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城外官道上,周遊一人一馬跑的激烈昂揚。


    他周遊是個十分惜命的人,周遊隻要是對自己性命有險的事情周遊都不會輕易嚐試,因此他周遊可不會隨意跳下屋簷。他周遊也是好臉麵的人,答應了太子涼和李眠幫他們奪回陵陽城防便要做到。他自己不是不知此刻的陵陽危局,但眼下這是一個令他困難的謎題。


    去了陵陽,收複了有臉麵有性命,不收複沒臉麵沒命活。


    不去陵陽,有性命卻沒臉麵,李眠的情義囑托也盡數辜負。


    他想不清楚其中利弊,隻知曉將胯下的拐子老馬打得更急促些。他想將一切歸咎於對自身謀略的信賴,可轉念想想卻發現,無非是為了一個傻子和一個丫頭。


    那個傻子最大的人生夢想就是輔佐太子涼報答恩情,然後去蒼梧國尋回自己繡花袍上的妻子。


    那個姑娘最大的人生夢想就是嫁給太子涼成為妃子,然後帶著大酒保在山宮裏過著沒有鈴鐺管束的生活。


    如此想來,他微微點頭,又皺皺眉搖了搖頭。


    但周遊胯下的拐子馬卻比往日更為昂揚幾分,冒著凜冽的隆冬大雪破風而行,朝著遙遠黑暗裏的碩大城池絕塵而去。


    而此刻,陵陽城東城區已然戰火滔天!


    黑色的軍隊集結在各個街道,和鄴王的禁軍正展開猛烈搏殺。背著歸宗窯的死侍們舉起黑色的唐刀,紅色甲胄的禁軍緊握含霜遍布的長槍。雙方大開大合地廝殺在一處,刀鋒攜風雷之勢破開護身甲胄,槍尖帶著心髒透體而出!


    整條街都在冒著白色的濃烈蒸汽,那是將士們呼喝濃烈的喘息,那是心髒離體被攪碎落雪的熾熱火焰,那是刀鋒割斷筋脈濺滿鮮血後揮灑出的赤紅氣浪,那是長槍浴血快速冷凝後的霜結餘音!


    “殿下,前方就是洪武街!”一位禁軍喊出最後一句話,頭顱下便閃過一抹雪亮銀光。他的頭顱帶著血帶在空中轉了三圈兒,最後紮在地上凸起的半隻槍身上,從頭到下巴被貫穿了個囫圇,但一口黃牙依舊眥著滿是紅色的光。


    洪武街是此次東城攻襲的第一個戰略要點,根據周遊的謀劃部署,東占洪武街,南占長生巷,拿下這兩處要塞便可奪回陵陽!


    此時的太子涼已經前往南城,鄴王趙胤率領禁軍孤膽深入,誰知洪武街早已部署好接招兒的後手。


    迎接他們的,是幾倍之多的虎狼黑軍。他們帶著對故土西梁的思念,摩挲著歸宗窯厚重粗糙的皮囊,眼睛裏早已將麵前的禁軍當做了歸途喂馬的養料。


    鄴王趙胤勇武如常,此次八百禁軍能夠殺入洪武街,完全仰仗的便是趙胤的勇武無雙。他揮舞著方天畫戟收割陌生的生靈,大戟過處一片生靈塗炭,殘肢斷手上下翻飛,哀鴻遍野鬼神驚懼!


    “早有耳聞北戎有兩位年輕將領,一位是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虎將李眠,另一位便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龍將趙胤,今日有幸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洪武街上傳來一聲洪亮暴喝,一彪人馬排眾而出,黑色甲胄黑騎黑劍,麵目冷冽漠然無情,正是暫掌黑軍軍權的穆府隨將冷闕!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鄴王勒馬與其對峙,虎目圓睜眸中有火焰繚繞。


    “西梁穆府,冷闕,字少卿!”冷闕神情冷傲,兩軍對峙最重要的便是先聲奪人,無論武藝高下,聲勢形色必須拉足排場。


    “我識得你,近日前宮中有人傳報說你夜闖宮廷,還和殺人書生文般若廝殺了一個間夜。若是消息屬實,的確是有幾分手段。”鄴王說著這些恭維的話,表情上卻依舊保持著盛氣淩人。


    “閣下謬讚了,都是周大都督神機妙算,命我在此專程等候閣下。閣下也莫要心急,長生巷那邊我也安排妥當,肯定給您的王弟一個完美交待!”


    這話說得風刀霜劍,鄴王聞言表情並未怔動,反而咧開嘴巴露出滿口虎牙:“庶子休得狂妄,即便是你能和文般若周旋打平,豈知區區一個文般若怎能和本王比擬?”


    “鄴王凶名遠播,少卿自當謹慎。不過少卿還是勸慰閣下,我黑軍雖有折損,但足足還有八千之眾數。閣下當**得憑你們一腔熱血,能殺盡我等浩渺決死之軀?”


    言罷,四方樓宇上人頭攢動,無數弓弩手整齊劃一對準禁軍方向。弓箭拉滿如月,弩箭上膛待發。足足有上千之眾動作整齊劃一,機括聲伴隨著飽滿拉弓的弓背木料聲響颯颯乘風,瞬間震落了兩側飛簷上的積雪,連漫天揮灑的風雪都為之窒息一瞬!


    “竊國之賊為了達到目的,果然是毫不掩飾的準備周全!”


    鄴王森然冷笑,大戟“嘭”的一聲猛戳入地,隨即雙手輕拍,整條洪武街霎時風雪更烈!


    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壓降臨全場,鄴王朝著左右指了兩下:“我也送給你一些禮物,還望西梁軍能夠笑納。”


    冷闕聞言皺眉,但還未及反應過來,兩側閣樓上竟開始簌簌“掉人”了!


    全場黑軍俱都神情驚懼,那些武裝精良的弓弩手好似秋風落葉一般從街道左側簌簌掉落。仿若有兩條過街遊龍在閣樓裏過境遷怒,所過之處好似逆鱗抽筋一般煽動四方!


    緊接著,一條,兩條,三條......足足有九條怒龍般的呼嘯在洪武街上響起,裝備精良的弓弩手紛紛暴血而死,霎時間血水如霧屍體如塵般鋪天蓋地襲來!


    “怎麽回事?速速後退!”


    冷闕著實是慌了神,麵目陰翳地調轉馬頭率軍往洪武街右側奔襲。不斷有弓弩手從上方如雨點般落下,砸碎了飛簷上積雪落滿的青磚,砸碎了和順記油鋪鮮亮的招牌,砸碎了府衙旁缺隻胳膊的石獅,砸碎了鳳祥樓熄滅許久的花魁燈籠!


    而鄴王自然更加傲氣,他翻身下馬扛起方天畫戟,龍行虎步好似鬼神般巡查人間。大戟一出便是一片淒慘,輕功大展直接朝著冷闕的後背心猛烈砸去!


    冷闕的麵容越來越冷,他抽劍回身抵抗,和鄴王硬撼了幾記後怒馬揚蹄隻顧遁走。鄴王見狀森然狂笑,丟掉自己的大戟,從地上屍體旁拾起一杆精鐵長槍。


    一拳,轟殺一名死侍胸膛,心髒取出捏爆,人頭插進槍尖。


    一掌,轟殺一名死侍心脈,脖頸喉結切斷,人頭插進槍尖。


    一腿,轟殺一名死侍丹田,五髒六腑碾碎,人頭插進槍尖。


    一腳,轟殺一名死侍氣門,胸肺炸裂崩壞,人頭插進槍尖!


    趙胤化身為行走人間的黑白無常,好似神魔般收割著恐懼的靈魂。死侍的人頭滿載熱血與不甘穿在鐵槍上,來不及放回象征榮譽的歸宗窯裏,隻看到一個恐怖的高大身影在向侵略者無情出手,那是被覆國的落魄王嗣向西梁上朝發出的死亡警告!


    今夜,鄴王趙胤以銀槍為杆人頭為串兒,帶著九道遊龍般詭異的身影血洗西梁穆家死侍,鮮血灑遍洪武街每一寸青磚花木!


    閣樓上的弓弩手快速展開反應,後街的布防已經快速退卻。九道青色的身影飛躍到鄴王身後,正是那瘦弱枯骨的九位神秘老道人!


    而此時此刻,他們麵前的趙胤第一次展露了北戎州武魂的氣魄,拿著人頭葫蘆肆意碾壓,好似活閻羅般懲戒著敵國的靈魂!


    “中都府道門竟然也敢阻撓我西梁政事......”冷闕一麵退逃一麵眼神後眺,此時的他雖說慌亂卻並未懼怕,軍隊也在退到了洪武街另一側邊角便再次整軍!


    鄴王不慌不亂地從後趕來,如今底牌盡出他無所畏懼,望著麵色慘白的西梁黑軍眉目藐視傲然:“困獸之鬥,我有九位泰山北鬥,八百英雄好漢,爾等八千部眾又能奈我何?”


    聲音如洪鍾般傳震千裏,冷闕聞言卻突兀間笑了。


    “殿下還是莫要高興太早,西梁穆家的手段豈能是你們小小封國可比!既然中都府道門已經插手此間,那就別怪罪我等也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了!”


    言罷,他從懷中取出一塊黝黑之物,細細觀之竟是一塊詭異的磁石。


    磁石出,風雪定,場麵忽然變得詭異起來......


    與此同時,陵陽城南的長生巷裏,太子涼率領的江湖好手也剛剛經曆一陣血腥的纏鬥。


    洛道聊客手擎巨大鐵劍,破爛道袍迎風鼓漲,大開大合間碾碎了無數銀槍鐵手。那把鐵劍黑黢黢的毫無特色,卻削鐵如泥好似如入無人之境。遼東老三拿著算盤不住搓撚,一邊叨咕著劃算劃算,一邊在死侍胸膛上印下血腥籌碼。紅珠打虎帽兒早已滿是殷紅,綾羅繡花衣亦是滿溢赤色。順手千楊一展**媚骨,見血封喉毫無曖昧,抿嘴邪笑殺意凜然!


    太子涼不擅武鬥,此刻坐在五花大馬上華蓋遮頂。他望著眼前的屠戮盛景,眼中卻沒有絲毫鬆懈神色。


    身旁一位黃衣刀客傍立於側:“太子殿下,剛剛洪武街那邊傳來消息,鄴王進兵順利,收複指日可待。”


    “哦。”太子涼淡淡應了一聲。


    “太子可是還有心事?眼下我們高歌猛進,有九位道門尊者壓陣,太子自當無憂。”刀客大咧咧地滿不在乎。


    “周旋若隻有此般手段,那決然坐不到今天的位置。雖說他不及周遊,但周遊現在不知所蹤,沒有完全剿滅黑軍前一切都不明朗。”


    言罷,他輕輕擺手,刀客恭敬退下。


    而長生巷盡頭,殘餘的黑軍還在猛烈搏殺。洛道聊客、遼東老三和順手千楊三人此刻已衝鋒在前,和一位月白長袍的華服公子廝殺一處。


    雲紋古劍蕩漾如泉,長發及腰編綴成辮,正是出身山門的鴻樓少主鴻武陵!


    太子涼望著鴻武陵的孤膽纏鬥,一時間微微有些恍然。近日前還坐在大海潮生閣的箭樓上共商大事,此時此刻卻刀兵相向有死無生。


    “鴻公子,要是累了可以過來喝杯茶,不喜歡還有大理寺丞禦郎的雕花樽!”太子涼朗聲呼喝道。


    “果然是人中翹楚,若是今日留你性命為我所用,二十年後必然可以比肩十大門派的宗師人物。但可惜今日我要收回我自家祖業陵陽,你本就是北戎州子民,如今卻背棄封國成為幫凶,我即便是欣賞也隻能忍痛割愛了!”


    言罷,洛道聊客劍勢更為剛猛,空蕩的一側袖子也上下翻飛。鴻武陵抵禦不住被砍了兩記重劍,左側肩胛骨崩裂敗退三十步!


    “果然是人中翹楚,若是今日留你性命為我所用,二十年後必然可以比肩十大門派的宗師人物。但可惜今日我要收回我自家祖業陵陽,你本就是北戎州子民,如今卻背棄封國成為幫凶,我即便是欣賞也隻能忍痛割愛了!”


    言罷,洛道聊客劍勢更為剛猛,空蕩的一側袖子也上下翻飛。鴻武陵抵禦不住被砍了兩記重劍,左側肩胛骨崩裂敗退三十步!


    “嚓——”雲紋古劍倒插進青磚,他跪坐在地,身旁黑軍滿臉決絕神色將他擋在身前。他的眼神惡毒而又不甘,盯著遠處太子涼的華蓋銀牙緊鎖。


    “我不知你是因為什麽要相助西梁城,今日穆念花大勢已去,鴻樓少主走好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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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罷,太子涼不再看他,擺擺手玩弄起腰前的玉佩。


    而鴻武陵也棄了劍,他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隨意抖了兩下自己的雲辮頭,從腰間掣出一隻黑黝黝的物事,隨即哈哈大笑,望著戰火紛飛的斷壁殘垣淚眼橫飛。


    “我是鴻樓的罪人,也是北戎國的罪人。我對不起陵陽,對不起北戎州,甚至對不起我的山門與天下!但我永不後悔,因為我對得起我心愛的姑娘!太子和我今生無緣共事,也希望太子莫要氣惱我今日不敬之舉!”


    說完此話,他手裏那塊黝黑的物事丟到了地上,滾動幾下隨即寂靜無聲。


    細細觀之,亦是一塊黝黑的磁石。


    這動作細微隨意,好似是信手為之。天上還在下著猛烈的暴雪,地上還在行著不義的殺戮。一切都還如往常那般看似定數,一切在磁石落地前還是一如往常那般好似定局。


    長生巷和洪武街,兩塊磁石落地,異象隨之滋生!


    “妖道邪術!”


    “什麽情況,中了邪了!”


    長生巷裏一片哀鳴慘叫,洪武街前亦是一片詭異莫名。


    就在磁石落地之際,來自陵陽山宮的禁軍全部匍匐在地,刀劍全部脫手插在地上僅剩刀柄露出!長生巷裏的江湖好手亦是紛紛繳械,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好似生了根般鑽入地下!


    鑲了銀牙的刀疤大漢門臉兒著地死死拍在地上,咧開的大嘴啃了一嘴雪泥,咬死了半隻翻土凍僵的蚯蚓!


    帶著指虎的綠林鏢客雙拳轟進土裏,堅硬的凍土和冰雪仿若寒刀般淩遲每一寸手背皮肉,森然白骨露出鑽入地下一尺,地上隻剩下兩隻肩膀和鮮血淋漓的散碎皮肉,還有一顆疼痛扭曲的猙獰頭顱!


    穿著甲胄的高大俠士屈膝趴在地上,盔甲帶著皮肉深深鑲嵌在大地雪中,驟然襲來的詭異高壓令髒腑翻山倒海,筋脈崩碎濁血狂噴如潮,七竅殷紅眼球鼓冒猙獰,最後在不甘的怒吼聲中紛紛爆碎!


    無論是鄴王的禁軍還是太子涼的江湖眾皆呈此妖異之勢,丟盔卸甲紛紛大片倒下,仿若有千斤巨鼎襲身壓製翻不得身!而黑軍死侍卻全部毫發無損,他們全部都早早放下了手中的刀劍,歸宗窯不是鐵器不受影響,身上的緊身軟甲也絲毫不受這詭異力量影響分毫!


    洛道聊客三人亦是趴在地上動彈不得,遼東老三距離那塊黝黑磁石距離最近,他清楚明白一切詭詐現象都和這塊小小的石頭有關,但偏偏就是動彈不得隻能望之興歎。


    太子涼若說不慌亂決然是假的,雖說他身上並未佩戴甲胄,但眼下自己這方也僅僅隻剩下他一人還在站立。不用想也清楚鄴王此時也已遭逢厄難,但這種難以言喻的場景他根本無法理解!


    “這就是周旋的手段嗎?”太子涼冷冷出言。


    鴻武陵抹了抹嘴掙紮站起身子,他笑了,隻不過笑容複雜又滿溢悲慘:“我真的不是背叛北戎州,我隻是想保護我想守護的人。即便是今天我不來此地守住長生巷,有周旋的陣法在此你們也決然贏不了!”


    “陣法?”太子涼默默咀嚼這個詞匯,他並不懂陣法,但唯一懂得陣法的周遊卻又不在身邊。


    他略微悵然的抿嘴笑笑,閉上眼睛沒有多說什麽。


    耳畔傳來一聲聲淒慘的響聲,他知道那是黑軍死侍在收割他的江湖兵將。這些地上的人成為了砧板上的待宰羔羊,隻能默默迎接屬於自己的死亡儀式。這場突兀的變故帶來的是冷漠無情的屠殺,黑軍將無盡的憤恨與同僚犧牲的怒火盡數拋灑在地上的敵軍身上,長生巷和洪武街也盡都蒙上了一層厚重又難以抹去的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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