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從對方軍陣裏走出來的人兒,就是消失了十二年的靈瑜!


    此時的靈瑜已經渾然沒有了當年的少女氣息,背後沒有了那個熟悉的大竹筒,腳下也沒有了那串擾人清夢的鈴鐺。


    此時的她一頭黑發如瀑,看起來已經完全出落成了一名氣度沉凝的女性。不管是眉眼還是五官皆立挺精致,隱隱間有幾許霸道的意味醞釀而出。竟然和凰丹尹有了些許的相似之處,那是權力加身所帶來的強大信心,那是經年累月的自信沉澱出來的磅礴底氣!


    她緩緩走來,來到亭子中。


    孔笙見他到來,竟然禮敬有加地朝他微微行禮,隨即又言語了幾句便徑自離開。


    亭子下隻剩下靈瑜一個人,她抖抖身上的大氅,隨後朝著趙涼勾了勾手指,然後喊出了一句隔了十二年的話。


    “太子哥哥,過來說說話。”


    她的聲音已經沒有了當初的情感,略微低沉且不容置疑,滿溢著當權者不容反駁的威勢!


    趙涼此刻已然是驚愕地魂不守舍,這些年間他一直都沒有贏取皇後,其實就是過不了心中的這道坎兒。眼下日夜思念的人兒就活生生出現在眼前,實在是令他心裏五味雜陳,根本不知道該用什麽言語表達,也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眉目去麵對她。


    但是,想歸想,他還是回返身子來到了亭中。


    二人站得很近,但中間還是隔了三尺距離。


    雖說三尺並不算遠,但對於此時的兩個人來說,無異於是鴻溝天鑒。


    趙涼一直盯著她的臉,許久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靈瑜也不急不躁,就這般眉目平靜地望著他,似乎在看一場並不出彩兒的好戲,也好似在默默審視這個已變成北戎王的男人,這個當年自己癡癡追隨卻毫無結果的情郎。


    良久,趙涼總算是開口了,聲音滯澀難聽,能感覺到他內心的澎湃與激動,但更多的還是漠然不解:“阿姬......你沒死,真的是太好了。”


    “你這個稱呼應該改一改了,我也不應該叫你太子哥哥了。我現在不是你的太子妃,也不是什麽瑜玄姬,我已經是東陳州的國師,也是本次出征討伐北戎州的軍師,所以北戎王你最好對我放尊重一些才是。”


    她的聲音還是如寒潭般清澈冷冽,隻不過雖說著一些絕情寡義的話,但語調上還算是保持著禮貌與溫和。


    但是,即便是這樣趙涼也很不好受,他微微慘笑了一下抿了抿嘴巴:“好的,的確這麽些年不見,我們都變化太大了。那我就不叫你阿姬,就叫你周姑娘吧,叫軍師或者國師我實在是說不出口,畢竟那樣顯得我們太過生分了些。”


    “我們很熟絡嘛現在?”周靈瑜還是一副淡然的皮相,一句話把趙涼給堵得嚴嚴實實。


    趙涼微微恍然,隨即晃晃腦袋略帶自嘲:“我知道當年是我不好,不過你現在還活著而且功成名就,我已然是歡喜雀躍,這顆心也算是放下了。你現在長高了,也長大了。比小的時候瘦了幾分,看起來這些年你過得也很辛苦,一個人在東陳州默默成長,也的確是難為你了。”


    “不難為,我這些年過得很自在,一直在做我想做的事情。”靈瑜依舊神情淡漠。


    “你想做什麽?”趙涼心裏微微發寒。


    “我想滅掉北戎州!”靈瑜回答得異常幹脆利落!


    “這又是為何?難不成你還在怪罪我?”太子涼也不知道這話該如何說下去才好,他沉默良久後緩緩道:“你知不知道,當年你父親在西陵關戰死了,為的就是保衛我們的國家。”


    “糾正一下,是你的國家,不是我的國家。我現在已經是東陳州人士,和北戎州沒有了任何關係。我現在已經遁入空門,自然也不會牽掛什麽親情與身外之物。你現在跟我拉關係沒有任何意義,還是好好想想如何來避免接下來的厄難才是真章。”


    靈瑜依舊是神情冷漠。


    趙涼盯著她的眉眼瞧看,緩緩道:“看來你真的是變了,其實說來也是,這麽長時間你都沒有回來,可能是有你的苦衷,但更多的還是恨我吧。眼下我們攀談論舊也沒什麽太多意義,但我覺得我們之間的事情,還是不要上升到我們的國家。”


    “我們之間又有什麽事?”靈瑜盯著他麵色不改。


    趙涼聞言笑笑,他緩緩坐下來,隨即示意周靈瑜也坐下說話。


    周靈瑜默默坐在另一側,算是給了他這份情麵。趙涼望望遠處的高天,不知道是跟她說還是在喃喃自語。


    “你知道嗎,我其實理解你的,我知道你為何變成了這般模樣。想當初我一心都撲在事業上,一心想要和我的哥哥爭奪王位,所以一直覺得男女之事對我來說是個牽絆,所以一直都沒有回應你的感情,對你也是不冷不熱的,因此眼下你用我對你的方式來對待我,我完全理解,並欣然接受,畢竟這都是我應該得到的懲罰。”


    “但是,我覺得我還是做的沒錯。畢竟當時我的身份擺在那裏,兒女情長是小事情,我若是不下令,東陳州的墨銀遁甲軍便會撲上來。到時候魁門暗器便沒有了用武之地,洪峰峽也會變成一片血腥的屠戮戰場,甚至因為洪峰峽的失守,整個北戎州都會陷入癱瘓,那樣的話,南淮麓和西陵關的將士就都白死了,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費,你爹應該也不希望看到這副場景。”


    提到了周白笙,靈瑜的表情很明顯有些動容,但還是沒有多說什麽。


    趙涼繼續徑自說話:“所以,我下令了,我知道可能你會被殺死在懸崖上,但我別無選擇。為將者必須要有所抉擇,我身後站著千萬個黎民百姓,所以我沒有任何退路。從那之後,有周遊道長的運籌帷幄,我一步步走上了北戎州的王座,我如願以償的獲得了我想要的天下,也如我所預想那般獲得了龐大又綿亙的孤獨。”


    “沒錯,我後來想了想,那種感覺就是孤獨。所有人都在依靠我,但我卻沒有任何辦法去依靠別人。以往我可以依靠周遊道長,可以依靠李眠將軍。但李眠將軍成為了全天下的皇帝,龍椅不穩固還需要我來幫扶,我的道長也為了我殫精竭慮,最後重傷不治草草收場,那時候我才感覺到孤獨的可怕,感覺到了一個人麵對整個世界的可怕,所以我更加理解你的心內,尤其是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對我積壓的憤恨我也完全能夠理解,所以說,你怎麽做我都不會怪你的,一切就算是我咎由自取。”


    趙涼抬起酒杯喝了一口,隨即繼續說下去。


    “我登上了我夢寐以求的王位,但卻沒有想過更進一步。我帶著我的軍隊入駐西梁城,我完全可以趁其空虛直接取代李眠成為天下共主,但我沒有那麽做。一方麵是李眠和我的兄弟情義讓我不可以這麽做,另一方麵就是我根本不想這麽做。僅僅一個北戎州就給我帶來如此龐大的孤獨與傷感,若是再去麵對全天下的虎視眈眈,我可能會直接被無窮無盡的煩惱與孤獨壓迫至死,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當然現在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那你覺得,你做錯了嗎?”靈瑜忽然問了一句。


    趙涼對這個問題冷靜思考片刻,隨即搖搖頭:“我覺得,如果還有一次選擇的機會,我還是會這麽做。畢竟我是北戎州的太子,身在其位就必須要謀其政,這是我改變不了的命運。現在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就不去說這些沒有用的話了。我這些年也對自己做了很多懲罰,我不冊立後宮,我膝下無子,其實都是過不去你這一關。我感覺我虧欠你太多太多,但我還是希望你不要因為我們的事情而引起國戰,畢竟天下人都是無辜的,好嘛?”


    “你這麽軟弱,是在和我求饒嘛?”靈瑜的眼神高傲而又冷漠。


    “就算是吧,你給我幾年時間,我去娶幾房後宮留下子嗣,然後我可以親自來到東陳州引頸受戮,任你鞭笞!”趙涼說著渾然沒有底氣的話,但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玩笑神色。


    “我才不需要你這麽沒骨氣的委曲求全。”靈瑜擺了擺手,隨即也不看他,而是望向遠方的天幕:“我也和你說說我的想法,你若是明白我懂我,就好好和我打一場吧。”


    趙涼聞言沒多說話,而是抬起手示意了一下。


    靈瑜:“的確,以前我很快樂,也很不快樂。後來我想明白了,我所有的快樂都來源於對北戎州的熱愛,對生活的熱愛,對大酒保的熱愛,還有對小毛道的熱愛。而我所有的痛苦與不快樂,都是來源於你。我說過我心疼你,但你又何時真的心疼過我呢?”


    一句話說得趙涼無言以對,默默地又喝了幾口大酒。


    靈瑜繼續開口:“我當時真的是很傻很天真,所以才會一直像舔狗一樣去維護所謂的感情。可能你真的對我也有情感,但對不起我真的是一直都感受不到。現在想想甚至周遊對我都比你更加深情,最起碼他和我一樣敢愛敢恨,但你現在根本分不清楚,你對我究竟是愛多一點,還是愧疚多一點,你自己敢說你能分清楚嗎?”


    “我......”趙涼繼續無話可說。


    的確,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也想不清楚。


    靈瑜:“我知道黎民百姓很重要,我也知道什麽家國大義很重要,但我就是個自私的女人,我想要我的情郎愛我,為我付出一切不惜一切,難道不可以嗎?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想法,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從你決定出兵那一刻起,我便明白了我們根本就不是應該在一起的人,你可以說我狹隘,我隻能說我們對待感情的態度從根本上就是渾然不同。”


    “所以,從那時起我的心便已經死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你,或者說你應該怎麽去麵對我。那些從洪峰峽上滾落的石子,在我看來都是在要我的命!我就是這麽蠻不講理的人,因為我一直都活在對愛情的幻想之中,後來幻想破滅了,我也真的明白了,這世上總是有你這樣的人,總會找各種各樣的借口,永遠都是某些東西比我更重要!”


    “其實我......”趙涼似乎想要爭辯,但實在是想不出來該說什麽才好。


    靈瑜擺擺手止住了他:“如果你當初真的把我看得那麽重,早早就將我迎娶過門,就不會有今日的生靈塗炭!如果你先成家再立業,我根本不會去東奔西跑,也不會遇到我師父,更不會遇到周遊!是你一直都不讓我煩你,一直都要自己去搞什麽狗屁事業,我能有什麽辦法,我當舔狗實在是太賤了啊!”


    她越說情緒越激動,到最後竟然開始泣不成聲。


    趙涼很想過去安慰,但靈瑜紅腫的眼神似乎能夠殺人般冷血,令他望而卻步不敢逾越雷池。


    這種狀態並沒有持續多久,靈瑜用力擦了兩把眼淚,隨即又恢複了高傲的神態。


    “後來我遇到了我師父,這也算是我苦難的人生中唯一算是幸福的事情了。我師父教會了我很多道理,最重要的是讓我認清了很多現實。其實說起來我師父也很不容易,他為了我在危機關頭放棄了自己的國家,隻是想留下老命多教我一些東西。他心裏也有無限的愧疚,但他不會像你一樣,他做出了相反的選擇,他為了我可以放棄一切!”


    “的確,我不如他。”趙涼喃喃。


    “你當然不如師父,師父是全天下對我最好的人。他對我傾囊相授,每次教完我東西便自己去喝酒醉倒,我知道他心裏苦,他知道東陳州戰敗了,他知道他有和周遊對抗的實力,但卻主動示弱放棄了一切,背負了舉國的罵名。”


    “前幾年,師父死了。他臨終前還對洪峰峽的事情耿耿於懷,我也在他的墳前發誓,一定要大敗北戎州,一定要大敗周遊,一定要將師父的遺憾全盤討回來!”


    她越說越激動,緩緩站起了身子。


    “好在是,經過這些年的勤修不綴,我已經在兵法上實現了北境第一,隻不過我一直都藏在暗處,默默積累著自己的勢力和底蘊。現在我來到了陽光下,和孔笙已經談好了所有合作的條件,之前所有對北戎州的挑釁都是我一手所為,我要做的便是和你們開戰,讓你們嚐一嚐我和我師父兩代人積累下來的怒火與痛苦!”


    “我聽明白了。”趙涼也緩緩站起身子,眉目平靜地望著她。


    二者對立,但卻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少年少女。


    時過境遷的感覺是那樣的濃烈,雙方都從對方眼神裏看出了更多東西,但卻實在是難以用言語來表達清楚。


    “你剛剛說周遊重傷不治,是怎麽回事?”靈瑜忽然問出此話,竟然稍稍帶了幾分當年的溫柔。


    趙涼聞言心裏一痛:“周道長為了救李眠,在西梁城最後的大決戰裏耗盡了全身的精元。這些年我尋遍了全國的名醫幫他診治也毫無奏效,眼下聽說已經成為了一個活死人。那繡花將軍李眠也自刎在琅琊山下,如今墳前的草應該也長得很高了。”


    兩個消息都頗為驚人,令靈瑜一時間也不由得麵色一緊!


    趙涼的麵色微微軟下來:“周姑娘,其實我們這一代已經漸漸老去,現在的後起之秀層出不窮,往日的恩怨和他們其實並無關聯。我還是那般想法,你我之事便是你我之事,莫要牽連無辜的人。我也理解你想幫你師父完成心願這件事,當然我現在說的話對你也沒什麽太大作用了,你要打我會奉陪,就像你說得那樣,不管到什麽時候,我都不會放棄我這個國家。”


    靈瑜聞言默然,眼下話已經說死,這兩個有情人也開始變得無情無義起來。


    “北戎王,你回去好好整頓你的兵馬,我給你三個時辰的世間排兵布陣。現在太狂妄的話我不敢說,比如勝過周遊那種空話我也從不提。但眼下既然周遊已經不在,我可以直接告訴你,你已經全無勝算,還是趁早繳械投降為好,不然迎接你和你的子民的,將是無窮無盡的悲痛和傷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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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麵對如此凜然的挑釁,趙涼亦是挺直了腰杆。


    畢竟這一刻開始,他代表的是自己的國家,是北戎州的王!


    “既然你這般說,那麽周大軍師,我也正式同意你的宣戰。我們就在這八百裏秦川拚個你死我活,看看這些年是我的經曆更勝一籌,還是你的師承更加道高一尺!北戎州子民今日沒有後退,我們都要看一看,東陳州是如何抬走自家親人的棺材!”


    說罷,二人舉起酒杯喝了一杯進軍酒。


    酒杯丟下,雙雙回頭,再也沒有多看對方一眼。


    太子涼和靈瑜郡主,就這樣在新的時代新的紀元,開始了一場新的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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