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威海衛城管控了起來,消息傳到了行政署,駱特當即把從威海城撤出來的士兵部署到了鳳凰山一帶的邊界警戒,防止在威海衛城的革命黨人與在芝罘的革命黨人相互呼應,隻把帶隊的最高指揮官留在市裏,與威廉一起指揮軍隊。


    呂匡因為提供情報及時,得到了駱特的讚許。呂匡備受鼓舞,看到威海衛城被管控,呂匡敏銳地抓住機會,偷偷地進入威海衛城,開始在城裏部署自己的眼線。


    臨近午時,大勢篤定,一切盡在掌握中,駱特下令解除宵禁。


    看到準許通行了,曲文魁和二牛一起把紅傷藥放到了馬背上,牽著馬往威海衛城裏走去。在城門口,曲文魁遇看見了秦巡檢。


    此刻,秦巡檢在城門口進退維穀,猶豫徘徊,仰望著城牆上的旗幟,不知所措。


    曲文魁順著秦巡檢的目光,看到了城牆上的威海衛同盟會旗幟,憂心忡忡地問秦巡檢:“大人,您打算怎麽辦?”


    秦巡檢聽到了曲文魁的問話,收回了目光,憂鬱地對曲文魁說道:“我要找陳大人借兵,重新奪回威海衛城。”


    曲文魁把馬背上的藥材卸了下來,把馬交給了秦巡檢。秦巡檢翻身上馬,揮動著鞭子,頭也不回地向文登縣方向跑去了。


    秦巡檢被威廉帶走後,米先生異常氣憤,當即下令屬下去把秦巡檢抓回來。屬下混出了城,看到秦巡檢騎快馬跑了,也跟著弄了匹嗎,緊急追趕秦巡檢去了。


    秦巡檢快馬加鞭,一路飛奔,剛到鹿道口,便被一隊清兵和衙役擋住了去路。秦巡檢高聲喊道:“我是威海衛巡檢司巡檢秦浩然,到文登縣去麵見陳大人,你等速速把路讓開。”


    趙捕頭高喊:“陳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進入文登地界。”


    秦巡檢正色道:“我乃朝廷命官,有公務在身,你等不得阻攔。”


    趙捕頭回道:“兄弟,我等身不由己,你也不要為難小的了,你還是趕快回去吧。”


    秦巡檢不再言語,催馬繼續前行,趙捕頭警告:“你要再往前走,我就放箭了。”


    秦巡檢並不理會趙捕頭,繼續前行,趙捕頭舉刀向眾兵勇喊道:“各位兄弟,此人是假冒秦巡檢的亂黨,意圖到文登奪權。陳大人有令,格殺勿論。”箭像雨點般射來。秦巡檢急忙撥打雕翎,可還是身中了數箭,身子搖晃了幾下,險些摔下馬去。


    秦巡檢咬著牙拔出了身上的箭,調整馬頭,欲全力衝擊關卡。此時,地上有微弱的聲音傳來,“大人,救我;大人,救我……”


    秦巡檢定眼看去,隻見書辦身中多箭,躺在了地上,已經奄奄一息。秦巡檢下馬扶起了書辦,書辦張了張口,沒有說出話來,不甘心地瞪著眼睛看著秦巡檢,然後費力地把手向地下指了指,便頭一歪,死了。


    秦巡檢注意到,書辦的手指血肉模糊,已經露出了森森白骨。


    秦巡檢含淚把書辦翻過身來,隻見身下的泥土剛剛被用手指刨過,又被重新掩埋。泥土被血染過,已經成了紅色。秦巡檢翻開了泥土,赫然看見了文件包。


    對麵,趙捕頭還在領著眾衙役和兵勇拿箭對著他。秦巡檢含著悲痛,把文件包揣到了懷裏,把書辦抱到了馬上,然後牽著馬離開了這裏。


    在一個沒人的地方,秦巡檢悄悄把書辦從馬上抱了下來,然後跪在地上用石片吃力地刨土,眼淚卻如湧泉一般止不住地流了出來,一滴一滴地滴到了地上。


    秦巡檢的一隻手殘疾了,用不上力,便兩隻手一起握著石片奮力挖土。秦巡檢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滲出的血浸透了衣服,一會兒功夫,殷紅的血便把地麵染得斑斑駁駁。


    埋葬了書辦,秦巡檢含著淚重新上馬。文登縣去不了了,秦巡檢想到登州府直接找陳大人借兵,便騎馬往鳳凰山跑去。


    在鳳凰山通往寧海州的方向上,英國士兵已經封鎖了邊界。遠遠地看見秦巡檢騎馬過來,便端起了槍,對準了秦巡檢。秦巡檢隻得調轉馬頭,回到了租界。


    秦巡檢已經無處可去了,正在思考著往哪個方向走,同盟會的追兵趕了過來。秦巡檢情急之下,抬頭四顧,看到了遠方的艾山寺在寒風中矗立,便揮動著鞭子,趕著馬向艾山寺跑去。


    追兵發現了秦巡檢,策馬揚鞭,快速追了過來。


    秦巡檢逃到了艾山寺門口,滾下馬來,使勁兒地拍打著大門。


    鄭月兒正在寺院裏給師姐們洗衣服,聽到聲音過來把門開了一條縫兒,看見是秦巡檢,心中一驚,急忙敞開了大門,把秦巡檢讓進了寺院。秦巡檢走了不遠,便倒在了院子裏。


    鄭月兒正要關門,追兵趕到了門口,推門就要往裏硬闖;鄭月兒不允許對方進來,用力關門。爭吵之際,靜雲大師聽到動靜到了門口,看見倒在地上的秦巡檢,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


    靜雲大師一手拿著念珠,一手合在胸前,到了來人跟前,低聲誦道:“阿彌陀佛,施主,此乃貧尼的靜修之所,隻接待女香客禮佛,男人不可進入。”


    追趕的人言道:“我看見剛才有一個男的進去了。他進得,我怎麽就進不得?”


    大師言道:“出家人以慈悲為懷,渡人渡己。施主如是禮佛,還請到他處;施主如不是禮佛,也請到他處。”


    雙方正在僵持著,遠處鳳凰山和鹿道口卡點的巡捕被驚動了,往這裏趕了過來。追兵見勢不妙,上馬向威海衛城裏跑去。


    秦巡檢受了重傷,因失血過多,漸漸昏迷。


    寺院裏的比丘尼都束手無策,鄭月兒顧不得男女大防了,剪開了秦巡檢的衣服,給他清洗身體,包紮傷口。等這一切做完了,鄭月兒便不顧一切地趕到了合一藥堂,找到了曲文魁。


    曲文魁驚聞大變,當即與林子鳶一起趕到了艾山寺。秦巡檢因為傷重,不便移動,林子鳶便在寺院住了下來,日夜看護著秦巡檢。曲文魁因為不便留在寺院,便於當天回到了家裏。


    幾日之後,經過了林子鳶的全力救治,秦巡檢脫離了生命危險。秦巡檢不能再在寺院裏住下去了。曲文魁接到了消息,從合一藥堂趕到了艾山寺。


    秦巡檢已經恢複了精神,可以交談了。看見曲文魁,秦巡檢第一時間問威海衛城裏的情況。曲文魁告訴秦巡檢:威海城現在處於英國人和革命黨人共管狀態。英國人占據了四門,革命黨人占據城裏。因為誰也說了不算,誰也管不了,城裏已經亂成了一鍋粥。秦巡檢聽了,眼神暗淡了下來,久久沉默不語。


    曲文魁在附近村裏有一幢民房,本來是為了給往返威海與文登和寧海州之間的夥計中途歇腳用的,曲文魁雇了一對老夫妻看房。兩位老人無兒無女,曲文魁便在附近購置了一塊地,男人種地種菜,女人順帶著給夥計們做飯。如此一來,既養活了兩位老人,也讓夥計們中途有了休息的地方。


    曲文魁考慮到這個地方比較偏僻,又有人伺候,便把秦巡檢安置在了那裏。


    曲文魁離開的時候,秦巡檢默默地從懷裏把文件包掏了出來,又給了曲文魁一封信,委托曲文魁把這些東西轉交給崔先生。


    崔先生看了曲文魁帶回來的信很長時間沉默不語,曲文魁疑惑地問道:“先生,可有不妥?”


    崔先生默默地把信給了曲文魁,曲文魁看了也長時間沉默不語。


    秦巡檢在信中說:


    “崔先生,你叔父死於英國人之手,我爺爺也死於英國人之手,我們兩家都與英國人有不共戴天的仇恨。為了複仇,你在抗英的道路上舍生忘死,一往無前,讓我感佩不已。你乃真英雄也。而我身負家仇,卻隻能在官場上與英國人虛與委蛇,以一己微薄之力,小心翼翼地守護著大清的利益。以前,我常常覺得自己真是一個可憐之人。現在我想明白了,我的悲劇就是大清的悲劇:明知是引狼入室,卻又不得不以客人之禮待之。朝廷軟弱如此,百姓豈能不棄之如敝履?


    威海衛城被英國人占據是我一生都難以洗刷的汙點,uu看書ww.kanshu.cm 也必將是兄一生都難以安睡的噩夢。兄弟相爭致引狼入室,讓你我有何麵目去見甲午中死去的抗日英烈?有何臉麵去向死在抗英戰場上的親人述說?從此以後,我將歸隱山林,絕不再踏進官場半步。兄在新朝為官,恰如朝陽初升,還望以社稷為重,小心守護國土,免遭再次淪喪。


    隨信送去巡檢司的大印以及土地、物資、錢糧賬冊和銀票一宗,希望能對你盡快控製威海衛城有所幫助。弟秦浩然再拜。”


    崔先生拿到了巡檢司的錢糧賬冊和銀票後,當天即開倉賑濟災民,安撫百姓,社會很快平定了下來。同時,以此為憑據,與英國人據理力爭。威廉見秦巡檢敗局已定,事情已無可挽回,便下令把所有巡捕撤出了威海衛城。


    前麵說過,鄭月兒的師姐慧覺出家前是劉公島女監的單管教,因為走投無路,到了艾山寺出家為尼。卻不料,鄭月兒也因為走投無路,到了艾山寺帶發修行,暫時寄身。慧覺六根不淨,難忘塵事,便處處刁難鄭月兒。


    曲文魁一直想讓鄭月兒離開艾山寺,可是,在大清的天下,艾山寺是鄭月兒唯一能去的地方,雖然磨難重重,也隻能將就著度日。


    如今,威海衛獨立了,清政府再也管不了威海衛城了。鄭月兒同清政府的說不清、理還亂的陳年舊事都化作了一縷青煙,隨風遠去了。套在鄭月兒身上的無形枷鎖總算去掉了,鄭月兒又可以回到威海衛城了。


    在曲文魁的安排下,鄭月兒拜別了靜雲大師,回到了闊別八年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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