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氏到家後就病倒在炕上,文魁請了林大夫來。


    林大夫是當地名醫,與文魁爸爸生前是至交,兩家常來常往,凡有大病小災的,文魁爸和娘都請林大夫診治。前麵說過,林大夫曾給文魁看過病,救了文魁一命。


    林大夫給黃氏診過,又開了藥,囑咐黃氏好好養著,千萬別再受傷。


    林大夫道:“夫人受了外傷,又觸發內傷,這一時半會兒是好不了了,還得處處小心才好。”


    文魁說道:“都是我無能,才讓我娘挨打。”


    黃氏道:“官字兩個口,怎說都有理,哪是我們小老百姓說的算的,你不要再自責了。”


    林大夫道:“文魁還小,照顧你也不方便,不如讓小女子鳶過來照顧幾天。”


    黃氏道:“子鳶與文魁同歲,也還是個孩子,怎能讓她幹這樣重的活呢?文魁的媽今天就來,還有鄭妹妹他們幾個也嚷著要過來照顧,一時半會兒人倒是不缺人手,你放心就是了。”


    林大夫道:“既然這樣,我就放心了,過幾天我再來看你。”


    林大夫把方子給了文魁,出門了,文魁也緊跟著出了門,半是送林大夫,半是去拿藥。


    林大夫前腳剛走,唐掌櫃拿了一包參茸補品過來了。黃氏道:“如今商行生意難做,掙錢不易,不要再破費了,我慢慢養著,不要緊的。”


    唐掌櫃道:“大奶奶,不瞞您說,這些藥材還是年初的庫底子。東家走了以後,藥材買賣越來越難做,正想跟您商量該怎麽辦呢?”


    黃氏道:“早年廷根靠經營藥材起家,不知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難,才有了今天的模樣。如今,廷根去了,世道也變了,能不能經營、該怎麽經營你們看著辦,能經營下去更好,經營不下去轉舵經營其他也可以,不用為難。”


    唐掌櫃道:“謝謝大奶奶信任,如今買賣雖不如以前,可是維持運轉還是可以的。如今大奶奶這樣,夥計們都很難過,不知該怎麽給大奶奶分擔點痛苦?”


    黃氏道:“我如今一時半會兒起不來炕了,文魁還小,雖說各位姐妹爭著過來伺候我,可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我想著還是買個丫鬟過來照顧我妥當些。”


    唐掌櫃道:“老爺在世時,我們也曾勸東家買個丫鬟給您做個伴,如今老爺不在了,您又病成這個樣子,確實需要個丫鬟照顧。不知道大奶奶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黃氏道:“這兩天剛動了心思,跟文魁也商量過了,正想著托人去辦。”


    唐掌櫃聽了,湊前一小步,說道:“前兩天在街上遇到黃愣子,隨便說了幾句,聽他提到有個好人家的姑娘,因為家庭變故急於賣身當丫鬟,不知人還在不在?大奶奶用不用我去問問?”


    黃氏道:“文魁還小,讓他去辦這樣的事情總是不太合適。你處事老成持重,你辦再合適不過了。”


    唐掌櫃道:“既然大奶奶這麽信得過我,我這就去辦。”


    唐掌櫃出門的時候,正好文魁拿著藥進門。文魁道:“唐叔剛來就要走?我娘昨天還念叨你,說你處事周全。”


    唐掌櫃道:“少東家說笑了,都是我該做的。剛才奉了大奶奶的差,正想著趕緊去辦了。不知少東家有沒有吩咐?”


    文魁道:“辛苦唐叔了,我這沒有事情。”


    文魁剛想往前走,又回過頭來說道:“唐叔,聽說萬財不讀書了?”


    唐掌櫃說道:“犬子頑皮又愚鈍,不是讀書的料,再讀書也是浪費錢,我讓他學徒去了。”


    文魁道:“萬財雖然頑皮,卻是一等一的聰明,不讀書可惜了。唐叔如果錢不湊手,我就讓我媽先支給你幾年的工錢。”


    唐掌櫃應道:“萬財書能讀到現在,已是托了東家的福,知足了。少東家如今也很久不讀書了,才是可惜了。”


    文魁道:“最近事情多,沒顧得上讀書,我娘說了,有書不讀,早晚成驢,有機會該讀書還是得讀。”


    文魁說過了,覺得哪裏不對勁,又補充道:“唐叔別介意,我隻是重複我娘的話,沒別的意思。不知萬財在哪裏做工,改天我過去看看他。”


    唐掌櫃略有尷尬,臉上僵硬地笑著說道:“犬子剛學徒,居無定所,不方便去看,哪天有機會,我讓他過來看少東家。”


    文魁說道:“這樣也好,唐叔看見萬財,千萬別忘了告訴他,我想他了。”


    唐掌櫃說道:“謝謝少東家,話一定帶到。”


    隔了一天,文魁在廂房的廚房裏熬藥,唐掌櫃領著一個姑娘進門了。唐掌櫃讓姑娘等在院子裏,自己到屋裏隔著門簾道:“大奶奶,您要的人領來了。”


    文魁的媽王氏正在屋裏照顧黃氏,黃氏聽聞唐掌櫃來了,讓文魁媽掀開門簾,應聲道:“辛苦你了,把人領過來吧,我瞧瞧。”


    唐掌櫃回到房門口,向院子裏招了招手。一會兒,姑娘進來了,立在了門口。黃氏招呼:“進房間裏來吧。”姑娘到了炕前。


    黃氏仔細看去,隻見姑娘長得眉似彎月,眼似丹鳳,嘴似櫻桃,唇紅齒白,麵若桃花,身材高挑,是個俊人兒。黃氏道:“姑娘,你長得這麽水靈,一看就是好人家出身,爹媽怎麽舍得把你賣給人販子?”


    姑娘沒說話先紅了眼,說道:“回大奶奶話,我家本來挺好的,不愁吃不愁穿的,誰知不知怎了官府偏要說我家勾結義和團,我爹四處托人幫助疏通關係,耗盡家財也沒免得了牢獄之災。我媽沒法,隻得把我賣了好繼續救我爹。”姑娘說著抽泣了起來。


    黃氏想著自己的遭遇,當即對姑娘起了疼愛之心,說道:“光顧得說話了,忘了問姑娘叫什麽,多大年紀了,家是哪兒的?”


    姑娘快人快語地說道:“大奶奶,我叫夏明月,我今年十六歲了,我家是德州的,您要不嫌棄,以後您就叫我明月吧。”


    黃氏高興地說:“好!好!”


    唐掌櫃讓夏明月回到院子裏等消息。唐掌櫃問道:“大奶奶可還滿意?”


    黃氏道:“這個孩子戳我心了,怎麽說也是同病相憐,人看起來也順眼,就留下吧。隻是不知要多少錢?”


    唐掌櫃道:“一般人家的孩子也就要個二三十大洋,這個孩子長相好,又會識文斷字,還會推拿,要的就高了些。我同黃愣子好說歹說,最後黃愣子要價一百大洋,不肯再降了。”


    王氏原本在旁邊站著,聽說要一百大洋,急了,說道:“唐掌櫃,姑娘人是不錯,可這個價還是太高了。去年初,威海衛城和平路上的王老板從北京買了個女人做小妾,花了七十大洋。今年又便宜了,我後街的李老板從天津買了個女人也是做小妾,花了六十大洋。嫂子隻是想買個丫鬟,出這麽大的價錢,有些不值當了。”


    唐掌櫃道:“大姐有所不知,這個姑娘已經被好幾個人盯上了。我來以前,塢口漁行的吳老板出了兩倍的價錢想買了做小,多虧大奶奶定的早,加上大奶奶人緣好,黃愣子不忍拂了大奶奶的麵子。哦,對了,聽說有個英國人也想買了當丫鬟,隻是這個夏明月不願意,怕洋人不定使什麽壞呢,就以死相逼,英國人才罷手。”


    黃氏說道:“如今世道這樣亂,也難為姑娘能保全自己。要價是有些高了,隻是人可憐,高點就高點吧,就當幫人了。”


    唐掌櫃道:“黃愣子要錢要得急,大奶奶如今身子不方便,我思忖著是不是用櫃上的錢付了,也免得麻煩。”


    黃氏道:“這樣也好,你就看著辦吧。”


    唐掌櫃又道:“大奶奶,uu看書.uukanshu您看用不用讓少東家掌掌眼?”


    黃氏道:“文魁還小,這種事情就不用他摻和了。文魁在廚房煎藥,你就讓明月過去幫幫文魁。買明月還有幾件事情要辦,你也一並看著辦吧。”


    唐掌櫃應道:“我聽大奶奶的就是。”


    唐掌櫃領著明月到了廚房門口,就見文魁把藥煎好了,正想端著出門,不料燙了手,疼得直甩胳膊,明月見了,趕緊跑進去,扯過文魁的手,舀了一勺醬油抹在了文魁燙著了的地方。


    唐掌櫃跟了進去,說道:“少東家,這是大奶奶剛買的丫鬟。”又轉過來對夏明月說道:“你這個丫頭一點兒不懂規矩,還不快叫少爺。”夏明月鬆了手,低頭叫道:“少爺好。”文魁不好意思了,說道:“我叫曲文魁,你叫什麽?”夏明月說道:“回少爺的話,我叫夏明月。”文魁道:“你以後不要叫我少爺了,要不這樣吧,你叫我文魁,我叫你明月吧,咱們兩不虧欠。”明月臉上笑開了花,說道:“好,少爺。”剛說完,發覺不對,又改口道:“是,文魁!”說過了,用抹布包著藥罐子給大奶奶送藥去了。


    明月走了,文魁這才注意到,手竟神奇地不燙了。文魁抬頭望著明月的背影頓生好感。


    唐掌櫃見此,偷偷地舒了一口氣,一個人開心地走了。


    當天,唐掌櫃就辦好了夏明月的買賣契約,送了過來。


    明月來了不幾天,所有的活兒就都上手了,黃氏喜歡,文魁也高興,三個人就跟一家人似的,原本死氣沉沉的院落重新又有了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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