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彥:“今日召集諸位於此,是為了陵陽城內發出的令箭!”


    老將:“老夫已然瞧見,確實是鄴王號令不假!”


    虎賁:“軍令已現,我等是否現今殺回京都?”


    邦彥抬手製止:“不急,今日召諸位來此,是想和諸位好生探討一番,陵陽城肯定遭逢水深火熱之困局,紫宸國公駕崩,百裏太後新喪,北戎國已無傳承,皇子已無名望,現今趙胤孤身一人在陵陽,我等大軍二十萬眾,試想走馬過關疲於奔命,拿二十萬部眾去救一位已無家室的皇子,究竟是值得還是傻氣?”


    黃沙,烈酒,老馬不識途。


    將軍閣裏的氣氛有些熱,特別是邦彥說出這番話後,滿場心思各有高低,邦彥掃視諸君,丹鳳眼微微發皺:“諸位,有何見教,皆可言來!”


    場中老將執酒起身,邦彥觀之鄭重抖手道:“裘老請講。”


    被稱為裘老者出言:“鄴王是老夫一手帶大,此刻遭逢危局,哪裏有不救之理!”


    言罷,邦彥皮肉不笑,裘老眥目環視,身旁隨即又站起一人,正是那擎三節鞭的虎賁先鋒。


    邦彥見他起身,亦是擠兌笑靨,拱手禮數周全:“梅久郎有何見教?”梅久郎:“吾隨鄴王征戰十三載,皆是同進同退,鄴王命我等駐守邊關,亦是韜光養晦以待天時之策,眼下正是用人之際,總督統切勿有此女兒心態!”


    邦彥聞言,哂笑不語,裘老對麵二人亦站了起來,正是陰翳統領和那披發青龍斥候。見此二人出頭,邦彥立時笑靨如花:“黃三秋和左明棠!”


    黃三秋:“我讚同總督統所言,自上一次鄴王發號施令,已然是七年前,每每有令箭問世,必有屍山血海,眼下溫侯俊把持朝綱,西梁軍虎視眈眈,***是他們在興風作浪,我等雖世受皇恩,但眼下鄴王在陵陽勢微,正是我等謀劃大事的好時候!”


    梅久郎斜眼怒哼:“三秋兄弟,你說這話是何用意?”


    左明棠從旁插嘴:“他的用意非常明顯,左某早已派探馬斥候入京,線報回稟是西梁來犯,陵陽城已遭無妄之災,現在不是奪儲內鬥之時,而是割據紛爭之刻,早些日子大家也都聽聞紫宸先王噩耗,眼下北戎國已然無主,陵陽亦是無主之地,賢者居之選賢舉能乃是大勢所趨!”


    裘老聞言震怒:“左明棠,你這是叛國!”左明棠毫不避諱:“哪裏有國,左某眼光狹隘,怎麽總是瞧之不見!”


    邦彥抬手示意諸君冷靜,隨即道:“裘老且聽我一言,左將軍所言並非沒有道理,鄴王於我等有恩的確不假,在場諸人大多也都是陵陽人士,如今放逐邊關有家難回,難免人人心中會有少許怨念氣息,這陵陽城的確是要回去的,即便是龍鳳皆隕,也絕對不能便宜了外邦番眾,隻不過眼下回去著實是太過魯莽,形勢判斷不明,我不能讓出生入死的弟兄白白回去送葬!”


    話音方落,梅久郎冷笑漸起:“原來總督統還記得出生入死的弟兄,那殊不知這弟兄二字裏,可是包含了趙胤?”


    邦彥:“趙胤的確是自家兄弟,但我有言在先,都是骨肉兄弟,二十萬大軍去救一個人的命,著實是有些不太值當!”


    裘老:“總督統,不僅僅是鄴王,還有陵陽城裏的黎民百姓!”邦彥:“百姓不可不救,但也要講求時機,眼下陵陽形勢未名,趙家軍多年積攢下來的底蘊實屬不易,絕不能在我手上輕易這般葬送!”


    裘老聞言,拍手冷笑:“好!好!好!”


    “好什麽?”邦彥看他。


    “你們都是善哉菩薩,我和梅郎都是厄難娑婆,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們繼續守著濮東郡的黃沙盤子,至於我自家兄弟,有我親自去救!”


    話不投機半句多,裘老摔凳便走,身後跟著梅久郎,二人出了將軍閣,引得身後眾將紛紛起身跟隨,邦彥見其無視自己,亦是胸中不忿,板著臉孔也出了閣子,快步上前把裘老給攔了下來:“我們再從長計議。”


    “即便是傾巢而出,亦難以抵擋西梁大軍!”邦彥一臉苦口婆心之相。


    “我隻看兄弟招呼,不看敵眾我寡!”裘老朝著邦彥怒吼,邦彥不愧為三軍統帥,依舊耐著性子朝他解釋。


    “陵陽陷落,尚有濮東郡可聯合蒼梧抵禦,我若是今朝放權出兵,來日陵陽城破還是血流成河,到時候濮東郡亦是不在,同蒼梧談判毫無籌碼,如此這般北戎國便徹徹底底真的亡了!”


    裘老聞言並不買賬:“你倒是惺惺作態,作假慈悲!”邦彥微微頷首,不知是心中有鬼還是真的胸懷家國,他的眉目裏平靜無波,看不出絲毫端倪,也嚐不出絲毫波動。


    “老夫不管你是否狼子野心,今日鄴王召我,老夫便會去隨他,梅郎亦會隨我同去,爾等若有人膽敢攔阻,便莫要怪罪裘某人不講情麵!”裘老說的慷慨激昂,邦彥道:“我不會攔阻,但裘老要知道,你此番執意出兵,沒有我的兵符,是不可能調動趙家兵馬的!”


    “原來總督統還知曉,這軍隊姓趙?”裘老聞言冷笑。


    邦彥冷漠視之。


    梅久郎:“我和裘老本部的兵馬,從來不需什麽狗屁兵符!”


    此言一出,全場哄堂大笑。


    邦彥:“梅郎,敢問你本部有多少兵馬?”


    梅久郎不卑不亢:“三千!”邦彥看向裘老:“您又有多少本部兵馬?”


    裘老亦是精神抖擻:“四千!”邦彥哂笑:“加起來區區七千部眾,如何能夠對抗西梁數十萬鐵騎攻城?現今陵陽城裏那些先遣部隊隻是先鋒,真正的大軍已經好似洪水般漫過北戎的膝蓋,這些你究竟知不知悉!”


    “不勞總督統掛心,鄴王有這七千個弟兄,足以越過大海山河!”


    言罷,裘老和梅久郎不再多言,各自回軍帳整頓出發,邦彥麵目陰翳,並未出言攔阻,他也知道根本阻攔不住,他也樂意自己阻攔不住。


    左明棠等人亦是各有嘴臉,這一天和往日一般微微灼陽,天空不見清雪,反而微微悶燥,將軍閣的大門再次關閉,裏麵不曉得在繼續聊著哪般事情,不過無論何事,已然和裘老將軍無關。


    一個時辰後,整軍完畢,七千部眾全部願意跟從,梅久郎緊緊傍身,神色微凜但毫無畏懼:“許久沒有回陵陽了啊。”


    裘老:“弟兄們喝完酒,直接上路。”


    “不是上路,是回家。”梅久郎糾正道,裘老抿嘴微笑:“是老朽糊塗了,快些回家,莫要讓家人等急。”


    審案第十日午時三刻,一位老將軍迎西風驟烈,率領七千輕騎過了濮東關,而與此同時,從琅琊山下一直到陵陽城外,一條細長綿延的黑色軍隊好似雪中遊龍,這條龍在北戎國版圖上行走,渾然不知疲倦,像一條棱角崢嶸的千年蜈蚣,又像是大戎血管裏流淌的濁血殘紅。


    而迎接他們的,正是中門大開的陵陽城,儒門和劍門的眼線細作搞定了一切城防,與此同時,更多從寒杏樹下湧冒出的黑軍士兵,在此刻跟隨佘穆莊正式進軍東進,就這般開啟了半圖北戎國的九關七十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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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北戎國開始正式淪陷。


    陵陽城,一片狼藉。


    到處都是狼煙,到處都是新愁,中間摻雜舊怨,過往埋下伏筆。


    周旋已經從地牢中走出,此刻已經出了三千琉璃大道,依舊是烏雲蓋頂,依舊是黑袍白麵,背後的焦尾龍弦安靜沉睡,但嘴角勾起的弧度已然無需任何撩撥。


    周旋:“轉軸撥弦三兩聲。”


    文般若:“世上輪回已千年。”


    他緊緊跟隨周旋,盈盈淺笑看不真切,周旋望見街市上的森羅萬象,頗為滿意而又微微悵然。文般若:“眼前陵陽城這般模樣,可是大都督心中所期許那般?”周旋搖頭:“差些火候。”


    文般若回身看看仙宮:“可是因為它?”


    周旋黑臉,抖抖袖口疾走。


    沿途偶有西梁軍士,見到周旋皆是惶恐禮讓,口中諾諾連聲,除了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禮外,態度逢迎都做到了細致入微。文般若:“不愧是穆念花調教出來的紅粉花陣,既有心狠手辣,也有媚骨**!”


    周旋:“城裏的兵將,遠遠並不足夠。”


    文般若:“傾覆一國之基,當然要靠重兵重器。眼下念花少主的死侍應該已經悉數進入陵陽城,接下來如何做,大都督應該比我更明白。”


    周旋聞言默然,半晌後微微搖頭:“這城裏隻要還有我師兄在,就存在一切變數的可能性。倒是文郎你這番表露立場,我得好好想想,畢竟以前念花少主並未和我告知你是門客的事宜。”


    看得出來,周旋對文般若還是飽含戒心的。


    文般若似乎也不想過多解釋,兩個家夥各懷鬼胎,但眼下最起碼平麵上看去還是同一立場。


    “整頓軍隊,我們開始占領陵陽!”


    另一邊廂,陵陽城西城區。


    太子涼的江湖勢力在此地聚集屯兵,因而還未有穆家黑軍趕來過分造次。畢竟陵陽城實在是太過巨大,一萬黑軍死侍想要發起有組織的奇襲進攻,還需要周旋這位黑袍軍師的指導。


    不光如此,穆念安和她的隨軍,此時此刻已經被請到了太子府上喝茶。


    西城區最大的一家啞巴按摩店裏,太子涼氣度雍容地坐在主位,穆念安被收繳了武器,縛了雙手坐在堂下和他麵麵相對。


    “穆家真的是無情無義,我北戎州年年為西梁上朝納稅朝貢充足,到頭來卻換了個落井下石的亡國下場!”


    這話語氣微微凝重,畢竟北戎州是趙涼的自家祖業,被人這般無禮踐踏,但凡一個有血性的男兒都不會善罷甘休。


    因此,今番他這氣生的非常有底氣。


    “別假惺惺的裝無辜,自從我父親病重後四海早已人心離散,哪裏還有真心對西梁上朝俯首稱臣的臣子諸侯?一個個全都有著不臣之心,即便是我哥哥不來攻打北戎,眼下這塊無主之地也會被諸侯撕得粉碎!”


    穆念安語氣不卑不亢,說得也的確都是眼下事實。她自幼便跟隨穆青候從軍曆練,完全沒有大家閨秀那種扭捏神色,即便眼下初出茅廬便被俘虜,但處處流露的皆是英姿颯爽。


    太子涼聞言也沒給她好臉色:“你父親穆藍微當年推翻周家篡位奪取的天下,說白了也不是什麽光彩照人的事情。他能夠血洗周家鐵血奪權,憑什麽各路諸侯不能推翻穆家重爭天下?”


    “你要殺要剮盡快,本姑娘不想說了。天下諸侯現在把北戎州當做割據戰場,究竟誰吞苦果誰能笑到最後還未可知呢!”穆念安把眼睛閉了起來,不準備再理會這位居高臨下的罷黜太子。


    太子涼依舊是氣度從容,他一直以梟雄的品性去嚴格要求自己,眼下也的確這般露出大度的笑容:“殺了你就不好玩了,我還要帶你去見你哥哥呢!”


    他緩緩起身,朝著身邊的服部兵乙指了一個方向。洛道聊客和遼東老三傍其左右,三個人出了屋子又走出好遠,太子涼才開口說話。


    “關於穆念安,你們怎麽看?”


    遼東老三不斷撥弄著已經包漿的算盤,一邊打一邊撇著嘴巴:“不管是穆青候還是穆念花,皆對這個妹妹愛惜如命。眼下誰都清楚北戎州已是虎穴龍潭,即便是她再過任性玩鬧,按道理說也不可能讓她孤身前來。不管怎麽看,這生意,不劃算!”


    “我也這麽覺得,太子最好提防些,以免有詐。”洛道聊客擺了擺油膩膩的道袍,並未提出什麽有價值的論調。


    “她這次背著歸宗窯到來,不管如何現在為我所用便好。西梁皇帝最疼愛的公主,放到哪一方諸侯手裏都不會舍得讓她死。穆念花的算盤比你可打得精明。”


    太子涼陰沉著臉,當下無話。


    回看穆念安,她被帶到了一處偏房,吃穿用度倒是一應俱全,沒有任何階下囚的應有待遇。不過這偏房裏可不單單隻有她這一位住客,一個露著膀子的繡花將軍正拿著雞腿在窗前大口朵頤,正是來尋太子的李眠。


    “你是誰,滾出去。”


    穆念安的態度異常冷淡,她喜歡血性男兒,但卻不喜歡西梁之外的敵國男子。


    特別是某些不修邊幅胡吃海塞的敵國男子。


    李眠被她這一嗓子喊得有些茫然,他緩緩放下手裏的雞腿,抹抹嘴巴傻笑了一聲:“你就是念安姑娘吧?隨便坐,太子命我在此看守你!”


    “我不需要,你要麽滾出去,要麽我殺了你把你丟出去。”


    穆念安的眼神冷若寒冰,她自幼跟隨穆青候習武打架,一直被天國上朝的皇家圈養的傲嬌性格也不容褻瀆。麵前的李眠無論怎麽看都是個兵痞,她自然也沒理由對其有什麽好的臉色。


    不過,麵前的李眠依舊在大口啃著雞腿,一邊吃一邊不忘將關節處的碎肉舔舐地幹淨徹底:“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一個好端端的公主不在西梁皇宮裏安分地待著,非要來我們北戎這種是非之地,鬼才信你和你哥哥沒動什麽歪心思想法。”


    李眠少見地狡黠一笑,他其實是不擅長這種表情的,不過自從見到這位念安公主,他便下意識地感覺這表情很適合她,也打心底裏喜歡這份安逸的差事。若論武功修為,他絕對不信穆念安能夠超過自己這個魁門正宗弟子,自然也不信她會輕易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走脫。但這是太子涼的囑托安排,他向來唯命是從。


    自從和周遊分開他便來到西城區,太子涼在此地已然是蟄伏了一眾好手,隨著黑軍從古陣道裏衝出地表,這座龐大的城池開始迎來了分崩離析的寒冬。


    “這裏好酒好菜,我自然不著急走。本姑娘倒要看看,等穆家軍打碎了三千琉璃大道,他趙涼還能不能在這裏跟我雲淡風輕!”


    穆念安英姿颯爽,美目含霜地盯著李眠。李眠也是倔強脾氣,一身傲骨劈啪作響地伸個懶腰,隨即眼神挑釁地朝著穆念安揮了揮手。


    “西梁的狗若想咬人,隨時歡迎前來討教。別看我從前都是屠殺公狗,對某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母狗也絕不心慈手軟哦!”


    西梁曆一六二年,北戎曆鴻靈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七,審案第十日入夜。


    且不說李眠和穆念安的針鋒相對,說回周遊。


    他從凰棠別院出來後並未遠走,而是站在門口靜靜地摩挲一塊光滑黑漆的羅盤。身邊有侍女擎燈籠為他照明,鵝黃色的衣袂在光暈下滿是暖洋,這讓青衫道士微微舒心。


    “道長不是要離開嗎?”侍女輕聲發問。


    “還未到時候,姑娘再陪我多待一會兒吧。”周遊說罷脫下青衫長袍的外套,輕輕給侍女披上,搞得她立時滿麵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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