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廷葉把二牛送回了家裏。


    桂花正在家裏幫著合一藥堂整理藥材,看見二牛被攙扶著一步一挪地進了門,桂花扔下藥材,跑了過來。兩人攙扶著把二牛扶到了炕上。二牛背部受了傷,不能平躺,隻能側身躺著。桂花看見了二牛的傷勢,頓時崩潰大哭了起來。


    曲廷葉忍不住老淚縱橫,跪了下來,說道:“侄媳婦,二牛是為救我負的傷,您有氣就打我吧。”


    桂花哭著把曲廷葉扶了起來,埋怨說:“叔,我怎能冤您呢?我是恨這個世道,好好的一個人出去,渾身是傷回來。貓有九條命,可人就一條命啊。”


    二牛跟著抽泣了起來,埋怨道:“桂花,要說救命是叔救了我的命。要不是叔那一鞭子,把劫匪吸引了過去,我的命早就沒了。要說跪該是我跪叔才對。”二牛躺在炕上,要起來跪謝曲廷葉,桂花攔住了,走到廷葉前麵,幹脆利落地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曲廷葉嗚嗚得哭著,扶起了桂花。三個人哭成了一團。


    曲廷葉安頓好了二牛,回到了合一藥堂,和大壯與鄭盤算他們一起把所需的藥材裝上大車送到了巡檢司。


    藥材已經分裝好了,巡檢司衙役在書辦的安排下,開始在城裏挨家送藥。林子鳶和父親林大夫也趕來了。眾人按照林大夫和林子鳶的指點,沿街在水源點和汙水溝裏灑驅蚊蠅藥。


    夜已經深了,曲文魁寸步不離地等在前廳,既不能幫著秦大人審案,又不能幫著鄭盤算和子鳶他們驅瘟滅疫,一時心急如焚,感覺時間停滯了一般,腦海中卻不時地回想著過去的一幕幕。曲文魁想到了都家莊那一座座新墳,想到了都小春仇視自己的目光,想到了煙霞洞裏的所見所聞,想到了鳳凰山下翻滾的馬車……。一幕幕、一樁樁如同皮影戲一般在眼前晃動,曲文魁確信,此人定是鳳凰山凶犯無疑。


    秦巡檢出來了。


    秦巡檢告訴曲文魁,此人無論怎樣審理,拒不開口。


    曲文魁言道:“大人,我雖然不是朝廷官員,可是此凶犯或許是我的殺父仇人,我同此人見一麵,或許有助於大人破案。”


    秦巡檢點了點頭。


    在後堂,曲文魁又一次見到了都大成。


    都大成臉部被鞭子劃了一道血痕,原本方正的四方臉變得有些猙獰;身上的衣服在打鬥時被刀劃得一道一道的,已經淩亂不堪;腳踝被上了腳鐐,頭上戴了枷鎖。都大成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坐在地上。


    曲文魁站在都大成身邊,一隻胳膊抱著一壇子酒,一隻手拿著一個碗,倒了滿滿的一碗酒,送到了都大成嘴邊。都大成用嘴咬住碗邊,一仰頭,把酒喝了下去,高聲喝彩:“好酒。”


    曲文魁拿回空碗,又倒了一碗酒,灑到了地上,聲音低沉地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姓都,住在麻姑山下。官府征地,要拆你的房子,你不服,失手打死了官兵,被官兵追捕。你走投無路,逃到了煙霞洞藏身。後來,你受人之托,和你的五個同夥一起在鳳凰山劫殺了合德商行的曲老板。”


    “你如何得知?”都大成滿臉驚恐,轉而又低聲說道:“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三年前,你在鳳凰山殺了我爸,打傷了幾個夥計;去年,你又在鳳凰山攔截藥車,差點殺了一個夥計;今天,你在鹿道口山隘故技重施,攔劫藥車,又打傷了這個夥計,差點殺了我爹。”


    “我不知道你說的什麽意思?你說的鳳凰山的事情和我無關。”


    曲文魁繼續把酒倒在了碗裏,再灑到了地上。“如果我沒有猜錯,你腿上有一個很大的疤痕,那是三年前你在鳳凰山作案時被你三次打傷的這個夥計砍的。”


    曲文魁伸手把都大成的褲子撕開了。都大成想把腿抽回去,可是有腳鐐拷著,腿隻是稍微後撤了一點兒。都大成驚恐地看著自己的褲子被撕開,腿上郝然露出了醒目的長長的疤痕


    “你還敢說你不是鳳凰山劫案的主凶嗎?”曲文魁情緒激動地高聲喝問,把碗摔倒了地上,“我剛才往地上灑了五碗酒,是祭奠五個人的,你想不想知道他們是誰?我現在告訴你名字,你記住了,有一天他們的冤魂向你索命的時候,你不要喊冤。”


    曲文魁眼淚流了下來,聲音不自覺地越來越高,“他們是都田海、都田地、都永業、都永明、都永儉。他們都是都姓人。”


    “他們死了,和我有什麽關係?”都大成咆哮了起來。


    “都田海是你們都姓族長的兒子,本來有望接他父親的班兒,成為你們都姓的新一任族長。可是,因為他武藝高強,又恰好在鳳凰山同官兵起了衝突,便被誣陷是鳳凰山劫案的凶犯。都田海雖然不知道作案的人誰,可是他知道作案的人一定是寧海都姓人。當年,都田海隻要向官府供述作案的是另外的都姓人所為便有可能救了自己;可是,為了保護他不認識的都姓族人,仗義的都田海硬是認下了這宗案子。都田海為你而死,你敢說他的死和你沒有關係嗎?”


    曲文魁倒舉起了酒壇子,把酒從都大成的頭上澆了下來,吼道:“都姓祖訓世代不當兵不做官是為保族人平安,都田海代你去死也是為保都姓平安,可你呢?你一人禍害這麽多族人死去,你不愧疚嗎?你不難過嗎?你的勇氣哪裏去了?你的義氣哪裏去了?你敢做卻連承認的膽子都沒有嗎?”


    “怎麽會這樣?都兄弟,我對不起你!”都大成跪了下來。


    “你知不知道,都田海的妻子因為都田海的死尋了短見,追隨都田海而去;他的父親、你們的族長也在兒媳死去的當天跟著去了。都田海一家隻剩了一個人,這個人你想不想知道是誰?”


    “是誰?”


    “想必你應該認識,他的名字叫都小春。”


    “小春侄子,我對不起你,我罪該萬死!”都大成痛哭起來,死命地磕著頭。


    秦巡檢走了進來,說道:“曲老板被你害死了;他的結發妻子黃老板悲傷過度,身患重症,不久也跟著去了。他的家業隨之沒落,一貧如洗,竟無立足之地。你至少害了六戶人家,你但凡還有點良心,就痛快地把整個案子從實招來。”


    “大人,我都大成雖是小民,卻也不是孬種。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案子確實是我領著人幹的,與他人無關,與我的同宗兄弟無關。我們一共六個人,有五個弟兄闖了關東,杳無音訊。你們抓到了我,算我倒黴,要殺要剮隨你們的便,我都大成絕不喊冤。隻是我不服,我搶曲老板是因為他作惡,該搶該殺。可我五個族人犯了何罪讓你們大開殺戒?我殺了一人該死,可你們官府無緣無故殺了五個人,你們又該當何罪?”都大成越說越激動,最後咆哮了起來


    曲文魁上前一把揪住了都大成的衣領,扇了都大成兩個耳光,吼道:“你憑什麽誣賴我爸?”


    “曲老板勾結英國人欺壓咱中國人,有沒有這回事兒?”都大成挺起了脖子,高聲吼道。


    “你知道不知道,我爸的生意本來挺好的,可是日本人來了以後,仗著手裏有槍炮,對咱中國商人明搶暗奪,我爸的生意一落千丈,幾次要破產,多虧眾鄉鄰幫著才挺了過來。好不容易熬到日本人走了,英國人又來了。英國人不像日本人那麽不講道理,可英國人比咱中國人有錢,在生意場上我爸仍然不是他們的對手。我爸的生意好不容易有了點起色,又被英國人壓得喘不過氣來。你說我爸勾結英國人,他如何去勾結?難道是勾結英國人搶自己的生意嗎?就算日本人、英國人如何待他,他都挺了過來,卻沒想到被你害得家破人亡;而你卻理直氣壯,毫無反悔之意。難道你的心是鐵石做的嗎?”


    曲文魁的話打破了都大成的信仰,讓他一直引以為傲的事情變成了肺腑之痛,讓他愧悔難當。都大成瞬間癱軟在地,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秦大人見此,趁熱打鐵,想一舉攻破都大成的心理防線,讓都大成徹底交代,“都大成,我知道你不是案子的主犯,你是受了人支使才去幹的。你隻要把主犯說出來,我會提請縣令大人從輕處罰你。uu看書 .uuknsu.om”


    “大人,案子確實是我自己幹的,沒有人指使我。當年,官府勾結德國人拆我的房子,我恨德國人,可我打不了德國人,就打了幫助德國人欺負我的官兵,就為了這我被逼得四處逃亡。聽說曲老板勾結英國人欺負咱中國人,我氣不過,就替人出氣。可打死了曲老板並不是我的本意,是曲老板把著我不放,我才下的狠手。”


    “都大成,你究竟聽何人所說?替何人出氣?從實招來。有此兩點,你還敢說不是受人指使嗎?”


    都大成發現說漏了嘴,再也不言語了。


    秦巡檢見問不出什麽了,便讓衙役把都大成關到了監獄裏,準備第二天把都大成和唐繼業一並遞解到文登縣衙。為了防止出現意外,秦巡檢把都大成和唐繼業分開關在了兩個地方。


    第二天天不亮,秦巡檢到監獄巡視被臨時關押的人犯。走到關押都大成的房間,秦巡檢驚訝地看到:衙役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都大成不見了。秦巡檢趕緊找來一盆水,朝著衙役兜頭潑了下去,衙役醒了過來,告訴秦巡檢:都大成把他喊到了身邊,趁他不備隔著木柵欄把他打暈了,自己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秦巡檢趕緊召集所有的衙役,全城搜捕都大成。同時,向租界巡捕房通報案情,請求巡捕房協助捉拿。巡捕房聞訊當即通過剛剛安裝的電話向各關卡發出了捉拿都大成的命令。


    然而,折騰了一天,一無所獲,都大成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秦巡檢沒法,隻好據實把情況奏報給了陳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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