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他看了一眼身後的溫白書。


    溫白書微微點頭,下一秒原地隻剩下一道殘影!


    “不要!”


    周遊知曉他要做什麽,但想要阻攔時已經晚了。穆青候的脖頸出現了一道濃密的血痕,還未反應過來便被當場殺戮!


    溫白書手裏拿著一支滴血的毛筆,上麵的血還很新鮮,滴淌在地上碎裂成八瓣兒。


    周遊施展道術瞬間擋在穆念安身前,此刻的穆念安已經被嚇傻了,哭得梨花帶雨卻不敢發出一聲嚎叫,端的是憋悶委屈到了極致!


    “李前輩,此女雖是西梁穆家皇嗣,但一介女流之輩又如何能夠稱皇?還望看在我的情麵上饒了她的性命,不然我隻有以命相搏!前輩做的錯事已經不少了,萬萬不可再繼續往下錯!”


    李伯勳聞言擺擺手,溫白書瞬間又回到了他身後。


    上方,修長的城牆上突兀間出現一片雪白。


    密密麻麻足有數千個詭異的羽人出現在城樓之上,戴著仙鶴麵具手握鐵畫銀鉤,好似一隻隻奪命勾魂的地獄閻王般嚴陣以待!


    “你這是在以死相逼?”周遊冷漠而視,桃花劍瞬間在手!


    李伯勳搖搖頭笑笑:“哪裏哪裏,既然你如此堅持,那我便饒她一命又如何?不過你說要與我相鬥倒是應該的,不然你覺得我這次為何前來?”


    周遊沒有放鬆絲毫警惕:“那前輩請說說吧,你究竟要和我鬥什麽?”


    李伯勳聞言若有所思:“這個問題其實我也想過,你在偵破金墉城蠟人病案和陵陽城龍鳳大案時已經足夠驚豔,說實話在這方麵老夫已不及你。你在十九列國間的合縱連橫舌戰群儒也相當精彩,隻不過這些都已經玩膩了,也沒什麽意思了。”


    思來想去後,李伯勳忽然睜了下眼皮:“我覺著,咱們還是下盤棋吧!”


    “下棋?”周遊漠然不解。


    “不錯,下棋,以天下大勢為棋盤,你若輸我一子,我便毀掉一座城池。我若輸你一子,你便可拯救一城百姓,如何?”


    這話若是旁人說起來可謂大言不慚,但在李伯勳的嘴巴裏說出來,周遊絕對沒有任何不信的理由!


    而眼下,他也沒有什麽回旋的餘地。


    “前輩既然都這麽說了,那便陪前輩好好殺這一通便是。隻不過前輩要答應我,若是我最終勝了你,你便從此退隱江湖不問世事,不要再繼續興風作浪,我會輔佐你的兒子登上皇位,如何?”


    “你有跟我講條件的資本,這條件老朽接了!”李伯勳笑得分外開懷。


    周遊將哭成淚人的穆念安放到李眠身旁:“穆姑娘,請幫我照顧好他。你哥哥的事情怪我能力有限,接下來還有這天下扛在我身上,我現在必須要跟他們走。”


    言罷,周遊堅定起身。


    “我們,去哪裏下棋?”


    李伯勳聞言指指龍道:“就在穆藍微最喜歡的勤政殿吧,那張龍椅咱們也去坐一坐!”


    一盤生死棋局,事關天下興衰。


    周遊知曉李伯勳要玩什麽把戲,也知道接下來這盤棋即將意味著什麽。但他努力不去想這些事情,畢竟現在去憂心太多,隻會適得其反。


    他現在要做的事情,便是如何取得這盤棋子的勝利!


    他將李眠托付給穆念安,穆念安此刻還是無比悲傷,抱著李眠和穆青候的無頭屍首嚶嚶啜泣。周遊知曉現在不是勸慰的時候,即便是勸慰也無濟於事,索性不再管她,跟著李伯勳一起上了龍道。


    李伯勳:“時間會衝淡一切事情,現在看起來非常重要的人和事情,經曆過時間的流轉都會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周遊:“我不敢苟同,我覺得時間也會凝聚一些事情,原本無情無義的人隨著時間可能會變得有情有義,原本毫無緣分的兩個人隨著時間的變化可能會喜結連理。”


    李伯勳聞言笑笑:“如此說來,我們都足夠片麵。但這未嚐不是世間的真相所在,這個世界非黑即白,隻不過究竟你我說的誰是對的,還是要靠棋局來最終決定。小友還是年歲資曆尚淺,若是你像我這般風風雨雨走過大半生涯,你就會明白我所言非虛,你話裏所珍重的人和事情最終都會隨風消散,而時間恰恰是可以治愈一切的根源。”


    周遊聞言繼續不以為意:“我是修道之人,閣下是方外之人,我們本來就是道不相同。再者說道家講求陰陽平衡,你說這世間非黑即白,但我覺得陰陽便是這世間黑白平衡的最好顯兆。閣下活了大半生都堅持這個觀點,隻能說閣下活了大半生都還沒有達到登堂入室的境界罷了。”


    一番話處處堵塞李伯勳,令身後跟隨的溫白書和醜時生微微抿嘴。


    李伯勳並不惱怒,反倒是頗為虛懷若穀:“老朽向來都是個講禮數的人,我承認我的確是說不過你。當然我覺得這世上能靠吵嘴說過你的人應該比較罕見,你把你師弟每次都能說得麵紅耳赤,你把南戎州的趙辰闌都能說得起哄出兵,的確這是你的本事,老朽還是頗為信服。但下棋可不能說話,觀棋不語真君子,下棋自然更要考驗手下的功夫了。”


    李伯勳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沒有讓自己太丟麵子,還用接下來的生死棋局將周遊的口才優勢徹底封鎖殆盡,不可謂之不深謀遠慮!


    接下來的路程,二人少有對話。身後兩個家夥基本就是全程啞巴,一時間龍道的路程顯得是那樣的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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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已經是周遊第二次攀登龍道了,隻不過這兩次攀登都是心事沉重。


    很多人走了,很多人再也走不了了。


    龍道盡頭,輝煌巍峨的勤政殿還在日光裏熠熠生輝。隻不過由於已經荒廢,此刻反倒是透著絲絲縷縷地喪氣。


    來到這裏後,魁門門主醜時生和溫白書一起去殿內尋了桌椅板凳,皆是宮中皇帝穆藍微使喚的物事,其中有一張椅子格外寬大氣派,上麵雕龍纏繞流光溢彩,竟然是位於勤政殿的龍椅,被醜時生給搬了出來!


    周遊對此並沒有多說什麽,他看著李伯勳舒坦地坐在那張龍椅上,又看著溫白書將事先準備好的棋盤棋子布置妥當。


    今日天光雲淡,暖洋洋的春日氣息格外濃鬱。


    隻是麵對著這方棋盤,道士的心情卻無論如何也輕鬆不起來。


    李伯勳:“周道長,你以前應該很喜歡下棋吧,不知棋藝如何?”


    周遊:“以往在不周山上,我每天都和師弟對弈十盤,一直持續十年,我從未輸過一局。”


    李伯勳點點頭:“這般說還算是棋藝高手了,你說的師弟是不是在淩天閣被你害死那個?”


    老叟這話說得笑裏藏刀,周遊聞言卻一笑了之:“閣下這招對我沒用,別想著亂我心智,我下棋時候從不會分心旁顧,更別說是這種關乎天下大勢的生死棋盤!”


    李伯勳:“那就要看道長的真本事了。”


    周遊聞言笑笑:“在下棋之前還是要和您再多說一句,按照我們之前定的規矩,你若是贏了我一子,便隨意挑選一座天下城池毀掉,我絕對不會攔阻。但若是我反贏了你一子,那便可相互抵消,最後我們看看誰是真正的贏家,誰又真的輸慘了!”


    李伯勳點點頭:“這可不是兒戲,李某說到做到,小友當真是不反悔了?”


    “難不成我有反悔的餘地與資格嗎?”周遊聳聳肩,看了看身邊的兩個家夥。


    李伯勳笑笑,不再多言,取出棋子穩穩落下第一顆!


    開局!


    雖然是決定著天下人興衰生死的大棋,但場麵上卻是春風和煦毫無血腥。


    剛見到李伯勳時,周遊便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也做好了所有最壞的打算。但誰也沒想到這家夥竟口味如此獨特,不想要皇位也不想爭名逐利,明明擁有普天之下所有野心諸侯都渴望的能力,卻隻想跟自己以天下為賭注,安安靜靜的下一盤棋!


    然後,二人真的僅僅就是下一盤普通的棋。


    皇宮中的風塵還是清涼舒爽,溫白書看得津津有味,醜時生是個粗人不懂這文雅物事,沒看多久便打了哈欠,走到一旁徑自睡下了。


    但是,這份春日的舒爽對下棋二人來說並不存在。


    無論是周遊還是李伯勳皆是滿頭大汗,二人使出了渾身解數互相見招拆招,畢竟此二人乃是當世布局謀篇能力最為強大的家夥,此番針尖對麥芒可謂是旗鼓相當,一時間每落下一子都要思考幾個時辰,因此這場棋下得出奇的慢!


    醜時生睡醒了,去禦膳房找吃的。


    吃飽了回來繼續睡,睡醒了繼續去找吃的。


    期間二人還在弈棋,除了偶爾吃飯上廁所外毫無停歇。即便是吃東西亦是一邊思考一邊往嘴裏遞送,即便是累到困頓依舊是夢中喃喃思考著下一步該怎麽走。


    就這樣,一天過去了。


    一個月過去了。


    一個月後,第四個清晨。


    整個棋盤基本上都被下滿了,但還是沒有人真的被對方抓住把柄。


    但是,由於已經到了最為要緊的關頭,眼下兩個人也開始了真正的生死較量。棋盤上所剩下的位置不多,二人也沒想到會廝殺到如此閉塞的境地,一時間沒有人敢放鬆警惕,因為接下來必然會有人棋子出局,幣會友高下之分!


    李伯勳擦了一把頭上的冷汗:“果然痛快!小友,不若這樣,我看眼下剩下的空間也不算多,我們就賭一把大的可好?”


    “怎麽賭?”周遊瞥了他一眼。


    李伯勳盯著棋盤一眼不眨:“我們就賭這整座西梁城,你師父不是有個絕殺大陣嘛,老朽我也略知一二。我們就賭這一盤棋子的勝負,若是你勝了,我既往不咎就此離去。若是我勝了,那便引爆絕殺大陣,我們隨著整座西梁一起葬身火海可好?”


    話一出口,周遊便知曉這絕非兒戲。


    “你瘋了?”周遊盯著他的老臉。


    李伯勳此刻一雙老眼絲毫不渾濁,反倒是有著絲絲縷縷的暗蘊光輝:“老朽我說得都是實在話,我活了這麽多年早就已經夠本兒了,溫白書和醜時生都是跟我出生入死死心塌地之輩,因此我說什麽便是什麽,再苟活幾年並不逍遙快活,還不如說直接瀟瀟灑灑地來一場大勝,也不枉我這張狂豪邁的一生!”


    “老瘋子。”


    麵對豪氣幹雲的李伯勳,周遊忍不住吐槽了一嘴,隨即看看醜時生:“兄弟,你跟著這麽一個家夥,還真的不如跟著我好好過完這輩子。”


    當然,吐槽歸吐槽,棋盤上的周遊並未落下半分。


    “小友,敢不敢應承?”李伯勳還在用言語不斷挑唆。


    周遊低頭看棋不看他:“規矩雖說是你定的,但你並不知曉絕殺大陣的發動要義,即便是你勝了又能如何?”


    “誰說我不知曉?你那匹老馬肉味不錯!”李伯勳微微抿了抿嘴。


    這話一出口,周遊瞬間如遭雷擊!


    他忽然想起,昨日的晚飯正是吃了一頓肉,有點塞牙,有點酸澀......


    青衫道士眼眶泛紅,即便是師父和師兄身死他都未有這般悲傷,但拐子老馬多次救他於危難之中,一直兢兢業業任勞任怨,一下子所有的委屈與傷感全都傾瀉出來!


    道士崩潰了。


    他開始大哭,但還是盯著棋盤。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劈裏啪啦往下掉,不得不說這手殺人誅心的法子,李伯勳用的是真的好。


    李伯勳:“我勸你也別太過傷感了,萬一下錯棋了可怎麽著啊?再者說不就是一匹老馬嘛,我取了他體內的道意,順手給了溫樓主打打牙祭。哦對了還有那個絕殺大陣,陣法精要我也是知道的,這世上但凡是我想要知道的事情,就沒有什麽不可知的可能!”


    他滔滔不絕的說著話,但周遊此刻一句都不想聽。


    他惡狠狠地紅著眼睛:“我且問你,老馬身上有道意這件事情,究竟是誰告訴你的?這事情隻有我和我師父知道才對,不周山上怎麽可能會有叛徒,我師父也不可能成為你的走狗!”


    李伯勳聞言依舊淡言淺笑:“周道長,你的機靈勁兒呢,你自己再細細想想!”


    周遊微微恍然,喃喃道:“難不成說......是那個最初登上山頂的小僧?”


    李伯勳拍手稱讚:“果然是心思縝密,不過那小僧卻屬實和我無關。我知曉你說的是誰,隻不過那小僧隻是個平凡僧人罷了。非要說他有什麽不平凡的地方,隻能說他的父親生前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隻不過現在提這些沒什麽意思了哈哈。”


    周遊聞言詫異,但思來想去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見他這般麵色愁苦,李伯勳也做個了順水人情。他摳了摳牙:“周道長,你再想想昨晚的那頓馬肉,你就想明白了。”


    周遊本就聰慧,經此話一點撥立刻雙眼圓睜:“難不成說,是那個不周山下看管老馬的大漢......我的那個發小玩伴?”


    李伯勳微微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麽。


    但是此刻的周遊,卻感覺從頭涼到了腳。


    “原來一切都是算計好的......這世間還有什麽事情不在你股掌之中......為何處處都是算計......看來我真的是太過稚嫩......”


    “周道長,誇自己嫩可不怎麽地道,老朽已經是塊臭肉了,你這是引我嫉妒,還是下棋為妙。”


    言罷,李伯勳落下一子,是為殺招!


    周遊恍神間早已心神大亂,此刻乍見到這一顆棋子更是迷惘不解。眼下他好似想不出什麽法子來破解此道,一時間眉間緊皺苦苦思索,但卻依舊毫無破解之法!


    李伯勳似乎對此早有預料,眼神示意了一下溫白書二人,二人領命瞬間離去,朝著不遠處那座已經被炸毀頂蓋的淩天閣快速攀登!


    李伯勳抖抖手站起身子:“小友莫要再看了,我已經把所有的可能性全盤想到,眼下我下這一步乃是絕殺之棋,你沒有任何後手可以破解。若是方才你全神貫注倒還能繼續僵持下去,誰知你心神打亂走錯了一步棋,正所謂一步錯步步錯,也就願賭服輸,別管老夫我狠心了!”


    周遊聞言點點頭,不過沒有任何行將就木的頹喪:“李大人所言不假,我眼下的確是輸了,我也願賭服輸,畢竟我從來也不是什麽爭強好勝的家夥。但是我還沒有娶厚土中國第一美女過門,也沒有喝到普天之下最為甘醇美好的烈酒,所以我覺得我還不能夠死掉。至於你說的一步錯步步錯,我覺得說得還算蠻有道理的,這話我原封不動送還給你,希望你也好自為之吧!”


    “怎麽,難不成你還能逆轉局麵?”李伯勳笑笑:“老朽這些年也精研了一些陣法道術,一直對葛行間的絕殺大陣比較癡迷。畢竟這世間很多事情我都看得明白,但絕殺大陣這種耗費了陣法大宗師一生研究出來的東西,我還是心生向往的。”


    說著,他舔了舔老辣的嘴唇。


    “之前跟你說過那個馬夫,想必你也能猜測到一些東西了。你們不周山上的道藏三千皆來自於葛行間,而葛行間的道術傳承於道門禁地,我向來都喜歡直來直去,索性便把道門禁地的禁書悉數通讀了一遍,這絕殺大陣想要破除,自然便沒那麽困難了!”


    說完,他不再看已經得勝的棋局,而是起身看了看下方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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