,我想唐掌櫃應該也落腳在寧海。我到了寧海,隻需找到唐唐萬財,跟著他就能找到唐掌櫃。”


    “二牛哥,我也是這個意思。您此去,找到了我姐,能把她安全帶回來最好;帶不回來,弄清楚她在哪兒也行。”


    “少東家放心,我一定找到大小姐,把信送給她。”二牛說道。


    明月坐著馬車,經過了一夜加一天的顛簸,在接近端午節的傍晚,到了一幢房子門前。明月下了馬車,不由自主地轉頭向遠方眺望,隻見遠處有座山,山峰挺立,山勢俊俏。明月多少有些小時候的記憶:這座山叫麻姑山,自己曾經多次隨娘到山上的麻姑廟上香,乞求麻姑保佑。山前那個大湖還在,小的時候,自己經常跟著娘到湖邊洗衣服。


    眼前的山、眼前的水都沒變,還是小時候的模樣;隻是眼前的村莊印象有些模糊,或許變了,也或許什麽都沒變,隻是破敗了些。


    明月收回了目光,看著眼前這幢房子。眼前的房子雖然破敗了很多,可終究是高梁大屋,在這靠近大山的小村莊裏,仍是不少人家羨慕的高門樓。朱漆大門雖然斑駁了很多,滄桑了許多,可在陽光照射下還是顯得有點兒耀眼,讓周邊的小戶人家相形見絀。這幢房子雖然氣派,氣派中卻透著寒酸、落寞;雖然陳舊,陳舊中卻掩不住昔日的繁華。明月的心就如同這房子一樣,七滋八味扭到了一起。


    明月舍不得離開娘,舍不得離開文魁和子鳶。那個家有情有愛,讓明月時時感受著人情的溫度;那個家有苦有難,可和他們在一起,每天都會感受到奮進的力量,每天都覺得日子有奔頭。雖然不能與曲文魁並蒂連枝、雙宿雙飛,可是自己與曲家已是水乳交融、血脈相連,心緊緊地連在一起,難舍難分了。想到今後要在這透著發黴氣息的屋裏住,明月不禁打了個寒戰。


    來的路上,明月曾問唐掌櫃,連夜離開威海衛,這是要到哪裏去?唐掌櫃說,此行是回老家給唐萬財續宗譜。


    明月並不相信唐掌櫃說的是真心話,一臉的將信將疑。其實想想也是,哪有為了續個宗譜,連夜出發的?


    唐掌櫃解釋道:寧海規矩,孩子出生後要到家廟續宗譜。萬一沒續上宗譜,就如同私生一般。將來到了婚配年紀,即便有了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即便批過八字、命理相合,還是結不了婚。明月感覺很奇怪,就問唐掌櫃,這是為何。唐掌櫃解釋說,婚姻是宗族大事。誰同誰可以結婚、誰同誰不可以結婚,一家一戶是說不了算的,最後總要交給族長主持的宗人會決定。宗人會同意了,才可以結婚。沒入宗譜,自然不是族人,不是族人也就沒人會主持婚姻之事。沒人管了不代表可以放任自流,如果擅自結婚,男女雙方便成了不肖子孫,搞不好就成了全族的罪人。唐掌櫃解釋說,上不了宗譜,還有最要緊的,就是死後入不了家廟,得不到後代的祭拜。如此以來,魂無處寄托,便成了孤魂野鬼。唐掌櫃說,此次還鄉,就是要拜祖廟,續宗譜,替唐萬財以後的生計掃清障礙。


    明月看著房子,想著心事,正在出神的當口兒,唐掌櫃已經被攙扶著下了車。此時,唐萬財從門裏跑了出來。


    唐萬財看了明月一眼,並沒有理會,而是徑直跑到了唐掌櫃跟前。問道:“爹,您的腿這是怎麽了?要不要緊啊?”唐掌櫃並不急於回應,隻是麵無表情地問道:“讓你請的人都到了嗎?”


    “都請到了,爹。族長青山爺還是我親自過去攙扶過來的,現正坐在一席上等著您開席呢。”


    “不急,也合該讓他們等著我!”唐掌櫃看著眼前的房子,若有所思地說道:“當年,咱家遭了大難。那會兒你剛過百歲兒,我隻好和你娘抱著你,撇家撂業得從這房子裏逃了出去。這一晃兒,十五年就過去了。十五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這棟房子,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你娘。我曾發誓,不能風風光光回來,我絕不踏進這望山村半步。”


    “爹,我聽叔伯大爺們議論過,他們說,當年有些虧欠您。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啊?”


    “這事兒說來話長了。當年,你爹我無意間惹了官兵,官兵派人來捉拿我和你娘。眼看著咱一家有牢獄之災,我曾求幾個鄉鄰為我遮擋一下,他們恐懼官府,怕惹禍上身,不敢收留我和你娘。唯獨你青山爺仗義,用計把官兵引開,幫咱們逃了出來。”


    “爹,咱真得好好謝謝青山爺。”


    “今天請客就是這個意思。”


    “爹,這麽說,uu看書 .uuknshu.o今天請的都是咱家的恩人?”


    “這倒不是。”唐掌櫃不屑一顧地說:“有恩的有仇的都請了。”


    “爹,這不成了以德報怨、是非不分了嗎?”


    “這你就不懂了這是人心。以後你會懂的。對了,咱家的買賣怎麽樣了?”


    “買賣順利,爹。”唐萬財回應道:”咱們神草堂藥鋪旁邊的順景堂藥鋪開不下去了,準備轉手賣給咱們,價錢已經談妥了,這兩天就交接。到時,兒想把兩個店麵打通,連在一起,這樣,咱家的店麵就是整個寧海州最大的了。”


    “好,不愧是我唐家的後代。”唐掌櫃麵無表情地誇了一句。又說:“最近情況特殊,你就在家呆著,哪兒也不要去。藥鋪的事情就讓夥計們去辦吧。”唐掌櫃想了想,又補充道:“跟櫃上夥計說一下,有找你的,就說不認識。”


    “是,爹,我聽您的。”唐唐萬財答應了一聲。


    唐掌櫃指著立在一旁的明月說:“這是我以前跟你多次說起的你表姐夏明月。”


    “表姐好。”唐萬財想去接明月肩上的包袱,明月本能地躲了一下,回道:“弟弟好。這個我能拿,你幫姨父吧。”


    唐掌櫃和唐萬財都進了門,明月看著東西也搬了進去,歎了口氣,慢慢地往裏走,眼前卻感覺不由自主地搖晃了起來。恍惚之間,明月仿佛看到了娘安詳地躺在炕上,耳旁卻真切地聽到娘召喚她回家的聲音。一不小心,明月被門檻絆倒了,摔在了地上,胸口卻忽然隱隱痛了起來。明月忍不住在心裏喊道:“娘,您現在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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