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先別過去!”


    “不可,陣眼不能有事!”


    尾音還未說完,肥貓已經一躍來至陣眼的鬼畫符上。霎時整座山峰忽然猛烈震蕩起來,瀑布的激水也好似被人煮沸一般滿溢歡騰蒸汽!整座後山的山呼海嘯異象愈發猛烈,周遊和李婧司根本站不住腳跟紛紛摔倒!


    “到底怎麽回事,周道長!”


    “婧司,找樹木避險,抓緊樹根!”


    人聲在這場山水呼嘯中顯得如此渺小,整片山頂都在劇烈的震顫,周遊望著眼前如末世般的場景,一時間恍若回到了剛剛下不周山的那一天。


    當時的他帶著歸去來兮下山,誰知一路上他腳踏之處,雲海退散,鳥獸皆潰;他越往下走,灼日越黯,星光越淡;走到半山腰,山嶽潛形,猿啼虎嘯,林木骨斷筋折!


    而彼時彼刻,恰如此時此刻!


    周遊霎時間想明白了一些東西,他在飛沙走石中望向歸去來兮的方向,眼神裏除了恐懼與敬畏外再無它物!


    而此時的歸去來兮亦是妖異莫測,它憨厚可愛的外表在禍亂中毫發無損,渾身毛發皆根根炸起直刺蒼天,一雙血紅的雙眼冷冷地盯著蒼穹,好似一位參禪多年得道飛升的佛陀顯化,又似域外邪魔修為大成的饕餮盛宴!


    “小兮!——小兮!”


    周遊一遍遍地朝它大吼,但四周的疾風愈發淩冽如刀,腳下是戰栗的大地,天上是鬃獅般飄舞的狂沙,泉眼和瀑布亦被莫名磁場翻卷起滔天巨浪,好似一隻無形的上蒼之手掀起後山的蓋頭,將瀑布當做鞭子硬生生撅起揚到了天上!


    這種狀態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周遊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昏過去的。等到他再次有了知覺,是一盆涼水潑在臉上的清澈舒爽。


    緩緩睜開眼皮,李婧司略帶憔悴的麵容映入眼眶。


    他猛地起身,腦子嗡嗡地有些發沉。李婧司將他攙扶起身,此時的她渾身也有幾處包紮完好的擦傷:“你的後腦被撞了一下,慢點走,小兮沒事兒。”


    “它在哪,它......”


    周遊說到一半便不說了,他看到了地獄一般的四周景象,而當初畫好的那些陣紋處趴著一隻白貓,竟恢複了往日常態再次沉沉睡去!


    周遊快步來到陣紋處,摩挲推演了半晌後轉回身來,朝著李婧司說了一句滿溢驚愕的話——


    “這陣法,破了!”


    “真的假的?”


    李婧司聞言亦是有些茫然,畢竟這個消息隱含的信息太過龐大!


    周遊不知現在該喜還是該悲,他小心翼翼地將地上的肥貓抱起,發覺此刻的它雖說溫柔恬靜,但身上卻隱隱流動著一股難以嚴明的危險味道。


    這感覺周遊在葛行間的身上曾領略過,簡言之一句話概括——高深莫測。


    李婧司湊上前來:“瀑布對岸還有一處陣眼是吧?”


    周遊搖搖頭:“兩者缺一不可,若一方破損則失去陣眼平衡,另一側不攻自破。”


    “這倒是天大的好事情,如今陣眼破除,這禁地之中的箭陣也將重新展露於世。”李婧司說罷撕下一片衣角,抖手射進不遠處的泉眼之中。衣角在水上靜靜漂浮,再也沒有出現腐蝕融化的異象。


    “的確是好事情,不過究竟是福還是禍尚未可知。”周遊盯著歸去來兮瞧看,隨即又看了看下山的路:“此間事已了,我和姑娘這段緣分也當盡了。”


    “原來這便是道長所言的禍事。”李婧司喃喃一笑,不過這份笑容卻滿溢淡淡的愁苦。


    她看看已被摧殘成渣滓的剩飯菜,還有那些用了一個多月的餐具與被褥,一時間眼角微微發紅,卻仍舊揚起臉朝著道士笑得歡快:“我也想念家人了,不管峨眉和橈唐此刻多麽混亂,我還是該回去讓父親放下心來。”


    “是該回家,但願今後我們不會在戰場相見,我和姑娘還能有再相逢的一天。”


    這種官腔話兩個人說得都很幹,偏偏是似乎都心有芥蒂而無法把話挑明。二人微微晃神地朝山下走去,似乎還未從這場突兀襲來的風波中緩釋過來。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別的心事,也可能是因為今日的風太過輕柔溫婉,總之這種微微燥熱的氣氛一直回蕩在二人之間。


    往日裏伶牙俐齒的周遊也變得微微笨拙,他有些想牽著李婧司的手下山,這些日子以來二人常常牽手共事,但眼下似乎怎麽都找不出個合理緣由,姑且也隻能怪罪懷裏的這隻肥胖白貓占住了手,但一想起歸去來兮周遊便更加頭痛。


    下山的路並不蜿蜒,二人走到半山腰,又見到了瀑布內那方熟悉的禁地入口。陳宮帶著一眾弓箭甲士從下方走來,密密麻麻的箭樓弟子堵塞了下山之路。他見到周遊灑脫一笑,隻不過這笑容令周遊打了一個冷戰!


    “等等,有問題。”周遊一把拉住李婧司的手。


    李婧司見狀麵露淺笑梨渦:“何事?”


    “我們昨夜搞出那麽大動靜,這陳宮和箭城不可能不發覺。但直到此刻才上山等我們下來,感覺動機有些不太單純。”


    周遊言罷,已然和陳宮距離十步之近。


    “副使大人安好,陣法已經破除。”周遊沒有多說話,也沒打算隱瞞他任何信息。


    “周道長果真隱士高人,世間諸般道術大家都無法解開的謎題就這般迎刃而解,周道長僅憑此功已足以成為我箭樓至高殿供奉恩人!”


    陳宮朗聲大笑施箭樓禮數參拜,但這笑容周遊無論怎麽看都感覺異常虛假。


    “副使大人這是要帶人來進禁地取箭?”周遊指了指陳宮背後,陳宮聞言笑笑:“那是自然,既然道長贈予箭樓如此恩惠,箭樓當然要盡快取出它們以免暴殄天物。”


    “既然如此那我也把話說開,顧南亭樓主應當和你在信中交待過出兵事宜,這次取完弓箭,能派多少人馬前往馳援北戎州?”周遊微微上前一步,將自身態度表露地非常明顯。


    “這個還需從長計議。”


    果不其然,陳宮的麵色變得微微詭詐:“道長幫箭樓打開禁地乃是無上功德,不過這和馳援北戎州乃是兩碼事。顧樓主年少氣盛有自己的主見想法,但列國紛爭諸侯國戰又豈能兒戲,南靖本就是邊陲小國,是否出兵還是要看南靖國公的意思!”


    “那麽我想請問,南靖國公又是何般意思?”周遊聽出了話裏有話,言語裏也微微粗狂不再禮數有加。


    “南靖國主雖也是少年但仁德寬厚,知曉周道長乃麒麟人才自然愛惜有加。國主已然告知在下,若是周道長願意為南靖效力,那麽箭樓願奉道長為至高殿客卿,南靖王室亦會聘請道長為監國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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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罷,他緩緩從袖口取出一截黑金文書:“此乃國主聖旨,須知以道長此般年紀便有如此官職,可是比肩朝堂上諸多肱股之臣的無上禮遇,還望周道長三思為上。”


    “說白了就是白讓我忙活,幹完活兒了還得繼續給你們打雜效力?”周遊一臉哂笑:“你可知北戎州王室和西梁佘老太君都曾說過類似的話,我連他們的青雲之路都不選,難不成還看得起區區一個南靖?”


    一句話將陳宮說得麵色青紫:“周道長,我敬重你於箭樓有恩,但萬萬不可說此放肆之言!”


    “你們臭不要臉,還要我跟著臭不要臉,未免也太沒皮沒臉!”周遊越說越言辭粗鄙,李婧司亦是雙手寒芒吐露,峨眉刺在手掌間熠熠生輝。


    陳宮眼神細致,觀之又笑了出來:“我還納悶哪裏有這般美豔的婢女,原來是橈唐國峨眉的內門弟子。看來你這道士還真的風流成性,選人的眼光也的確有幾分品評。”


    “廢話少說,今日我若堅持不從旨意,你這廝又打算如何?”周遊徹底將話挑明,陳宮聞言長舒了一口氣:“周道長,你是聰明人,犯不上為了北戎州而搭上身家性命。我也是受命在身難以替你出頭,其實我是很欣賞你的,畢竟你這一身本事若不用來報效朝廷,就這般隕落著實是可惜了些!”


    “貓哭耗子假慈悲,虧你說得出口。”周遊一邊回嘴一邊微微皺眉,畢竟眼下山路狹長無其它去處,回山頂亦是絕地無門死路一條,這的確是一件令人頭疼的事情。


    “周遊你可以渾不理睬,但我是峨眉門主李覓海千金李婧司,若是今日周遊有難我也會跟著身死,你敢得罪她還敢得罪整個橈唐國嘛!”李婧司將周遊輕輕攔在身後,一改往日溫婉的賢淑脾性,峨眉刺高舉向前對準了密密麻麻地張弓之箭!


    而她這般自亮身份,著實是令陳宮嚇了一著。


    “你是李覓海之女?”他有些將信將疑。


    李婧司從腰間取出一麵墨玉腰佩丟給陳宮,陳宮接過仔細瞧看半晌,隨即眉頭微皺眼神更冷辣了些。


    “說實話,不管是峨眉還是橈唐國我們都不敢惹。但今日周遊道長著實是不配合,我也實屬難做。若是就這般放二位離去,那便是忤逆了國公的聖意。畢竟我也是南靖的臣子,箭樓不可妄自托大,還是要歸屬於朝廷的。”


    陳宮麵露難色地說著這些不走心的話,周遊和李婧司卻麵目鄙夷地一臉無語。


    周遊:“這麽說來,陳大人還真的是忠心耿耿啊!寧可冒著觸怒橈唐北戎州的風險也要維護南靖王室,真是當今十九列國裏為官者的表率!”


    這番明讚暗諷陳宮不是聽不出來:“周道長過譽了,都是為了國家與箭樓著想。下官一定會手腳麻利些送二位上路,請千金大小姐和周道長放心,我這班兄弟的箭從來都好似生了眼睛一般,絕不會給二位留下任何生機,保證今日之事傳不出這箭城後山!”


    言罷話已說開,陳宮大袖揮灑,兩側紛紛舉起弓箭繃緊如月,隻需一個呼吸便可將麵前二人射成篩子!


    李婧司此刻已然慌了神,她明白峨眉刺在眼下的境地根本起不了什麽作用。不過她的心裏倒是沒有太多恐懼,可能是已經瀕臨死境過一次,可能是朝夕相處的青衫道士就在身旁,也可能是不想麵對即將分離的孤獨人生。


    總之,她並不算害怕。


    但是,當她眼神溫婉地看向道士周遊,卻發現這家夥早已嚇得鼻涕一把淚一把了......


    “周道長,我們怎能讓他們看輕我等?人活一世要有骨氣!”


    “婧司,道理我都懂,我不怕死,我隻是貪生。”


    “你貪什麽?道士不是應該清心寡欲?”


    “很多東西,我師父燉的豬蹄子,漸離給我煮的爛冬筍,李眠將軍給我打的悶燒酒,你給我做的回籠飯......這般死了的確是太可惜了,我還是以壯行色吧!”


    周遊從來都不是什麽蓋世大俠,也從來都不是那種豪氣幹雲的英雄角色。他一直都很珍惜自己這條小命,他也從不覺得麵臨生死哭泣是什麽丟人現眼的事情。整個不周山上都是這般風格做派,葛道士把這種良好習慣叫做活的真。


    他抽出自己的桃花劍,閉上眼睛回憶那種熟悉的感覺。


    這還是他自金鏞城蠶洞後第一次緊握此劍,眼中的刀劍殘影再次仿若迷離光暈般閃爍腦海,而他的眼睛也開始微微泛起血紅色澤,和歸去來兮昨夜的眼眸極度類似。而歸去來兮此刻竟也在他懷中緩緩蘇醒,他將肥貓放在自己左肩頭,肥貓的眼眸竟也再次變得赤紅如血!


    一人一貓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恐怖氣場,身旁的李婧司從未見過周遊這般模樣,一時間還以為這人貓組合全都入了魔道。


    當然不光是她沒見過,就連對麵的一眾箭樓弟子也全然沒見過。


    “故弄玄虛,全體聽令,格殺勿論!”陳宮色厲內茬地發號施令,不過他的嗓音微微帶顫,似乎也被這突兀間詭異的道士搞得頗為震悚。


    健美的弓弦收回其完美的弧度,勁頭滿溢的弓箭攜帶對鮮血的屠戮渴望呼嘯而出,富有彈性的震顫聲響整齊劃一,一大片黑色的閃電瞬間席卷了周遊二人所在之處,好似疾風驟雨般在原地紮成了一堆龐大的黑色刺蝟!


    但是,箭下竟然沒有屍體。


    陳宮表情驚愕,周遊和李婧司竟然在刹那間離開原地往後退了五步距離。李婧司還在捂著心口表情訝異,而周遊則握著她的腰肢此刻劇烈喘息!


    “你做的?”她問。


    “小兮做的,平日裏我用不出這縮地成寸,我道術爛的一塌糊塗!”周遊忽然大笑起來,握著桃花劍的手也更加有自信溢出。


    “婧司,或許我們真的可以試試和他們對峙......我的猜想好像賭對了!”


    “什麽猜測?”李婧司雲裏霧裏。


    “暫且不細說,我們先保住性命!”周遊的五官變得微微猙獰,眼神也變得更加血性放蕩。


    而肩頭的那隻白貓此刻也炸了毛兒,朝著麵前諸人呲牙張開血口,一人一獸皆好似感染疫病一般妖異橫生。


    陳宮的麵容分外陰翳,眼下他已然把話說死,因此絕不可容許出半點差錯:“果然是邪魔外道之流,南靖箭樓乃世間滄桑正道,豈能容爾等邪祟禍亂人間!”


    言罷,他親自張弓拉箭,他所持乃是一把修長展翼的精鐵長弓,箭羽亦是尾綴雀羽的金翎箭。


    一箭破空而至,周遊再次施展縮地成寸,歸去來兮的雙眼再次閃瞬血紅!


    “又落空了!”對麵箭樓弟子一片嘩然。


    陳宮很明顯有些掛不住臉麵,當即氣急敗壞地連續拉弓爆射。他的雙腿彎曲著往前移動,一支支金翎箭呼嘯著淒厲的鳥鳴撕裂空氣,而周遊亦是摟緊李婧司不斷挪移身位,每次都剛好比金翎箭快上呼吸分毫!


    “都給我齊射,他們退無可退!”


    周遊咬牙苦苦支撐,肩上的歸去來兮好似也動了真怒。它渾身上下的毛發好似起了靜電般根根聳立,配合本就肥碩圓潤的身材好似一隻鬆獅。而周遊在它的加持下亦是龍精虎猛,往日裏根本沒有修習過得道術竟能如臂指使般施展出來,而且完全不需顧及內力的巨大損耗!


    兩道人影似幽靈般轉瞬回到了山頂,而陳宮率領的箭樓弟子亦是緊追不舍地將山頂徹底圍剿起來!


    若說不絕望完全是自欺欺人,周遊和李婧司都明白一個道理,箭樓不比其它江湖門派,眼前這群家夥皆有千裏之外奪人首級的本領,雖說一旦近身便暴露軟肋,但眼下僅憑峨眉刺和桃木劍根本做不到近身之想!


    “你們沒有退路了,各方聽令亂箭齊射,不需要鎖定方位,他們有道術難以揣測虛實,姑且把前麵的後山山頭給我射滿了!”


    陳宮不是那種有勇無謀之輩,幾次失利過後已然尋出破譯之法。周遊聞言慘然一笑,死死握住李婧司的手不願鬆懈半分。李婧司此刻亦是笑中含淚,望著周遊的眼睛含情脈脈,此番生死時刻二人都有些表露真情,但眼下根本不是什麽你儂我儂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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