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會的,唯獨他不會。”


    提到繡花將軍,周遊的笑靨立時濃鬱起來:“我太了解他的為人了,他本身就是毫無心機的傻子,一個爛好人。若是他安於做棋子,也不會違背魁門意願私自組建魁門軍。他處處在和魁門唱反調,自己卻不清楚門派的真正意圖。估計魁門也是看他這般性格才想炒了他,不過這傻子容易被人利用,但對太子的忠心不用猜疑。”


    雖滿口傻子傻子的叫喚,但道士的語氣卻是無比溫順雀躍。


    “如此甚好。”


    太子涼點頭喃喃,說話間二人已經進了陵陽主街,太子朝著周遊拱手:“即將和道長告別了,還是要感謝道長隻給西陵關留下五萬兵馬。”


    周遊聞言擺擺手:“說實話我並不擅長助紂為虐,我隻是答應了李眠幫你奪回王位,所以我才順著你的心意說了那番話,當然前提是我覺得留下五萬兵卒確實正好。”


    太子涼笑著點頭,周遊又一句話直擊靈魂:“假設說,若是趙胤真的就這般戰死了,你會不會傷心難過?”


    這話問得太子涼一愣:“說實話,兄長一直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我還真沒想過會有這樣一天。我確實是想要北戎州的王位,當然我也不希望成為一個孤家寡人。請道長放心,你這般助我,我一定會是北戎州載入史冊的賢良國公。”


    “這就和我沒關係了,我還要替李眠去蒼梧找媳婦兒呢。”周遊大咧咧地擺擺手,隨即不再耽擱也不告別,就這般拍馬率軍朝著南城門迤邐行去。


    太子涼的眼眸深邃而又複雜,回身看了看西陵關的方向,隨即也不再遲疑朝著北方猛烈進發。


    “兄長,我們各自安好。”


    列國大勢,山雨欲來。


    魁門。


    議事大殿內滿是各分堂領袖,戴著紅色朱雀麵具的門主高高在上。


    李眠恭敬地在台下跪拜魁門大禮,拜完後緩緩起身一言不發。此時的他滿身皆是瘡疤,臉上也布滿了藤條鞭笞的痕跡,好在是皆是舊傷都已結痂,看起來近日並未遭受到折磨毒打。


    “李眠。”高台上的人輕聲開口,聲音微微蒼老又滿溢低沉。


    “門主,眠在。”李眠恭敬應和。


    “你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六次上山,經曆了共計三千階萬人唾。門中從未有人活過五百階的曆練,既然你有此大毅力,那三萬魁門軍的罪過當可抵消。”門主甕聲甕氣地說道,他穿著朱紅色澤的法袍,整個人看起來妖異而又聖潔。


    “都是眠應盡之事,魁門將士的血皆因我而流,我萬死不辭。”李眠提及魁門軍又是熱淚盈眶。


    門主緩緩搖頭:“你隻是北戎州政權鬥爭下的一枚棋子,其實也並不完全怪你。眼下既然你如此決絕,我便最後答應出兵助你一次。”


    此言一出,李眠愣了幾許,隨即驚喜地又扣頭參拜!


    但整個議事大殿立即炸了鍋,各路堂主紛紛建言獻策,望向李眠的眼神裏滿是怨毒。


    “此事萬萬不可啊門主!北戎州對我等薄情寡義,我們沒必要為他們赴湯蹈火!”


    “臣附議,這是趟渾水啊渾水!”


    “門主,魁門雖避世經年有豐厚底蘊,但和東陳州與太京州作戰還是太過冒險,此事還需三思啊門主!”


    諸如此類,此起彼伏持續了將近盞茶時辰。


    門主安穩高坐聽眾人把牢騷說完,直到場子逐漸冷下來後才緩緩開口:“諸位,不管北戎州對我們如何,畢竟魁門是北戎州的十大門派。眼下高層有自己的利弊權衡,各堂口隻需要負責執行便好。還有異議可以立刻退出魁門,今日回去整頓清點,明日便隨李眠將軍發兵北上!”


    這便是魁門的現任門主,沒有人見過他長什麽樣子,也沒有人知曉他真實的身份,但同樣也沒有人敢懷疑他在門主位置上的分量與資格。


    當年魁門軍三萬大敗,魁門心灰意冷被北戎州放逐歸隱,皆是這位神秘的門主帶領信徒活到了今日。李眠也聽過諸般傳說,當年老門主親手拉著他坐上那個位置,自從他戴著那個麵具緩緩坐下,這位子便固若金湯再也沒有動搖。


    近些年來不斷有心機之輩妄圖篡權奪位,但迎來的皆是門主更為狠辣無情的處理手筆。論修為門主乃魁門第一,甚至有人拿他和張太白與李岸然相提並論。論手段門主亦是深不可測,殺人誅心的事情做得幹淨利落。


    因此,這樣一位德高望重又恩威並施的神秘門主的話,眾人莫敢不從!


    就是這簡單地一個表態,便將整個隱居避世的魁門拉到了諸侯紛爭的決鬥場中。門主說完便起身離開,台下眾人皆參拜領命各自散去。大家能各自做到領袖的位置,皆是對門主心思揣測精準之輩。沒有人會傻到繼續進言獻策堅持己見,因為在魁門中門主便是天意。


    李眠此刻心情大好,似乎連身上傷勢都好了許多。


    他起身快步往殿外走,身後忽的傳來一道風聲,回首看已經能看到李尊吾的胡茬。


    “拜見老師。”李眠恭敬行禮。


    “一起走吧。”李尊吾麵色凜然。


    路上,二人走得很慢。


    “這次目的達到了,接下來有何打算?”李尊吾率先開口。


    “北上洪峰峽,一切聽憑太子涼指揮驅策。”李眠回應,李尊吾聞言晃神:“是小八來的信吧?”


    李眠聞言笑笑:“正是八步趕蟬師兄。”


    李尊吾神色複雜:“說實話,我也不清楚門主這麽做是對是錯,但我其實不該胡亂猜測門主的心思。你們兄弟二人此番徹底把魁門又拉到了陽光下,希望魁門不會因此香火斷絕。”


    言罷,他擺擺手瞬間於原地消失,人已經躍到了不遠處的屋簷瓦片上倏忽不見。


    李眠望著這俊俏的輕功一臉羨慕,當初李尊吾將一身本領傳授給八步趕蟬,但八步趕蟬卻藏了一手沒教李眠輕功,這也是李眠一直抱怨到現在的遺憾。好在是他現在是衝鋒殺敵的將軍,他也學不會在戰場上回頭逃遁,向來都是一往無前。


    不出兩日,魁門整軍完畢,李眠第一次看清楚了魁門的底蘊和實力。


    十八個列國堂口紛紛趕來,四個大型分舵皆匯聚宗門。共計三萬六千五百七十二人,車馬輜重和魁門暗器更是不計其數。每一個人都是江湖上馳騁一方的好手,雖還沒真的騎著馬衝鋒陷陣打過仗,但在江湖裏廝殺也已有不少光陰。


    這讓李眠既驚喜又震撼。


    要知道這僅僅是個江湖門派,而不是有國庫支撐的諸侯封國。當下眾人兵分三路進發,一路由李尊吾率領,另一路由魁門右使楊鋒領軍,最後一路則由李眠親自率領打前哨。


    這支隊伍浩浩蕩蕩地進發,一改往日的避世隱居之態。沿途偶有逃難的百姓紛紛驚愕側目,畢竟誰也沒見過這個幾乎不現於江湖的門派,也幾乎沒人認識他們的朱雀旌旗。


    誰知在行軍第三日,李眠便遇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稟告將軍,前路截獲了一批西梁部隊!”


    正在生火造飯的李眠立刻衝出營帳,率魁門軍浩浩蕩蕩地奔襲。他們目前正在北戎州北境的芒碭山中,距離洪峰峽還有幾日的路程。


    山腳下此刻已有不少魁門弟子,手持魁門暗器圍住了一夥敵軍。李眠打馬瞧看,發現皆是死傷慘重之輩,皆好似多日沒有進食般狼狽不堪。數量大概有幾百人,圍聚成團眼神好似虎狼般惡狠。


    “你們的衣著不像是穆青候的金甲雷騎,也不像他的編軍。難道說是穆念花的黑軍殘部?”李眠居高臨下發問。


    麵前黑軍默然不語,隻是舉著刀劍一派如臨大敵之相。


    李眠見狀亦是擺擺手:“看來應該是陵陽的漏網之魚,既然不說話,那便都殺了吧。”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他雖不是弑殺之輩,但眼下列國征伐形式緊迫,對於這些侵犯自家封國的外來者,他向來都是毫無憐憫之心。畢竟他心裏清楚明白,這群家夥當初進犯陵陽的時候做下過何般罪孽,因此現在隻能算是以牙還牙。


    窺門弟子領命舉起暗器,忽然一聲嬌吒從黑軍中傳來:“且慢!”


    李眠聞聲立刻擺手阻止,黑軍中的聲音令他分外耳熟。他盯著麵前的殘軍打開一個豁口,果然見到了同樣頗為狼狽的穆念安!


    此時的穆念安亦是受了輕傷,能看出一路奔波也遭受了不小的重創。她眼神複雜的看向同樣傷痕累累的李眠,二人相視一笑,互相都滿溢難言之隱。


    此時的李眠雖說滿身狼狽,但卻騎著雄俊的戰馬,背後有深不可測的嶄新軍隊。二人境遇天差地別,不由得好生唏噓。


    “你果然是成功了,恭喜。”穆念安率先開口。


    “真的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姑娘別來無恙。”李眠說罷看看黑軍:“看來你對你二哥感情深厚,即便是出逃也不忘收攏他的殘部。”


    這話說得穆念安微微羞愧:“我們的確是敗了,敗得很慘,但戰爭還沒有結束。我祈求你放過他們,他們都已經心如死灰,我念花哥哥也沒有多餘的軍隊可以浪費了,我隻想好好地帶他們回家。”


    言罷,她竟然一改往日的高傲姿態,就這般朝著李眠的馬跪了下來!


    身後的黑軍當即怒發衝冠,呼呼喝喝滿嘴慷慨陳詞。穆念安厲聲嗬斥命大家莫要多言,隻是眼角含淚地望著李眠。


    李眠本就是木訥之人,見此狀微微遲緩。他避開穆念安的眼睛,身旁隨將在他耳邊輕聲出言:“將軍,敗軍之將不可留,免除後患!”


    李眠當然懂得這些道理,但穆念安的眼神是那般熾烈。他也不知道自己腦子裏究竟在想些什麽,咬緊牙關思索片刻後低聲喝道:“把念安公主留下,其餘人等全部殺掉焚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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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此話,他打馬掉頭回營,不再看穆念安一眼。


    身後傳來穆念安聲嘶力竭地哭泣,他不知該如何應付這些,隻知道賣力地拽緊馬栓往前奔跑。


    而此時此刻,經過了幾天的長途跋涉,周遊的部隊也已經逼近了南淮麓。


    路上他並非默默地走,而是和身旁的凰丹尹一起說著話。漸離還很虛弱躺在隊伍後方的轎子裏,由凰棠別院的娘子軍們護衛周全。醜時生他也要了回來帶在身旁,這個糙漢子使喚起來比較順手,功夫著實也是青年一輩上流,他可不願意給別人享用。


    凰丹尹和太子涼不同,她可不願意跟道士一起吃苦騎馬,此刻正坐在馬車裏靜靜打坐。周遊也全不在意,騎著拐子老馬在車旁跟著,不多時還提醒下走得慢些,他怕自家的老馬歲數大了跟不上。


    “丹尹上師,敢問你對橈唐國和峨眉派了解多少?我不問你和峨眉之間的恩怨,我隻問國力對比。”周遊的話問得分外周全。


    馬車窗口內的凰丹尹眉目平靜:“峨眉乃是十大門派前三甲,自然底蘊豐厚。橈唐國乃是當年三大會盟的始作俑者之一,整個不渡江南最強大的封國,兩個北戎州也不夠他們殺的!”


    這話說得周遊抖了一下,但表情上還是嬉皮笑臉:“不見得吧,北戎州不也是疆域廣袤的大封國?”


    “算上南戎州的話還差不多,現在北戎州和南戎州分裂為二,自身實力受損,這是其一;橈唐國有峨眉的鼎力支持,北戎州卻和自家的魁門不一條心,這是其二;橈唐國自身便底蘊深邃國力強盛,隨隨便便拿出二十萬大軍進攻南淮麓都不是問題,隻不過橈唐國主根本不想使這麽大力氣罷了,他也在觀望狀態,這是其三。”


    凰丹尹的話絲毫不給情麵,和以往一般冷傲孤高。


    周遊聞言依舊笑著:“照此說來我也有三點奉還,既然南戎州也算是北戎州同宗同源,那我便去一趟南戎州說和便好,這是其一;眼下魁門肯定會和北戎州站在一起,我對魁門和李眠將軍絕對放心,我們邊走邊看,這是其二;橈唐國有峨眉不假,但眼下峨眉內部正經曆著你所不知曉的大亂,但我卻有暗中壯大發展的凰棠別院做鼎力支撐,這麽一看,我覺得我勝算還蠻大的哩!”


    話雖這麽說,提到峨眉大亂的時候,青衫道士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兩下。


    然後,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個人。


    在當下節骨眼兒,十九列國裏的心機之輩都已經完全展開動作。


    北方,太子涼率軍趕往洪峰峽途中。


    他靜靜坐在馬車裏閉目養神,自從和周遊告別後便恢複了以往的架子。隻不過此刻他心神並不安寧,腦子裏除了思考接下裏的戰事外,還在不斷回蕩著一個人的影子。


    靈瑜。


    他想起了跟周遊分別時候說的一番話:


    “道長,現今靈瑜被神秘的草探花帶到了東陳州,應當是要以此為籌碼爭取一成先機。”


    “殿下勿憂,花大師據我了解本就是工於心計之輩,他什麽都想得到又不顯山不漏水,但卻能把一切有利於他的東西牢牢握在手中。”


    “那靈瑜豈不是更加危險?”


    “殿下放心,隻要他認為靈瑜郡主有價值,那靈瑜郡主便不會有性命之憂。至於能否換回郡主或者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權力皆在太子手中,請太子自行斟酌。”


    “道長為何要這般說?為何不想些計策?道長不是一直很惦記阿姬嘛?”


    “殿下說笑了,總惦記太子妃可不是什麽好事情,你也不能總指望我幫你照看媳婦兒。你往日裏醉心天下疏於待她,眼下也到了償還的時候了,畢竟靈瑜那丫頭,心心念念的都是你這個太子哥哥,就好像我曾經心心念念的都是她一般純粹而又美好。”


    按照常理,這兩個男人在一起還從未談過兒女之事。太子涼也不是不解風情之人,自然能夠看出周遊對靈瑜的心思。隻不過擺上桌麵聊這件事,還算是破天荒第一遭。


    畢竟,從某種程度上來看他們算是情敵,再往深層次去挖掘一番,會發覺又根本算不上是情敵關係。因為靈瑜從始至終根本就沒關注過周遊的冷暖,這種單方麵的傾慕根本構不成敵對關係。


    不過,不管怎麽說,太子涼和周遊在聊到這方麵時都會隱隱尷尬。


    太子靜靜在車上閉目思考,他反複想著周遊說得那些話,嘴角不時勾起一絲淡淡的笑容。以往的周遊對任何局勢都能給他指出最明智的道路,但麵對靈瑜的事情卻全權交給自己片葉都不沾身,這種突兀的轉變很不像周遊,卻又很適合周遊。


    “你是想看看我如何麵對自己的女人出醜,還是想看到我把事情搞砸來凸顯你的價值?你嘴上不說卻比誰都關照她,除非你早已接受她會成為太子妃這個既定的結果。”


    馬車靜靜地前進,但正在思考的人卻不隻他這一個。


    芒碭山附近,魁門弟子安營紮寨。


    穆念安靜靜坐在山麓旁的懸崖邊,雙腳晃蕩在崖壁上,眼神看向遠方空洞無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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