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文魁從彌勒寺出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沉,家家戶戶冒起了炊煙,走在街上,不時飄來飯香,曲文魁這才想起,自己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了。看見路邊有個腦飯鋪,曲文魁就走了進去。


    曲文魁坐下後,向老板要了一碗腦飯,又從懷裏掏出明月給自己烙的肉餡餅,就著吃了起來。


    雖然是晚飯時分,鋪裏空落落的,沒有人吃飯,老板閑著無聊,湊了過來。看到曲文魁碗裏的腦飯吃完了,問道:“小兄弟,第一次吃吧?好吃不好吃?用不用再來一碗?”


    曲文魁本來滿腹心事,聽到老板的話,不忍拂了老板好意,隨口說道:“老伯,晚輩確實是第一次吃。挺好吃的,再來一碗吧。”


    老板聽了樂滋滋地喊老伴兒上腦飯,自己卻沒有動地方,繼續說道:“不瞞小兄弟,整個寧海州賣腦飯的有好幾家,可是要論地道,誰也比不過我。一碗腦飯,十二種原料、六種調味料、二十八道工序,個個地道,絕沒有糊弄的地方。”


    曲文魁還沒有從痛苦中解脫出來,看老人興致勃勃,不忍拂了老人的好意,便隨口感歎了一句,“想不到一碗腦飯還這麽複雜。”


    “不瞞小兄弟,我做腦飯有個體會:”老板繼續念道:“腦飯人人會做,可要做得比別人好一分,就需要比別人付出多十分。別的不談,單說做腦飯離不開的豆子和小米吧。別人的豆子都是市場上買的,有什麽豆子用什麽豆子。我隻用麻姑山下的豆子,點豆腐的鹵子咱隻用北海產的。有了這兩樣好,我才能做出好的豆腐腦;再說這小米,一定是要麻姑山下當年產出的,陳的味道就變了。別人做腦飯是把小米磨成粉大火快煮熬成粥作配料,我的是用完整的小米慢火燉出來的。真說起來,我用的是笨功夫,做出來的卻是真地道。


    曲文魁不覺有些奇怪,便問道:“老伯說了這麽多,不怕別人學了去?”


    “道理人人都懂,可要做起來就難了。”老板說道:“不瞞小兄弟,這麽多年,我悟出了一個道理:簡單的東西是最不容易做好的。可是把簡單的東西做好了,別人是學不去的。”


    曲文魁看著空落落的鋪子,問:“老伯用心,做出來的腦飯確實好吃。不知為什麽吃的人這麽少?”


    “不瞞小兄弟,我在這做腦飯已經有幾年了,生意雖然不好做,可除了天災歇過業,還沒怎麽停過。如今,不少人都去闖了關東,生意就更難做了。我還勉強能做下去,靠的就是個口碑。小兄弟,你別看偌大的一個寧海州,本地人晚上舍得出來花錢到飯鋪吃口飯的還真不多。今天就更不巧了,今晚知州大人給母親賀壽,大家夥兒都去看熱鬧去了。你仔細聽聽,聽到鑼鼓聲了沒有?鑼鼓聲響的地方就是。”


    “請教老伯,知州大人給母親賀壽,要表演節目嗎?”


    “據說知州大人為給母親賀壽,把本州的戲班子都找了去。知州的意思是想讓戲班子在宴會上表演給母親和賓客看,誰知老太太的意思是與民同樂。知州不忍違逆母親,就改到衙門前的廣場上先演了。小兄弟想看還得趁早,去晚了就看不到了。”


    曲文魁想向老板打聽周邊有沒有劫匪,又怕老板多心不告訴,就委婉地說道:“老板是本地人,晚生初到本地也想在此開店,不知知州大人治下治安怎樣?”


    “不瞞小兄弟,要說治安,那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買賣越來越難做了。這不,前幾個月,官府強征麻姑山土地,老百姓不願意。結果,一大群人起來鬧事兒,哎……”老板低聲搖頭歎氣。


    曲文魁問道:“老伯知道麻姑山不太平,不怕壞人過來打劫嗎?”


    “這倒不用擔心。不瞞小兄弟,麻姑山鬧事的那些人我見過,凶是凶,不過你要說過來打劫還沒聽說過,他們主要是和官府對著幹。”老板小心地說道。


    曲文魁心中一激靈,問道:“老伯,那麻姑山歹人會不會到鳳凰山搶劫呢?”


    老板有些警覺地看著曲文魁,“聽口音小兄弟是威海衛人吧?不瞞小兄弟,鳳凰山的案子知州大人今天剛審完了。你要打聽這個案子,需到衙門向官老爺打聽。”


    俗話說,聽鑼聽音、聽話聽聲。曲文魁聽出來了,老板不想惹事兒,故意避開了。


    看老板轉身要走,曲文魁問道:“老伯,我想買點威海衛沒有的東西帶回去,天色晚了,不知該買什麽?”


    老板一聽要買東西,來了興致,回身說道:“你還真問巧了。要論奇巧的物件兒,整個寧海州比不上半個威海衛。可寧海州有一樣東西威海衛還真沒有。不但沒有,住在威海衛的英國人還隔三差五地托人過來買。”


    老板手向外指去,說道:“你看那家亮燈的鋪子了嗎?那家就是。”


    曲文魁結過賬,謝過老板,朝亮燈的鋪子走了過去。


    亮燈的鋪子在腦飯鋪子斜對麵。鋪子裏一個姑娘坐在繡花的案子前,用十個手指在飛快地擺弄著眾多的木槌,木槌在姑娘的擺弄下不停地輾轉騰挪,曲文魁看得眼花繚亂。


    姑娘見有人來,並不抬頭,也沒有停手,隨口說道:“樣子都掛在牆上,想買什麽看好了告訴我。”曲文魁抬頭朝牆上看去,隻見牆上掛了各種帶花邊的紡織品,這才明白,這是一家賣花邊繡品的店。


    曲文魁歎道:“姐姐真奇怪,別人繡花是用針,姐姐繡花是用棒槌。”


    姑娘‘噗嗤’笑了,抬起了頭,曲文魁這才看清是個挺秀氣的姐姐。


    姑娘笑道:“這個叫棒槌花邊,不用棒槌該用什麽?”


    曲文魁說道:“實話告訴姐姐,這樣繡花,我還是第一次見呢。姐姐手這麽巧,一定是乞巧節向仙女兒討到巧了,沒準兒是仙女下凡了也說不定呢。”


    姑娘開心地笑道:“弟弟真會說話,笑話人不帶打底稿的。這棒槌花邊我也學了不久,別說你第一次見,整個寧海州會繡這個的還不到一百個人呢。我不是寧海州會的最早的,不過我是繡的最好的。你今天有福,遇到了,給心上人買一個吧?”


    曲文魁羞紅了臉,說:“我還沒有心上人呢。”


    姑娘笑道:“小弟弟別不好意思,你說沒有心上人,腰上的香囊是誰送的?”


    曲文魁趕緊捂住香囊,解釋說:“鄰居家的妹妹送的,沒別的意思,就是保佑我吉祥的意思。”


    姑娘嘎嘎地笑了起來,笑夠了說道:“傻小子,姑娘送你香囊就是看上了你的意思,趕快買一個手帕贈回去吧。看你這麽實誠,姐姐便宜賣給你。”


    曲文魁讓姑娘說的不好意思了,買了一塊手帕急急忙忙離開了。


    曲文魁走了不遠,看到了兩座牌坊。曲文魁知道,過了牌坊不遠就是知州衙門。


    走過牌坊,人漸漸多了起來,鑼鼓聲、二胡聲、吵鬧聲愈發清晰了起來。到了衙門口,各色人已是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把寬敞的知州衙門前的廣場擠得滿滿當當的。曲文魁走進去才看清楚,廣場上有好幾個戲班子同時在表演。演員在中間表演,看眼的在外麵看,圍成了一圈一圈的。最外麵的一圈不用問,老遠就能看到,是在表演踩高蹺。不過,寧海州的高蹺同威海衛的高蹺還是有點兒不同,威海衛的演員是化了妝的,這兒表演的演員是戴著麵具,看不清麵容。


    再往裏走,鑼鼓聲一陣緊似一陣,叫好聲一陣接著一陣,曲文魁擠了進去,一看,原來是一群婦女在表演籃子燈舞。表演的人每人手裏拿著一個像宮燈一樣的花籃,籃子裏裝著一盞點亮的燈,外麵包裹著貼著絹花的彩綢。這些燈在鑼鼓的伴奏下,隨著表演的人忽而向上,忽而向下,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在夜色中串成了一條燈線,顯得撲朔迷離,捉摸不定。


    曲文魁再往裏走,是表演麻姑獻壽的班子在表演,uu看書.uukans 一個扮相俊俏的女人拿著壽桃在王母娘娘麵前咿咿呀呀呀地唱著。


    看著這些表演,曲文魁又恍恍惚惚起來了,覺得眼前的人們好像都戴著麵具,一會兒幻化成了踩高蹺的,在人海中蹦過來蹦過去;一會兒拿著燈在黑暗中竄過來竄過去。這些人或美或醜,或善或惡,看不清,說不明。


    在州衙門口,賀壽的人帶著禮物絡繹不絕地往府門裏走去。迎賓的人則高聲報著名號。曲文魁立了一會兒,看到文登縣令進去了,迎賓高喊:文登縣令陳大人賀老太太壽。


    曲文魁正在驚訝,忽然看見唐萬財向裏麵走去,急忙揉了揉眼睛,卻聽得迎賓喊道:神草堂少東家賀老太太壽。曲文魁怔怔地立在原地,腦子亂成一團。


    這時,從州衙出來個衙役,喊道:“時辰到了,各班主領著自己的人往裏麵走,賀老太太壽。”全場鑼鼓聲頓時停了下來,表演的人開始收拾東西,觀眾開始陸陸續續地散了。


    忽然一群女人高聲哭喊著“冤枉啊!”湧到了州衙門口,跪了下來,朝向裏麵磕頭。曲文魁的心頓時揪在了一起,不用問,這一定是白天被判了死刑的都姓家族的女人過來喊冤的。


    州衙裏麵很快跑出來幾個衙役,把喊冤的人帶走了。


    廣場空空蕩蕩的。曲文魁等了很久,也沒見唐萬財出來,就回了旅店。


    曲文魁回到旅店,鄭盤算已經睡下了,唐掌櫃不在。曲文魁搖醒鄭盤算,問唐掌櫃去了哪裏,鄭盤算迷迷瞪瞪地說唐掌櫃走親戚去了,接著又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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