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檢司秦大人這幾天忙透了。


    鄭月兒的案子判決後,不斷有人到巡檢司陳情,表達不滿,秦大人隻好逐一安撫。這會兒,秦大人好不容易勸走了一撥人,剛想喝口茶,衙役來報,又有人來遞交陳情狀。秦大人放下茶杯,搖了搖頭,走到了院子裏。


    院子的地上跪了數十人,前麵領頭的,高舉著陳情狀。這個人秦大人認識,是秀才。秦大人見狀,大聲念叨著“先生,使不得,使不得”,快走幾步上前,接過陳情狀,把秀才攙扶了起來。


    秦大人問道:“先生可是為鄭月兒的案子而來?”


    秀才佝僂著身子,緊抱雙手,向秦大人還禮,“秦大人,讓您見笑了。老朽雖然年過六十旬,可也知道國大於家的道理,怎會為了一個案子讓咱大清和英國人互生嫌隙呢。眼下,我等求情,非他,是為劉公島的征地事宜。”


    秦大人目光低垂,掃視了一遍眾人,沉聲問道:“你等都是為征地之事而來嗎?”


    眾人一齊回話:“秦大人,我等小民都是為此而來。”


    秦大輕歎一聲,直截了當言道:“既如此,都請回吧。”


    眾人不滿地站了起來。有人向秦大人高聲嚷道:“秦大人,都說您義薄雲天,是個願意為小民仗義執言的好官。怎能連我等陳情的話不聽,就趕我走?”


    “就是。”有人附和:“大人怎麽也得聽了我等的陳情才行。”


    秦大人無奈地苦笑著為自己開脫,“不瞞諸位,此事我盡已知曉。三年來,為劉公島征地事宜到我巡檢司陳情的已不下數十次了。”


    秦大人和藹地對秀才言道:“如果我沒記錯,先生已經是第五次為此而來。本官能辦的都辦了,已經盡力了。”


    “大人好記性。”秀才感激莫名,“大人,小民前四次是為族人執言陳情。這次,是為祖先執言陳情。”


    “為祖先陳情本官倒是第一次聽說,先生請講。”


    “大人有所不知,小民先祖自一千六百餘年前移居劉公島,如今已曆數十代,繁衍數千人,僅在劉公島居住的就有數百人。祖上積德,開荒種田,造船捕魚,好不容易在這荒島上為我等不肖子孫開辟了一片生存空間。我等受先祖的庇護,接收天地的滋潤,有吃有穿。雖不富裕,可即便饑荒年也沒死過人。現如今,英國人租了威海衛,占了劉公島,我等也明白‘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不願意一再給咱大清添麻煩,同意搬到島外。隻是提出了一個條件,保住劉公劉母廟、劉姓家廟和祖墳不動。可英國人就是不答應。我等不肖也就罷了,祖先何故,跟著受牽連啊!求大人為小民先祖作主。”


    “諸位,我很同情你等的遭遇,也理解你等的訴求。劉公島自租借英國人後,一直由英國人管理,巡檢司無權參與管理。你等訴求雖然合理,可本官無權幹預,還望諸位包涵。”秦大人道:“不過,本官雖然不能直接同英國人交涉,但本官可以將諸位訴求上呈,務求妥處。”


    眾人道:“謝謝秦大人。”


    自合德商行賣了,曲文魁就沒了生計。想著日子總得過下去,曲文魁就同林子鳶商量,合德商行雖然賣了,可是爸娘留下的人脈資源還在,爸娘積下的德望還在,重新把買賣拾起來,東山再起也不是沒有可能。林子鳶也有這個意思,隻是提出,現在家裏已沒有錢了,買不起、也租不起門麵房了,更何況還要雇夥計,還要進貨。


    曲文魁倒挺樂觀,總覺得困難沒有想的那麽多,就給子鳶細細分析了一番,分析完了又做了總結:“萬事開頭難,不過再難總有解決的辦法。就拿商鋪來說,雖說商務區的房子是租不起了,可利用咱自家的住房做買賣也可以。雇不起工咱就不雇工;更何況現在買賣小,也沒必要雇工。至於進貨,咱可以利用娘的人脈,先賒點兒。”


    “你這樣說我倒是有一個主意。”子鳶受了啟發,有了更好的想法,“咱可以把靠街的圍牆扒了,門朝外蓋上房子,對外營業。等有錢了,咱再到商務區租房也不遲。”


    “這個主意好。”文魁豎起了拇指,誇讚子鳶,“這樣又能做買賣,又不耽誤住,兩頭兼顧,一舉兩得。”


    兩人商量妥了,說幹就幹。建房的材料買來後,為了省錢,文魁親自動手,和請來的師傅一起砌牆;子鳶親自下廚,為幹活的師傅做飯。


    曲家的大動作驚動了周圍鄰居,不少人好奇地過來打聽。文魁見驚擾了鄰居,滿是歉意,向眾人解釋,想借著臨街的這堵牆開個門麵。一旦有不時之需,也好便利大家買藥。


    鄰居們本就是好意,聽了曲文魁的話都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七嘴八舌地議論了一番後,就動手幫忙幹了起來。有了鄰居幫忙,進度快了很多。


    再說秦大人接了秀才的陳情狀,當即修書一封,將劉姓族人的訴求上報給了文登縣衙陳縣令。


    陳縣令正在衙門喝茶,聽了師爺的麵奏,把茶盅重重地放下了。師爺知道,陳大人這是真不滿意了,趕緊陪著笑臉,趨前一步,續上了茶。


    陳縣令顧不上喝茶了,站起來原地轉了幾圈後,當著師爺的麵兒,指責起了秦大人,“這秦巡檢越來越不像話了。英國政府在租界征地拆遷蓋房,是租界事務,與我等何幹!他把事情攬了下來,自己不去解決,卻推給了我等。這不明明是要在百姓麵前損我的名聲嗎?”


    “老爺說的是。”師爺小心翼翼地回道:“這秦巡檢確實扔給了您一個燙手的山芋,接不是,不接也不是。您看該如何回複秦巡檢?”


    “你就告訴他,英國事務我等概不幹涉,讓他不要多管閑事兒。”陳縣令說完,拿起茶盅準備喝茶。


    “老爺,秦巡檢在公函中說,朝廷同英國人簽訂的《訂租威海衛專條》約定,英國人不得征民產為公產。英國人在劉公島強征民產,是單方麵違約,屬於外交事件;這次又牽涉民間信仰,屬於嚴重違約事件。秦巡檢擔心如果不管不顧,會引起民變。朝廷追究起來,也不好辦。”


    “這次征地涉及多少人?”陳縣令覺得事態有些嚴重,把茶盅又放下了。


    “據秦巡檢奏報,此次共涉及二十七戶,一百七十五人。”


    “一百多人就算鬧,又能鬧出多大的動靜?我不信這一百來人能把天捅個窟窿出來。你就告訴秦巡檢,我文登縣衙無權管理租界事務。”


    “是,老爺。”師爺答應了一聲,轉身想走,衙役送來了一封信。師爺看了看,奏報:“老爺,英國人發來公函,敦促您妥善處理劉公島居民征地事宜。英國人說,如果處理不好,生出事端,他們將通過外交途徑進行交涉。”


    “英國人得罪不起。”陳縣令轉了口風:“你回複秦巡檢,要他務必妥善處理租界征地事宜,不得生出事端。否則,嚴懲不貸。”


    “是,老爺。”師爺應聲走了。


    陳縣令端起茶盅,一飲而盡,然後閉口品茗;回味過後,覺得沁香入脾,不覺搖頭晃腦起來。


    唐掌櫃贏了官司,喜不自勝,慷慨解囊請眾人吃飯。席間,唐掌櫃對到威海衛作證的族長唐青山和鄰居李玉蘭謝了又謝,酒敬了又敬,直到雙方盡興為止。席間,唐青山趁著酒興,再次代表族人,求唐掌櫃與官府通融一下,不要把望山村的土地征給德國人。唐掌櫃拍著胸脯保證:“此事交給我好了,立即就辦。”唐掌櫃果然沒有食言,第二天,就帶著唐萬財動身前往寧海州官衙。


    唐青山與李玉蘭要回家,正好與唐掌櫃同路,唐掌櫃就讓二位上了馬車,一起同行。一路之上,二人一再千恩萬謝,唐掌櫃則一再謙讓,總是說,自己也是族人,給族裏辦事就是給自己辦事,不值一提。說這話的工夫,不知不覺到了寧海州官衙。二位鄉親與唐掌櫃依依惜別後,踏上了回家的路,唐掌櫃則直接進了寧海州衙門。


    唐掌櫃到的時候,傅知州正在花園練劍。聽說唐掌櫃來了,當即收了招數,來到了會客廳。唐掌櫃見了,躬身施禮:“傅大人安好。小民這廂有禮了。”


    傅大人爽朗地笑道:“唐老弟不必客氣。年前家母過壽,令郎送來的五穀豐登套件家母甚是喜歡,愛不釋手,每天都要把玩。兄弟我一直想當麵致謝。你今天來,正好謝你。”


    “傅大人,小民愧不敢當。”唐掌櫃有些受寵若驚,“老太太洪福齊天,能看得上小民的心意,是我等的福氣,哪來致謝一說?”


    “唐兄客氣了。”傅知州用劍鞘把劍收了,橫到了架子上,然後轉身坐到了太師椅上。師爺送來了兩杯茶,放到了桌子上,傅知州做個手勢,示意唐掌櫃坐下喝茶,嘴卻一直沒停,“不僅家母惦念唐老弟,就是本官也無日不思念老弟你。老弟卻久無音訊,讓本官還以為唐老弟嫌棄本官門庭寒酸。”


    “大人說笑了。大人主一方土地,管一方百姓,是寧海州真正的土地神。大人又潛心修煉道家工夫,已臻化境,是公認的道家真人。大人是真神仙,我和小兒這等俗人如何敢隨便造次?”


    唐掌櫃口吐蘭花,傅知州如飲佳釀,雙方哈哈大笑了起來。笑畢,唐掌櫃蹙起眉頭,向傅知州抱拳施禮道:“大人,小民真是遇到難題了。”


    傅知州當即拍了桌子,豪爽道:“有本官做主,老弟有話盡管道來。”


    “這事兒確實棘手”,唐掌櫃為難道:“大人知道,小民祖居望山村,在大人的治下。近來,大人手下幾次進村,動員搬遷,族人多不同意。可違逆了大人,小的也不敢。小民不知該何去何從,想從大人這兒討個主意。”


    “將望山村土地征給德國人開礦是皇上的旨意,朝廷的政令,我等隻能執行,絕無轉圜的餘地。”


    唐掌櫃聞言有些緊張,u看書 ww.ukanshu.co 傅知州不緊不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著道:“不過,你我是兄弟,我總該關照你才是。唐老弟隻要把房子和地交了,我就給你比別人高三倍的價錢。條件是,你幫助我把事兒辦了,讓我向朝廷有個交代。事成之後,我還會給你一筆重金作為賞錢。”


    “這個倒不難辦。”唐掌櫃不假思索,張口就來:“村裏帶頭對抗大人的,男的的是唐青山,女的是李玉蘭。隻要把這兩個人控製了,剩下的就好辦了。”


    “不瞞老弟,本官一直想把這兩個人抓了,殺雞儆猴,隻是一直有人護著,動彈不得。”


    “這個更好辦。”唐掌櫃胸有成竹,“抓唐青山和李玉蘭如探囊取物。”


    “哦……”傅知州來了興致,當即追問:“唐兄何以言此?”


    唐掌櫃湊到了傅知州眼前,低聲道:“唐青山、李玉蘭和我同時來此,現正在回村的路上,快馬加鞭追趕,不出半個時辰就可在路上截住。”


    “好,天助我也。”傅知州興奮地站了起來,喊來捕頭,吩咐了一陣。捕頭應聲而去,捉拿二人去了。


    唐掌櫃看著離去的捕頭,憂心忡忡道:“有道是眾怒難犯。抓了族長,我脫不了幹係,族人知道了,小民在寧海州就無立足之地了。大人把我一並抓了吧?”


    “唉,老弟說笑了,你我是兄弟,怎能抓你!”


    傅知州止住了話頭,看著唐繼業。沉思了一會兒,忽然恍然大悟,爽快地拍了下桌子,把手指向唐繼業,“好!就依老弟所請,三日後你來擊鼓鳴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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