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老伯聽說子鳶要回昆崳山,連夜趕著大車來接。天亮以後,到了威海衛。


    林子鳶為了收拾東西,也是一夜未眠。天剛蒙蒙亮,林子鳶就拿著祭品,到山上祭拜爸、娘。等子鳶拜別了亡親回到家的時候,苗老伯的大車已經停在了門外,自己的爹娘和文魁的爹媽正在往大車上搬東西。


    昨日,為了騰房,林子鳶合計了一下,除了家具等可以留給明月,家中還有不少掛件,都是爸、娘親當年手置辦的,留不得也帶不走,無處可放,雖然心疼,也隻好變賣了。資產處置完了,隻剩下了為數不多的細軟。所以,不多時,東西就都搬到了車上。子鳶告別了送行的親朋好友,坐上大車,在蒙蒙薄霧中,踏上了去往故鄉昆崳山的路。


    唐繼業也一夜未眠。


    這幢房子,唐繼業曾朝思暮想,如今就要得手,怎能不興奮呢!夜裏,想到高興處,唐繼業幾次笑出了聲。唐繼業是正宗的買賣人,太明白這幢房子的重要性了。自己所居住的威海衛城四麵被租界圍困,進不來,出不去,早就成了愁城、困城。外地客商到威海衛城裏做買賣,別的不說,單是道道關卡,想想就讓人知難而退了;更別說帶著貨來被層層檢查,層層盤剝。沒了買賣,也就沒了收入,百姓窮,官府也窮,城裏破敗不堪,蚊蠅滋生,疾病流行。要想掙錢,隻有把家搬到租界,那裏有各國客商,有體麵的居住環境。隻是租界雖好,買房子可不是個容易的事情,買個好房子更是難上加難。可是這樣的難題,他唐繼業輕鬆破解了。


    第二天早晨,天不亮,唐繼業就早早地來到了房子附近。林子鳶上山的時候,唐繼業正在街對麵的隱蔽處瞄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眾人裝車、林子鳶上車、眾人散去,然後急不可耐地跑了過來,繞著房子轉了一圈又一圈。


    唐萬財早晨不見了爹,找了過來,開口就問:“爹,曲家大院現在已經成了唐家大院了,咱什麽時候搬家?”


    “不急。”唐繼業頭也不回,一心一意盯著房子,轉來轉去。


    唐萬財不樂意了,兀自嘟囔開了:“爹,您是不急,我可等不及了。自從明月上了法庭,咱家門口常有不三不四的人成群結隊地紮堆蹲守,說是專程來看明月的,嚇得明月都不敢出門。就是我出門,也老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那個鬼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唐繼業還在一心一意地看著房子,漫不經心地回道:“再急也不急於一時,等我正了風水再說。”


    唐萬財不樂意了,懟道:“爹,您什麽時候又信了風水了?”


    “得之易矣失之易。”唐繼業停了下來,認真地對兒子說道:“東西來得快,去得也會容易,我不想看著剛到手的東西又輕易出手了。”


    “爹,這和風水有什麽關係?”


    “關係大著呢。”唐繼業耐心地講了起來,“老話說,窮人搏命,富人靠命。窮人想掙錢,隻能以命博錢;富人想掙錢,得靠命裏有。有了財富想要保住就得靠運來托;要想有好運,就得靠風水來盤。他曲家富甲一方是命,如今成了破落戶,是運。我曾經朝不保夕是命,如今飛黃騰達是運。風水主宰不了命運,但可以影響命運。窮人找對了風水,可以一朝改運;富人壞了風水,也可能一朝敗家。”


    唐繼業指著房子對唐萬財道:“就拿這幢房子來說,當初他曲家蓋房選址,也曾請了高人尋龍、辯砂、點穴、納水。若論風水,整個威海衛無出其右。所以,他曲家前些年蒸蒸日上,無人能敵,這就是運。現如今敗落了,也敗在運上。”


    “運有時運和氣運之分。英國人來了,搶了他的花生生意,這是時運不濟。這種運勢和國勢相連,普通人隻能望運興歎。氣運則不同,謀篇布局、規劃運籌就是調氣運。氣運順暢則人丁旺,事業興。反之,氣運不暢,則諸事不順,免不了黴運連連。”


    唐繼業越說越來勁兒,邊走邊說,不知不覺順著牆走到了大門口,於是指著門樓說開了,“這幢房子從外形看,雖是高梁大屋,卻是地氣旺門氣衰,人氣總被地氣欺。這就是氣運不暢。因為氣運不暢,好好的高門樓就成了官司樓。所謂小民高門樓,兒孫日夜愁。你看曲家,一年來,官司連連,卻無一贏過,都是這地氣欺的,門氣詛(咒)的。”


    唐繼業領著唐萬財過了大門樓,到了曲文魁新建好的門麵房前,唐繼業又不走了,指著房子說道:“開牆建房,忌門朝外;門朝外,就成了口袋屋。老話說:開牆門朝外,無端引禍災,不是老被偷,就是常被拐;又說:家有口袋屋,有損兒孫福。曲文魁開牆建屋是為了做藥房,更要不得。老話說得明白:新屋留藥房,兒孫要遭殃。曲文魁一件事情犯了三忌,輸了官司,進了班房,也就不奇怪了。”


    唐萬財聽得雲裏霧裏,似懂非懂,問道:“爹,您準備怎麽辦?”


    “家有不吉,主人不利。現如今,我們是主人,這不吉的地方過不得夜。一會兒你就找人把這房子扒了,把院牆套上。等找個好日子紅漆塗牆去晦氣,大門口添一對石獅子化煞氣,然後用作婚房添喜氣,再請財神添財氣,讓明月多生兒子添人氣,咱家的福氣就旺了。”


    二人說著,回到了大門口,唐繼業推開了虛掩著的門,邁進一隻腿,不動了。唐萬財狐疑道:“爹,您這是怎麽了?”


    “你說,人死有沒有鬼魂?”唐繼業看著空無一人的房子,有點兒膽怯。


    “爹,管那麽多幹嘛!這房子如今是咱們的了,就算有鬼魂,還能趕咱們出去不成?”


    這時,一陣秋風刮過,大門“吱吱”響了幾下,唐繼業打了個寒戰,把邁進去的一隻腳又縮了回去,唐萬財不樂意了,埋怨道:“爹,您這前怕狼後怕虎的,能成什麽事兒?您不進我進。”說著,撇開他爹,自顧自地走了進去。唐繼業見狀,也隻好跟著進去了。


    唐繼業站在院子裏,眼瞄著正屋和門口,比劃著,唐萬財回頭見了,問道:“爹,又怎麽了?”


    “門口對窗口,錢財入漏鬥。這個地方,門口和窗口一線,雖然有照壁,卻是擋住了風,也擋了氣。氣運不暢,難免邪氣盤桓不去,曲家破落也就不足為奇了。”


    “爹,有沒有破解的法子?”


    “破解這個不難。擇一好日,在無月的夜晚,找人挖一地窖,地窖口通到屋裏掩蔽處,就可藏風納氣,扶正祛邪。”


    到了後花院,唐繼業彎腰盯著昆崳山石盆景看了又看,不走了。唐萬財見了,也湊了過來,仔細看了一會兒,uu看書 .uukansh也看出了點門道。唐萬財道:“爹,我從來沒看到這麽好的石頭。趕明兒咱們搬到前院去吧,既可以鎮宅,還能每天看到。”


    “萬萬不可。”唐繼業擺了擺手,“昆崳山石至陽,需要水之陰來平衡,方才陰陽調和,所以隻能擺在後花園。”


    “爹,既然如此,曲家後花園的風水不是挺好嗎?”


    “也不盡然。”唐繼業立直了身子,挺起了腰板,“曲家人丁不旺,陰不盛陽氣衰,壓不住陽必被陽所傷。這樣淺顯的道理曲廷根卻不知道,家道敗落也就不奇怪了。”


    “爹,該怎樣化煞?”


    “化煞不難。過幾天,擇個好日,在這旁邊建個假山,然後把盆景石鑲嵌其間,再引水流行其中,使水汽升騰。日出之時,雲蒸霞蔚;月升之時,月華流淌。如此,就可陰陽調和,成為鎮宅之石。運氣如此一盤,唐家必福報深厚,可保世代平安。”


    唐繼業和唐萬財父子倆從前庭轉到後庭,又從門裏轉到了門外,越轉越高興。唐繼業站在大門前,看著眼前的花園大房,高興地說道:“當初為了娶你娘,我拚著全部身家蓋了新房子,把你娘風風光光地娶進了門。當時,十裏八鄉還沒那麽好的房子,加上你娘長得俊,我結婚那天,看喜事兒的人把整條街都給堵死了,有的人羨慕得眼珠子都凸出來了。現如今,你也到了結婚的年紀,結婚能有這麽好的婚房,也不枉人生走一遭了。回頭我就跟你姨父說一聲,等房子修好了,氣運和暢,諸事順遂,就把你和明月的婚事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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